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痴兄教妹

宋夫人没打算认真教导丫蛋，她合计着等宋清润进京任职后，赶紧寻媒人给那丫头娶个女婿，让她自立门户吧，眼不见心不烦。那一主四仆住在家里每年至少要花费三百两银子，好在她已到了婚配的年龄，顶多赔上两三年的花销，成亲时再分给她三千两银子的财产，总好过赔上儿子的前程。

        宋如菲因此睁只眼闭只眼，常欢喜依旧睡到日上三竿，起来以后也没去母亲房里请安，和孙姨娘打个招呼便带两个丫头出门瞎逛，不知不觉的就走到杨亭岳的寓所，一进大门见他立在书房的窗前，凝望着远方出神。杨亭岳见丫蛋大摇大摆的走进来，不由眉眼一弯道：“宋家千金驾临寒舍，令庭院春光明、鸟语脆、花更香啊！”

        常欢喜让胖丫和翠花随处去玩耍，独自走进书房，不知是因为见到故人还是熟悉的景致，心情豁然开朗，拍拍杨亭岳的肩头道：“芳草今又绿，萋萋满别情。看你在窗前望眼欲穿的，莫非是在思念本姑娘？没有我陪你，一定很闷很无聊吧！”

        “本以为会清净几天，不料昨天刚把你送出大门，今日又巴巴的返了回来，可见是你思念本少爷。”杨亭岳送走丫蛋以后，还真有点不习惯院子里的安静，乍见她娉婷的身影闪现在花柳掩映下，心头泛起喜悦，忽而又皱眉道：“这知府千金出门，宋家也没派两个小厮随行？真是太大意了，你还是把听雨飞雪带过去当护卫吧！”

        丫蛋不屑的说道：“就带这四个丫头，已经花费的他家心肝肉痛了，本姑娘又不是穷的走投无路才投奔过去，宋夫人死乞白赖的把我接走，又想赚个贤良的名声，又想空手套白狼，以为我多稀罕当他家的千金呢！宋清润自从变成了哥哥，翻脸比翻书还快，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当初选我做媳妇的时候眼睛瞎了吗？”

        杨亭岳揶揄道：“你没听过情人眼里出西施吗？你以前在他眼里：顽劣是俏皮、淘气是可爱、呆傻是天真，自己的媳妇怎么看都心动；可如今在他看来，你只能成为别人的媳妇，所以他怎么看你都心烦。”

        丫蛋叹道：“是啊，世上只有亲娘好，有了媳妇忘了娘，这妹妹在哥哥心里难占一席之地哦！”

        丫蛋就像回娘家诉苦的倒插门媳妇，和杨亭岳不停发牢骚，又和他下了几盘棋，便回后院自己的房间歇午觉，房内陈设依旧，纤尘不染，看来丫头们晨起打扫过了。下午醒来她又来南书房学了半日绘画，吃过晚饭还磨蹭的不想走，杨亭岳正要派小厮送她，宋清润却找上门了。

        杨亭岳笑道：“有了家人照拂，省得我操心了，赶紧回自己家去吧，夜不归宿可不是大家闺秀的教养。”

        宋清润冷言冷语的说道：“就是小门小户的姑娘也没有随意串门子的理儿，偶尔会会手帕之交尚可，和一个外姓爷们孤男寡女的攒在一处，天黑了还不知道回家成何体统？”

        杨亭岳打趣道：“瞧瞧这口气，当了亲哥哥果然觉悟就高了，用家教闺礼教训妹妹头头是道，上元夜赏灯那会，也不知是谁把人家姑娘拐走厮混到半夜，我这个外姓的爷们当时也是忧心忡忡哦！”

        宋清润被他怼的哑口无言，拉上丫蛋便往出走，他今日特意早些回家，想陪母亲和丫蛋吃晚饭，却得知这野丫头在外游荡未归，便直奔杨亭岳家寻找，心里憋着一股火气，不知道是反感自己的妹妹擅出闺门，还是嫉妒她和杨亭岳走的近，无论出于哪方面原因，自己现在都有权利管束她，可这权利不过是暂时的，呵护她一生的人却不是自己。

