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电影节（中）

开始采访以后，柳翎才终于明白了程如到底为什么破防。

        她一上午接了四个采访，每个记者见面全部都问到了同一个问题，就是她这次觉得剧组能够摘得最重磅的大奖的概率有多大。

        紧接着的第二个问题，是问她自己觉得自己有能够获奖的希望吗？

        对柳翎这种心态稳定的陪跑人而言，这样的问题顶多就是觉得有点没必要了点，倒是不会有什么太激烈的反应。

        但对程如而言，他这么多年拍戏的目标就是为了获得最终的大奖，这次精心准备依然很大可能最后失望。

        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建设，结果现在每个见面的人都要问你这个问题。

        是，没有能够拿奖肯定是有自己的原因，可是人有时候也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间的。

        个个见面都这么问，真的很难不破防。

        柳翎此刻心中升起的是对程如的无限同情，真的好惨。

        他现在居然还能坚持这么多天的宣传任务，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撑下来的。

        短暂的等待主竞赛单元放映开始的红毯的时间里，柳翎一共接受了五家媒体的采访。

        她可以大方承认，她的采访就是在混，因为最近混采访的机会越来越多，废话文学这么课程感觉自己修得越来越好了。

        在柳翎的个人观点里，她觉得演员是不需要向大众表达自己的，需要向大众表达自己的是明星。

        演员的话，你是要替角色说话的，如果你在戏外说得太多，别人就会把角色特性和演员的个人特性进行混淆。

        所以，她觉得演员不需要表达自己，演员只需要表达角色。

        但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大众似乎关注演员更胜过于关注角色了，这是一种本末倒置。

        对这样的现状，柳翎并不觉得自己有能够把大环境改造成自己愿意接受的方向的程度。

        不过，她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自己周围所处的环境。

        采访时记者都喜欢有内容的回答，她会通过负责跟媒体们联系的豆豆提前说明自己更加愿意聊角色而不是自己的生活。

        聊角色是指角色的各种衍生，但不包括拍戏的过程中发生的事情，拍戏发生的事情还是脱离了角色回到了她本人。

        并不是每家媒体都会把这件事情当回事的，有的还是更愿意聊八卦，聊一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这时候就需要她自己来进行调控了，你问我别的我就答废话，只有问角色相关我才会认真回答，倒逼媒体想从她这里获取有价值的新闻就必须回到角色上。

        目前她需要宣传的戏还不够多，还看不到什么特别明显的成效，或许她这么做会导致媒体那边对她的风评很差。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柳翎对自己坚持的事情是非常执拗的，是撞了南墙也要把南墙撞破的那种人。

        媒体心里有对艺人的红黑榜，她心里也会有对媒体的红黑榜。

        今天采访的五家媒体，虽然都问到了觉得能不能获奖的问题，但是有一家在这个问题之外，大量的问题都是围绕着《夏花开尽》这个电影的内容以及柳翎所饰演的角色来谈的，它成为了柳翎心中的唯一红榜。

        宣传任务结束以后柳翎得换衣服准备跟剧组一起走红毯了。

        出去跟剧组汇合的时候，程如注意到了柳翎的裙摆。

        “你这裙摆这么大吗，到时候我们陪你走慢点？总感觉你这套有点行动不便那意思。”

        柳翎无语：“你在看不起谁，穿大裙子健步如飞明明就是我们民歌人的必修课程好吗，你去看晚会，谁没穿过几套大裙子。”

        “但是还是感觉很不像你，人家在红毯上都是为了尽量待长点，你穿这套上去健步如飞，感觉画面和人家的环境不匹配。”

        柳翎觉得自己需要好好解释一下：“我穿这套是因为我要尊重我的工作人员努力的成果，是人家负责我服装的同志辛辛苦苦挑了快一个月的时间才定下的我这次出来电影节的所有装扮。”

        “别说衣服了，带的这些首饰，甚至我头发丝儿往那边飘，都是人家这一个月努力的成果。”

        “我得穿啊，走红毯的时候还得克制自己别走太快，但是这个有点难。”

