第17章 绵影

说真的，三哥是那种外冷内热的人，我没有那么了解他，但至少现在看来，是如此的，正如第一次见他时，我评价的那样“生来就是守护郎家的刀客”，亦或许是这阳州的风太温柔了，让我忘记了世间原本的样子。

        三哥暂且住在客房里，但我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放弃自己原有的习惯，虽然这伤口疼得很，但我还是想出去走走，低头一看，这伤口又开始冒血了，算了，还是轻点动作吧，这要明天往死里训练我，我这伤口岂不是废了。

        也罢，死不掉就行，我三哥是不会轻取我性命的，他的存在就是我活着的保障，这该死的安全感。

        “小狐狸，你说，我隔着遥遥千里向思念之人讲话，她会听到吗？你也会有思念的对象吧”

        风里伴着湿湿的气息，四溢着咸咸的味道，我很喜欢，只是侵着伤口不太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还是我本不该起来活动。

        我往西走，在一处礁石处看到一位同门，蹲在礁石上，双手捧着脸看着海边，仿佛是那边有要期待的人似的。

        近前看，那人是郭师兄，身上满是忧思的味道，那种感觉好像在似有似无的影响着我。

        “嘿，师兄，大半夜不睡觉起来钓鱼吗这是”

        “你呢，大半夜不睡觉起来看我钓鱼”

        我们大笑着，也不知道在笑些什么，但是很肆意，不必担心旁人的眼光，我们好像都在因为一些事而发愁，因为一个人而忧思。

        “好生羡慕你啊，会医术，长得帅，家境好，眼看就是前途无量的主了，我还一事无成”，他轻轻笑着，却不知道在笑什么，笑自己？笑我？还是笑这世道？我不得而知，或许都有点吧。

        “羡慕？没什么好羡慕的，如此说来，我倒是羡慕你呢，干干净净来到人间，也可以干干净净的走，我十年前杀了人，做了错事，这事缠了我十年，这十年里我错过了很多，很多很多，都不知从何说起”

        “十年前？十年前你还没长大呢，师弟又在说笑了”

        “我不曾跟你说笑，信不信由你吧，就算不信，也不要将此事外传啊，我只说与推心置腹的人呢”

        “好吧，你这人，怪怪的，有时候还净喜欢说胡话，也罢，信你，从你刚来院里就觉得与众不同的，没想到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让我觉得与众不同”

        我二人一同坐在这片不大的礁石上，今天的月亮格外的美呢，好像是有种莫名的吸引力，勾住我们的眼睛和灵魂，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缓缓说道：“当你和她订了婚约，我就离开这吧”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好像是月光映照的似的，也好像他的眼睛本就如此。

        “我一直把她当妹妹，我心里住着人呢，心里那位啊，不肯搬走，一直呆着，旁人进不去的”

        “原来是这样啊，她也是”

        我们互相对视，又放肆的笑出了声，他勾住我的肩膀，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都是男人，有些事是不需要言语就能明白的，在我们的那个时代，这种事情屡见不鲜，而痴情到最后的，寥寥数人，往往这些人呢，是最可怜的。

        “回去吧，夜里风凉些，你伤口还未愈合，多休息一些总是好的，省得你兄长明天打你的时候你跑都跑不了”

        “有道理，走，一起回去”

        这几日阳光正好，带着伤痛总是会影响休息，昏昏沉沉的被我哥叫起来，门外小敏也还在，好像是给师傅求情，要一同跟着我们二人外出，我外出自然是通过我哥的引荐和师傅的准许，而小敏应该是死缠烂打换来的吧。

        不知道是何缘故，每次见到我哥，他身上总是有一个奇妙的花香，每次都一样真是好闻，再加上一身天青色的外衣和英俊的外表，若是帅哥有榜单，相信他定是常年占领榜首。

        “早上好啊，小深师弟，师傅让我看着你俩，不许乱跑，嘿嘿嘿”

        “我哥一时半会跑不了，你放心好了”

        “带上绵影”，他冷冰冰的说道。

        “你未习得通月，出来干嘛”

        “出来也能看书啊，还能看你，不喜欢我跟着吗？”，她俏皮的眨了一下眼，然后的杵了一下我的伤口。

        “你喜欢我弟？”

        “对啊哥哥，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可别对我见外啊”

        “我这弟弟未来十几年甚至几十年都会活着很辛苦，你跟着他可要做好受罪的准备啊”

        “不是，两位请打住，我本人都还没确认的事，你俩聊的是不是也太欢了”

        “原来我弟没同意啊，那昨天你还偷偷”，小敏直接蹦起来捂住了他的嘴。

        “额昨天没啥事，昨天洗了洗小狐狸，对不对啊小可爱”，她急忙说道。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我们来到这片密林的深处，就是在那天雨夜和小敏逃离的那个地方，这里有几处石头，可供休息，且树枝强壮，适于训练。

        “你这骨骼，有点一般，儿时便体弱，这么些年也没长进，不怪你，这是命，来吧，双腿弯曲，两个胳膊往前伸直，不许弯曲，保持平着”

        他从我身上接过绵影，直接放到我的小臂上，轻微的调整了一下我的姿势，就悠闲的坐到了一边，和小敏吃着附近摘的水果。

        “那个哥，我这姿势要保持多久，我感觉我的伤口在冒血”

        “没事，流血流不死人，有我在呢，你就站着，等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你就能休息了”

        “什么？心情好了，这也”

        “再废话站到天黑”

        小敏于心不忍的看着我，又偷偷的瞄了瞄我哥，说道：“要不让他歇会吧，都这么久了”