        宋清润独自走来接丫蛋，没带仆从和马车，所以只能步行回宋府，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只当晚饭后散步消食了。他一路上牵着丫蛋的手，和上元节那夜的满腔灼热不同，心里有几分悸动、几分渴望、几分苦涩、几分气恼，晚风徐徐，花草初绽嫩芽的清新，飘荡在空气中沁人心脾；夕阳西下，余晖在宋清润的面容上镀了一层朦胧，让他的神情若即若离、半明半暗、心事重重、忧思隐隐。

        丫蛋却很自然的与他携手同行，同样那条街，同样那个人，并不觉得和以前有多大差异，反而能光明正大的与他亲昵，不用避讳男女之嫌和各种压力阻碍了，有这层亲情血脉，谁也无法拆散两人的亲密关系。她哪里知道，男人想要的是更深层次的亲密接触，简单的牵手和肤浅的拥抱根本无济于事。

        丫蛋心里不排斥这层关系，嘴上的称呼更顺溜了，嬉皮笑脸的说道：“哥哥怎么不说话？杨亭岳又不是外人，我来他这玩耍，你无需担心，天晚了他会派人护送我。”

        “既然舍不得他，干脆再搬回去吧！免得每日惦记着往他家跑。”宋清润话一出口才发现酸溜溜的，于是又别扭的解释了一下：“今时不同往日，你和他最好保持些距离，否则爹娘可能误会你们想要破镜重圆。”

        丫蛋辩解道：“谁惦记他了？我只是没找到个好玩的地方，就习惯性的溜达过去了，我和杨亭岳的关系你还不清楚？哪有什么男女私情！”

        “没有最好，有些习惯要慢慢戒掉。”宋清润的目光幽幽暗暗，似乎在探寻丫蛋心底潜藏的情愫，趁其还未发芽最好连根拔起，转念一想，自己若不能在她的心中播种希望，又怎能禁锢她为别人春心萌动？

        胖丫和翠花远远的跟在后面，见那对兄妹的身影拐进了角落里，便都顿住了脚步没敢跟上去打扰，宋清润把丫蛋圈在阴影处，眸中怨念深深，心中浪潮滚滚，情不自禁的把手拂上了她的柔嫩面颊，沉重的呼吸喷在那诱人的芳唇上，却不敢低头吻上去，为了克制胸口荡漾的激情，他差点咬破了自己的下唇。丫蛋紧张的不知如何是好，喃喃的叫了声：“哥哥。”

        宋清润猛然清醒，发狠的在她脸蛋上拧了一下，转身大踏步走远，兄妹俩回到宋府后各自回房休息了。一个是好梦沉酣，一个是辗转难眠，一个是无忧无虑，一个是千头万绪，一个随遇而安，一个心有不甘……

        晨曦刚透过窗子，孙姨娘便闯进丫蛋的房间，哄着捧着的把个懒丫头从被窝里拉起来：“姑娘在这家里也没有过多约束，只是到母亲房中晨昏定省的规矩是必须遵守的，若这一点为人子女的孝道都不表现，未免让老爷夫人寒心。”

        孙姨娘服侍丫蛋穿戴洗漱，又让丫头端来早饭，吃过之后便带她来宋夫人房中请安，宋清润今日也没出门，正帮母亲核对一些账目和礼单，对丫蛋打趣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起的这么早！今天又准备去哪闲逛啊？”

        孙姨娘忙接过话茬：“姑娘也不是孩童了，哪能见天的出门贪玩？论理我这当姨娘的也不该多嘴，可人老了还是忍不住絮叨几句，姑娘与其终日游荡，不如在家和我学点女红，姨娘别的本事没有，就针线活还算拿得出手。”

        宋夫人附和道：“你姨娘的一双巧手可是咱家拔尖的，她那些刺绣技巧从不外传，如今认了亲闺女就赶忙传授独门秘笈，也是望女成凤的一片痴心啊！我这当母亲的倒没什么本领，只能教你管理家务，有助于你将来顶门立户的过日子。”

