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奔赴阴山

早上六点，苏笠已经把车停在香格里拉酒店楼下，这是他和娜雯约好的时间。

        从北京出发前，他就通过一家全国连锁租车公司预定好一辆丰田prado越野车，这也是他非常喜欢的一种外出考察出行方式，一是行动比较自如，二是因为只要在途中有行程变化，就可以随时在当地连锁公司把车还掉，换一种方式继续下一段旅程。

        呼和浩特地处高原，早晚温差比较大，所以在入秋的天还很热的情况下，这个时间是最舒适的一个时段之一。苏笠站在车门口，点燃一支烟，心里细细地过了一遍今天行程的各个环节，确保不会出现什么纰漏。也许放到平时，他并不需要这么谨慎，但今天是完全不同的，因为有一位美女专家同行，当然自己还非常愿意接近和深入了解，自然要稳妥行事了。

        等了不过十分钟，苏笠看到从酒店大门走出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士。他定睛一看，是有些出乎意料的。娜雯推着水红色的行李箱，一缕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一身修身的牛仔装，里面是一件白色的t恤，胸口是金色的太阳神的丝绣图案，脚穿一双高帮的白色旅游鞋，一头棕褐色的头发披在肩头，那一套标志性的银色金属配饰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分外夺目。

        只是今天换了一副小巧而显得妩媚的墨镜，比起之前的大墨镜显然亲和感多了些，好像有意融开了一点坚冰。这是一种典型的少女感，与之前的性感成熟风截然不同，而头发的颜色又变回初次见面的棕褐色，与一身浅色系衣服搭配浓淡相宜，让苏笠不得不惊叹这个风格多变的女人。无论哪种风格都信手拈来而没有违和感，都显得那么的妥帖，都有让人看在眼里拔不出来的感觉。短暂失神的苏笠立刻纠正了自己的不堪，他赶紧迎上前去替娜雯拿行李。

        “早上吃东西没有？”苏笠一边说一边把行李箱放到后备箱。

        “这个点儿我的胃还没醒呢。”

        “没事的，我带了一些一些吃的和饮料，饿了随时吃。”

        “好吧，今天你要受累了，昨天的酒似乎喝得有点多，晚上睡得不太好，估计帮不了你了。”

        “放心好了，这点距离不算远，四百多公里，又都是高速，再说咱们累了随时停下休息，不会有问题的。上车吧！”

        “好。”

        由城北上到京藏高速，苏笠把车速控制在100公里每小时左右，状态也开始放松了。他想着找些话题让气氛活跃些，侧过头却发现娜雯似乎进入睡眠模式。想起昨晚两人晚饭时确实没少喝酒，娜雯后来的聊兴也很高，与初见时的状态有很大的不同，心中多了点温暖和惬意的感觉。

        副驾的娜雯侧着头靠在座椅上，修长的脖子和细白的肤色在棕褐色的头发映衬下显得柔和而富有光泽，脸上也似乎没有涂抹任何化妆品，但是却跃动着无限的活力。苏笠突然想起曹植的《洛神赋》中的一句：“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心中暗自思量，真是如见真神！

        与娜雯的偶遇彷如一场梦境，让苏笠的心久久不能平息。短短几日，他竟有恍然隔世的感觉，而这种感觉只在阿璇身上出现过，只不过由于阿璇的离去他已经心如死灰了。

        与阿璇不同的是，娜雯在专业领域的高度是值得他景仰的，虽然还没有太多了解，但是在飞机上的那几句话已经足够令他震撼的了。当然，他心中还有若干疑惑，娜雯身上隐隐地笼罩着些神秘的光环，具体是什么他还说不清楚，毕竟她并没有透漏更多的自己的信息。她的身份真的是人类学研究学者吗？她到底来自哪里？她此行的目的是和自己一样吗？他和她的相遇真的是那么巧吗？理性开始攻上城头，苏笠的头脑中被若干个无序的线头缠绕，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就在他再次望向娜雯时，他看到从头发中露出的左耳的耳钉，上面分明是一个凸起的英文字母“n”，他一下子明白原来这副耳钉上面也许就是娜雯名字的字首字母--“n”和“w”。突然间，他如同梦中惊醒一样：怎么会这么巧合？这不正是自己马上要去验证的内容吗？一切都来得那么出乎意料，令人无法面对。

        当一辆大货车从超车道呼啸而过时，苏笠才回过神来，想到刚才自己的走神，实在是太危险了。

        再转念一想，他又感到释怀了，虽然自己是找到了一些苗头，但毕竟还要等待证实，这次去磴口不就是个求证的过程嘛！再者说，英文字母就那么多，出现重复的几率实在是太大了，况且史前文明出现现代文明才发明的文字本身就是无法解释的事情，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

        看着熟睡中的娜雯，苏笠心中又恢复了甜美的感觉，无论接下来还会不会有如此的靠近，或者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面，这一次的偶遇都会永远刻在心底了。

        由于车速并不快，在经过包头收费站时，苏笠看了下手表，大概用了两个多小时时间。这时，娜雯似乎已补足了精神，转过头看着苏笠说：“真是不好意思，睡了这么久，辛苦你了！”

        “太客气了，这点路不算什么的。对了，后座有水，你帮我也拿一瓶。”

        “好的。”娜雯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递给苏笠。

        “你经常这样旅行吗？”娜雯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差不多吧，十多年了，满世界这么跑。”

        “也没有人惦记你？”

        “基本没有，一个人习惯了。”

        “这很让人奇怪，你知道，放在国外会引起旁人的误解，认为你是有问题的。”