        “我现在对你男人狠一些是为了未来能保护好你，此时不心狠，等他未来的敌手心软吗？”

        “是，哥哥，向哥哥学习，既然是我男人，确实应该要狠一些，哥哥教训的是”

        一身强健的体魄确实重要，就像昨天那般场景，险些丢了性命。

        “哥，这把刀还挺重的，你确定这适合我吗？”

        “这刀本是我的，那时候我还小，是父亲请铸刀大师为我量身定做的，你出生的时候，抓阄抓到了它，也许是命吧，我就一直替你保留着，我成名那一战，便是用它杀了我宿春的逆徒”

        “那逆徒品级如何”

        “深得师傅信任和器重，当时已是接近宗师的一品上，若不是我师姐暗中相助，我和师傅皆要死于他的刀下”

        “既然是诛杀叛徒，为何还得暗中相助？”，小敏问道。

        “他常日里贼心不显，实是利用了师傅对他的信任，那日各门派会晤，三国各大门派全来了，以宿春为代表的我们三人，当时有一门派的高层人物答应他，只要杀了师傅，他一定能坐上宿春掌门的椅子，所有人都冷眼旁观，就看着他与我二人相斗，掌门重伤在身，根本发挥不了全力，我被打的也是节节败退，他实在是太厉害了，天才中的天才，奈何我也不弱，就在我体力不支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往他下腹来了一箭，是冰箭，他便有了破绽，只要他身死之后，我在他中箭的位置，乱刀以诛之，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中了冰箭，我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乱斩了此人，以正门风”

        “那他们都看到你师姐的身影了？”

        “自然没有，当时我也没看见，但这世上能把暗器用到极致的就那么几个，除了她，其他人不可能在场，即便在场，也没有理由出手帮我，其他门派的人恨不得我们三个全都身死当场，何故出手相救？事后我想过问她，但是我们经常吵架，已经很久没联系了，但我敢笃定，那人定是我师姐”

        “莫非是那位传言和太子有私情的那个”

        “既然是传言就应当闭嘴！莫非你亲眼所见？”

        “对不起”

        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的要更加阴狠，我对封建时期的印象大多停留在春秋战国和两汉唐宋时期，在我印象里，阴狠野心之人确有，但大多都是有志之士，即使是野心家，也要韬光养晦才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而以我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诡谲多变的战场，朝廷、门派、外敌，无不例外，也许是我身陷其中才会有如此的感觉吧，往日里也只能通过书本和影视来了解罢了。

        “哥，你心情如何了，我有点撑不住了”

        这段时间对我来说，是何其难熬的，每日都是汗水浸透衣服，除了扎马步持刀就是一些刚硬的格斗术和长跑，虽然不太理解，但是这般的体能训练，对我来说确实是好的。

        而关于高允书和路醒雪的事，三哥时时关注着，如此这般大概过去了半个月吧，他只是简单的教了我一些刀法，就匆匆离去了，想必是那二人的事情不够顺利。

        我虽然不了解这二人，但是他们肯定是身怀绝技之人，且回来一定有他们的目的，只是我们看不透这深层的意义罢了。

        他们的师傅既然已经成仙，作为徒儿更是要潜心修炼不辱师名，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升羽化，已是给自己的徒儿惹麻烦，且徒儿还要回到这纷争之地，背后隐藏的目的定然不简单。

        “这刀倒是极好，但我总觉得驾驭不住它呢”

        “你和它有缘，你哥也因它成名”

        我拔刀自左下向上挥去，在树干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刀痕：“你看，我现在虽然能轻易的拿起它，但是，远远不够的，有一次我哥借我身体挥刀，速度极快不说，且能随心所欲的控制力道，而我拿起它就已经很费力了，而挥刀更像是刀身来控制我一样，但作为持刀人”

        “这才哪到哪啊，你才刚练没多久呢，咱哥哥应该是从小练就到一身武艺吧”

        “你怎么叫哥哥叫的这么顺口，嗯？”

        “我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你管我呢”

        “郎令深待你如何？”

        “不就是你嘛哦，他待我极好，算是对所有人都很好吧，很可爱，心善”

        我突然意识到我若回到我们的那个世界，这世间万般牵连，皆不属于我，到最后还不都是落得一个分别下场，但也要担负起保护郎家的使命，如此一想心里便有些酸酸的了。

        倘若我在这里拜相封侯，留给他自然是好，这换得我一身轻松，能抛掉我心底的那个毒瘤，也可以说是执念吧，也算平等，对彼此都好。

        可若是娶妻生子，家人与兄弟情深，就怎能轻易割舍，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情感，很复杂的情感，交织在一起，便有了羁绊，割不掉，斩不断，像我每日每夜思念祝嘉心一般，短时间还好，若是时间久了，十年，二十年，四十年，且不说我回去的时候已经是白发老翁了，我不敢保证届时我还能不能像现在一样，还有这种特别想回去的欲望。

        若是一个人活在世上，眼里没有情感，只有利益，那该是多么恐怖且没有意义的人生呢。

        我在这里待的越久，祝嘉心在我心里的模样便越发的模糊，我对前生的情感，也就越来越淡，这是我现在最害怕的事情，小敏对我的感情，我可以一拖再拖，但是她总有她的人生，又能拖多久呢。

        谁会拒绝一个常日伴你左右且对你体贴入微的异性呢。

        我只得将心中的杂念用刀挥霍在木桩上，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绵影能帮我弑敌，却不能救我的心，她此刻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安静的看着书，时不时就会很认真的看着我，就像我十九岁时喜欢看祝嘉心那样，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更知道自己当时的心之所想，这远比刺入胸口的剑刃致命。

        木有枯尽时，但心终覆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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