        孙姨娘奉承道：“那才是轻易学不到的正经才干，这大家闺秀日后都要做当家主母的，那些接待皇亲国戚的礼仪，和贵族世家的礼尚往来，学问可深着呢！若姑娘有幸被夫人教导成才，将来也能见见大世面。”

        丫蛋貌似聆听着她们的一唱一和，心却已经“庄生晓梦迷蝴蝶”了，宋清润见她昏昏欲睡的神态，暗笑这两位母亲的谆谆教导无异于对牛弹琴，于是走过去用指头一戳她的脑门问道：“我昨日罚你的楷书写好几页了？你是回后院和姨娘学针线，还是去我书房练习书法？”

        丫蛋一本正经的说道：“当然要先完成哥哥布置的作业，这女红和家务不是一朝一夕能学通的，每日陪伴母亲和姨娘身边耳濡目染，自然能受益颇多。”

        丫蛋说着便趁机溜开了，再听那两个女人聒噪，真怕自己会忍不住离家出走。她走出房门长吁一口气，对宋清润灿然一笑道：“多谢哥哥，今日若不是你救场，我准被姨娘逮去绣花，一看见那些针头线脑，我就头晕恶心，至于管理家务，我学会母亲的当家本领也没有用武之地，我将来依旧管理常家的宅院，哪有你们高门大户的这些人情世故？”

        宋清润笑道：“可你现在是宋家的千金，还想过那种悠哉闲散的日子怕是不容易喽！等我进京以后没人袒护你，有你的苦头吃。”

        丫蛋来到他的书房，东翻翻西看看，咂嘴道：“啧啧，难怪哥哥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瞧这满满当当的书架，果然是汗牛充栋的书香门第。”

        宋清润为她备好字帖和笔墨纸砚，一边指点她练字，一边循循善诱道：“你若对那些后宅女子的生存技能不感兴趣，不妨在其他方面学得一技之长傍身。我朝历代都注重女子才华的培养，各行业都为女子开辟了入门渠道，农田里有健妇把锄犁，战场上有挂帅女将军，朝中有女官、女史，书院里有女教习、女博士，衙门里有女仵作、女捕快，民间有女医师、女帐房、女掌柜，从古至今，巾帼不让须眉的典故层出不穷，数不胜数。”

        这样的理论丫蛋倒听的津津有味，不像那些紧箍咒似的说教，一听家人念叨就头痛不已，丫蛋仰头看着宋清润，满脸的孺慕之情，眉眼盈盈，面如细瓷、朱唇水润、檀口微张，神采奕奕，又把她眼前的“亲哥哥”引逗的一阵精神恍惚。

        宋清润忙和她拉开点距离，才稳住心底的躁动，继续教诲道：“不往远说，只看咱家的两个姐姐，大姐在东宫太女府任正五品女典史，二姐在二公主府任正六品女侍读。终身享受朝廷俸禄，令多少闺中女子艳羡，何等的荣耀！我看你聪慧有余，勤奋不足，若能下一番苦功，定能在某一方面取得颇深的造诣，将来若破茧成蝶，蜕变成一朵惊才绝艳的奇葩，总好过如今这般颓废度日、一生碌碌无为。”

        丫蛋被鼓励的热血沸腾，斗志昂扬的说道：“哥哥的话如醍醐灌顶，令小妹茅塞顿开，从今以后我不再虚度光阴，一定发奋图强、力争上游，刻苦专研一门学问，继往开来、光耀门楣、显身扬名，将宋家女儿的优良传统发扬光大。”

        常明远对妹妹的要求很低，只希望她能恪守本分、爱惜名声，早日娶到如意郎君，这个简单的愿望至今也没实现；杨亭岳曾经的期许略高一些，想把丫蛋培养成知书达理的淑女，仍旧以失败告终；宋清润就好高骛远了，竟然想把一块顽石雕琢成美玉，把丫蛋教导成能力卓越的才女，这不是异想天开、白日做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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