        “我肯定是正常人了，”苏笠可不想被自己心仪的美女视作怪胎。

        “只是我的原则是必须找到一个能懂你的人，否则--，宁缺毋滥。”

        “那你介不介意聊聊你的过去？”

        “其实也没什么了，”苏笠说得淡然，心里还是有些波澜的，毕竟在一个自己很在乎的女性面前聊自己过往的感情，确是一件尴尬的事情。不过转瞬一想，不这么做显然又不够真诚，所以就决定毫无顾忌了。

        “我是个理想主义者，一直在寻梦的路上，只不过到现在还没有找到。”

        “就没有一个刻骨铭心的？”

        这句提问让苏笠心中浮现出阿璇的样子。是的，这个女人是曾经刻在他心里的，就是现在也无法忘记的。

        “我爱过一个女孩子，叫阿璇。她是那种冰雪聪明一类的，我们在一起也有几年了吧，只不过还是不能相守。”

        “为什么呢？”

        “我心里是一直有愧疚的。”

        说到这里，苏笠忍不住有些心痛，他仿佛看到了阿璇忧郁的眼神。他知道，阿璇承受了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巨大压力，她真的是爱他的。但是，他无法给予她稳定的生活，甚至有时连基本的生活都无法保障，所以他最后帮两个人做了决断。

        “我相信她是爱我的，但是我做的不好，让她失望了，就只能分开了。”

        “有些遗憾？”

        “说心里话，没办法。她曾经放弃所有跟着我，但是我创造不了她想要的生活，所以放弃了。”

        “是你还是她？”

        “是我选择放开的，我不想再耽误她的人生了。”

        这确实是苏笠的心里话，当然根本原因还在于两人观念的分歧。阿璇想要一个有保障的稳定的生活，可以并不富有和奢侈，但实际上苏笠实现不了。苏笠相信人生都是安排好的，只需按部就班去做就好了，至于眼下的困顿坦然面对才是正途，不必忧愁也不必做无谓的规划，因为都是没有意义的。但是一个严重地局面是，他的生活经常会无预兆地陷入困境：如果连吃饭都出现问题的话，美好的未来可能就是镜中花水中月，是最苍白的，也是最没有说服力的。

        “你认为爱情是什么？你相信爱情吗？”娜雯依然在不断地提问。

        苏笠很清楚阿璇是爱自己的，他们在一起的几年时光基本上可以用颠沛流离形容，安定而无忧总是距离很远。可阿璇也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原因埋怨甚至离去，一直和他相守在一起，陪着他满世界地乱跑，去那些荒无人迹的山上去看岩画，为他整理各种资料，照顾他的生活。不过，最后忍不了却是苏笠自己。他不能容忍自己的爱人再在这样的状态下生活了，他虽然相信自己的命运应该会有巨大的改变，但是究竟要等多久说不清楚。

        最关键的是，在他发现了关于各地岩画隐藏的一个秘密之后，他预感到了一些危险的味道，他不可以让阿璇卷入其中，他要独自去承受，所以他用伪装的背叛让阿璇离开了。

        当他知道阿璇已经在筹备婚礼的时候，心里是有些酸楚的，但是想到自己将要展开的旅程，似乎又淡然了许多，也许注定自己的一生是孤独前行的吧！当然，他也为阿璇感到高兴，有另外一个人可以踏实地照顾她并实现她对生活的愿望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他心底里是祝福她的。

        “爱情是一种没有私利的极度融合，可以为了爱放弃所有。”

        苏笠相信他与阿璇之间是有爱情的，而他们之间也确实都这么做了。但是他的人生还有更大的一个目标，他的行为绝不是背叛，他甚至感觉身上会有一种更大的责任在推动他身不由己地向前，他选择让心爱的人实现对生活的愿望，而让自己奔赴未知的前程。

        “我相信爱情。不过真爱有很多种表达方式，不一定意味着天长地久，让爱的人幸福可能就是爱情的本质。”

        “那就是无私与奉献，甚至是牺牲了？”

        “我觉着美好的爱情就是这样的，这绝不是幻想中的冠冕堂皇的崇高，爱就是意味着毫无私心杂念，心甘情愿付出所有。而且，爱实际上应该是一种具有无上吸引力的信仰，你不用刻意坚持就心无旁骛地皈依，奉献自己所有的真诚和呼吸，即便魂灵游荡都不改初衷。”

        “好有深度，好有诗意啊！你让我仿佛看到亿万年前世界的本心，那是足以令人向往的。”

        娜雯幽蓝的眸光显得更加深邃，她看着苏笠的眼神也较从前更柔和了一些。她并没有发现自己的一些变化，如同夏季夜晚微凉而妥帖的微风驱走了旷日持久的暑热一样。

        苏笠的一番对真纯感情的观点像是触动了她尘封许久的视界，那个空间是神奇而陌生的。她看着身旁这个开车的男人，一霎时陷入一种迷茫的状态。她并不熟悉这个感觉，就像看着一只刚领养的宠物，分明还没有建立情感，它却突然间撞破她内心的围栏、让她生出说不出的怜爱之情。

        从外表看，苏笠并没有足以引起异性特别关注的型男特征，但是在有些平淡和并不精致的背后，对专业的执着、热爱以及成熟男人含蓄、深刻和坚守原则的味道，却如同慢火熬制的上等汤品，每喝一口都会回味无穷，继而有贪恋下一口的欲望。现实的情况是，娜雯的冷淡和高傲正在发生一点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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