        远在国内的洛洛，顶着时差盯着等内外媒体拍的柳翎的红毯照片，外媒的速度更快一些，是人家的主场，而且人家发图相对来说不怎么修，工序也更少一些。

        刷新出来第一张照片以后洛洛基本就放了心，没出什么问题。

        柳翎虽然不喜欢拍照，但是作为优秀演员，她对镜头的敏感度是很高的，有哪的镜头在拍她很q清楚，抓拍到的图片也非常ok，一些小瑕疵反而让整个照片更真实了。

        洛洛保存了一堆图欣赏以后，继续埋头跟《永安春》的服装组沟通服装细节。

        因为《永安春》背景是杂糅的，所以在服装上也需要花很多的心思。

        首先服装不能只代表一个时期，这会让观众在观看的时候更容易对上这个服饰所对应的朝代，这就和杂糅背景的目的不相符合了。

        其次，服装必须是完全传承自我们自己的东西，包括剧组的布景。

        现有的几个影视城布景细节都出现了元素的模糊，将我国古代和他国受我国古代文化影响后改良的元素互相混淆，所以剧组现在干脆准备重新搭景。

        这是个大工程，所以得分期。

        因此，洛洛最近也开始狂啃文献，和她是鼎盛监工验收服装组成果的负责人之一，如果她不懂什么元素是我们自己的，那这个验收就没有意义了。

        文献是难啃的，因为大部分只有文字，没有实际上的图片，是个大工程。

        其他投资人其实对这种烧钱的方式略有微词，觉得这些东西没必要抠得那么死，观众看剧又不会看得那么细，你只要剧本上做好了，导演演员不出问题，照样是值得大家多年回味的好剧。

        我们们投资人尊重你，认可你做剧的专业能力，但是你这么搞，是不是有点不拿我们投资人的钱当钱？

        对于这些质疑，颜姐一力全部压下来了，爱投投，不爱投走，真不差你这点，最近手上刚有俩电影多倍收回了投资，全走完这项目我们鼎盛，我颜月扉也不是吃不下。

        搞搞清楚，现在的古装上星市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古装刚需一直存在，但是可投可开的项目是变少的，不上星传播度到底能够到什么程度，你们投资人自己真的有信心吗？

        颜姐扛了雷，下面做事的人也得贯彻落实精神，各方面的细节都扣得特别死，毕竟如果播出之后被社会大众找出了问题，颜姐的怒火没人敢担。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奖金也是可观的，不是只加班不发钱。

        看在发钱的份上，加班，就加班吧。

        洛洛最近工位也搬了，跟验收组的同事在一起，大家一起加班读文献，有任何想法都能及时讨论，工作效率更高。

        对桌的同事注意到了洛洛刚才的摸鱼行为：“洛洛，你刚才在看什么呢？怎么感觉你突然就有精神了，就跟那个闻了猫薄荷的猫一样。”

        洛洛晃了一下手机：“上一个工作看到结果啦，很有成就感啊。”

        “我现在全靠想象那些衣服穿到小柳姐身上是什么样子来创造自我效能感了，说是我的猫薄荷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同事过来看了一眼洛洛刚存的照片：“天，这个造型是你做的吗？这也太牛了，深藏不露啊洛洛。”

        “不完全是我，我和造型师一起的，怎么样，是不是特别适合小柳姐，有没有那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那何止眼前一亮，眼前太亮了。”

        红毯结束以后，柳翎换了常服进去观影，今天放的第一部主竞赛单元作品就是《夏花》，两场的放映都结束以后，影评人们其实就会在各自的社交媒体上作出在不太剧透的前提下的评价了。

        今天另外放映的两部作品，柳翎就没有机会去看了，因为她得接受采访。

        在电影院里正经看自己的作品感觉是不一样的，大荧幕会把一切都放大，很多之前注意不到的细节都会放大。

        程如的镜头语言非常有他自己的风格，他很擅长用镜头语言去规避叙事上的劣势，并且他的空镜头用得非常精准，能够给人震撼的感觉。

        但是不足之处同样是有的，叙事上的结构问题依然存在，并且这个故事，它是存在问题的。

        在国内，它会因为本身故事聚焦人群的细节在审核上受到限制，而在国外参加评奖时，会因为故事内核本身就是积极的部分而受到冷遇。

        程如之前获奖的部分大概把积极的部分藏得比较好，受到了评审们想看点苦的部分的需求认可，但是这次因为本身故事内核就非常积极，所以悬了。

        选择拍这个故事的时候，程如心里应该就知道这一点了，但是大概心里还抱着一点侥幸。

        今天所有的宣传任务结束以后，程如来找柳翎聊天。

        “看完成片了，你觉得我这次有希望吗，哪怕一点都行。”

        柳翎不会跟程如说假话安慰他，这没有用。

        “实话实说，没有，哪怕抛开一切的外在，你的这个故事内核也有点过于阳光了。”

        “不是他们的口味，如果评审团里有人那还好说一点，问题是今年这个评审团名单，真的没什么办法。”

        “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吧，讲什么样的故事容易获得先天优势。”

        程如长叹一口气。

        “是知道，但是你知道，我们搞艺术的，身上总有点臭脾气在的。”

        “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一开始选择做导演，就是觉得以前他们拍的那都不是东西，怕农村的那么多，要么就是一味的拍他们苦拍他们累，不拍他们到底为什么苦为什么累。”

        “而且就算是拍苦和累，他们都拍不对，种个地都能种歪，好笑不好笑？”

        “要么拍的那都是新农村建设模范村，我说实话，你上半年播的那个什么《如水之畔》，就是这样的。”

        “不过你演得还行，让你去种地你能种活。”

        “我就是觉得，我得替他们说说话，这群人的声音是没人能够听见的，我不说，他们真正的声音就会被那些虚假的东西盖住。”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懂我的意思，如果他们的声音没有人听到，那么他们就会被别的声音篡改，可是这是不对的。”

        “我这么多年冲奖，是因为冲奖可以让我拉到投资，这样题材的电影做院线是没有钱的，没有钱，就不会有人给你投钱。”

        “我也想去拍那些文学奖改编的作品啊，文学加工过的声音也是声音，和我的初衷不违背。”

        “可是，人家不是看不上我么，那我就只能拍自己看到的听到的见过的故事，我讲故事的能力是有点一般，也找不到和我理念相通的知名编辑把我的故事完善出来。”

        柳翎很赞同程如的观点：“是需要有人替他们说话，在很多人的认知里，只要一个人有手有脚，他自己愿意努力，那他就不会遇到过不去的难关。”

        “这种认知同时也会导致一些人在自己遇到难关的时候，过度的自责，觉得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才会遭遇这些事情。”

        “把一个一个故事告诉大家，去除这种印象，让天上的人看看地下的事情，让地下的人不在因为自己在地下而过度责难自己，也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程如长叹一口气：“怎么办啊，真的想以后女主固定就请你，问题是我现在已经付不起请你的钱了。”

        “你能不能红得慢一点啊，你身价这么涨下去我以后说不定都得去你这里拉投资了。”

        柳翎很正经的拒绝了他。

        “不，我也有我自己想拍的故事，我是想自己拍的。你好歹还是有奖项的，再怎么也能骗到点冤大头，我是什么基础都没有的，除了我自己掏钱谁会投我？”

        “从我这拉投资，你真的是想得出来。”

        程如懵了：“啥意思，等于说你以后也要做导演呗？你是准备全部自己上，还是找个资深副导帮你弄？”

        柳翎翻了个白眼：“肯定是全部自己弄啊，找资深副导，不知道的以为你在骂人呢。”

        “社会现象，又不止一个找资深副导的，主要是你之前又没有做过导演，各方面的事情你注意不到。”

        “所以我才要攒钱啊，花钱烧底片，我是没有做过导演，但是我知道自己想要的镜头是什么样的，舍得费钱去找我想要的镜头就可以了。”

        程如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年轻的时候怎么就没跟你一样聪明呢，是啊，先当演员赚了钱，自己想拍什么就拍什么，没钱拍了就再去演戏去了，这简直是永动机。”

        “小柳，你这脑子太灵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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