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陆炳袍子解开了一半，目光无意中扫到了嫣红之前扔在榻榻米上的三国，手里的动作也是一顿。

        这女子，平时没见有其他爱好，就喜欢读书。

        读书就读书吧，除了诗书，便爱读三国、水浒一类男人才爱看的传奇话本，时常同他讨论书中人物，颇有见解。

        志比天高，奈何身为女儿身。

        遂暗想，从未见过嫣红做女红，也不知道她手艺如何。万一她就只是作诗写画方面厉害，于女红一道一窍不通，那不是会让她很没面子么？

        她要是出丑了，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陆炳于是笑着摇了摇头，一边将解开的袍子又系好，一边口中添补道：“算了，我还是叫碧儿给我补吧。你先换衣服，我也回屋去换一件常服，完事后我在前院花厅等你。”

        说罢，转身就要出去。

        嫣红俏脸一沉，重重扔了手里的衣服走过来，“干嘛算了呀？你嫌弃我的针线活儿差？”

        陆炳忙尴尬地笑着否认：“没有没有，我怎么敢嫌弃你？”

        他只好又去解腰带。

        “陆郎，还是我来吧。”

        陆炳被她一声轻柔的“陆郎”喊得心肝儿一颤，喉头滚了滚，整个人就呆立原地了。然后愣愣地任由嫣红拿开了他搁在腰带上的手，再看她开始发泄怨气似的同他腰间的玉带相斗。

        陆炳失笑，无处安放的手抬起来去摘了头上的乌纱帽，一边低头凝视着女人。

        人前的她温婉可人，只他二人时，她便流露万种风情。

        就像现在，跟个丫头也吃醋，那份醋意还刻意明显摆在脸上叫他看见。反正总之，她时嗔时娇时怨时笑，都只为他一人如此。

        宜家宜室啊。

        算起来，嫣红在他的府上已经住了小半年有余了，所有人都以为她已是他的人，但其实，陆炳一直还没要她。

        不是陆炳不想要，他惦念她得紧。只要是在府中，他都会腻在嫣红房里，或看书、或处理公务，或研讨个琴棋书画，一磨就会消磨个大半天日子。

        陆炳时常觉得，这个女子跟他前世有缘着呢，所以今生合该纠缠。

        那一年，他记得很清楚，他才十八岁，刚得了武状元，年少得志，意气风发。彼时皇上也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迷信修玄渴求长生，也踌躇满志。皇上说他们要君臣携手，干出一番大事，好叫朝中的这些老臣们刮目相看。

        而皇上交给他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让他去为诏狱里的冤假错案翻案。

        他必须不辱使命。

        嫣红的案子就这么摆在了他的案前。

        他翻阅她的卷宗，发现了诸多疑点。但是她却已经招认，即将秋后问斩。

        他于是决定见她一面，听听她怎么说。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是在北镇抚司的公堂上。

        狱卒将她提上来，她戴着镣铐，长发枯燥而凌乱，遮住了她姣好的苍白的容貌。一双手，十指肿胀得可怕，呈扭曲状耷拉着。不能跪直，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在公案后面端坐，心，受到了极大触动。

        那一副柔弱的身躯，如何挺到了现在？

        她的继母和继母的弟弟在旁边叫嚣，而他的上司在一旁横眉冷对，等着看他的笑话。

        他和她都不知道各自都正面临着人生的转折点---这一案，让他一战成名，上司离开，他取而代之。这一案，她从鬼门关逃了出来。

        但当时，也许她看他年轻，也许是看堂上都坐着对她虎视眈眈的人。即便他讲，他乃是奉了皇命为她做主，她仍旧趴在地上，一语不发，宛若死物。

        如果犯人不喊冤，此案就没法审下去。

        陆炳只得去牢中反复相劝。

        “大人，我想明白了，我要是一直不承认，便会一直给我上刑。我这副身子骨，行将就木，还能经受几次酷刑？终究一死，何不认罪？早点解脱，免白受皮肉之苦。”

        原来她是看没有活路，才屈打成招。

        他问她：“你愿意相信本官一回吗？”

        她问他：“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他无言以对。

        并非有了皇上的圣旨，他就能“为所欲为”。

        皇上连他自己的父亲都不能称之为“父亲”，要称“叔父”，因此同文臣们抗争了好几年，局势将将稳定，又如何给他撑腰，让他“为所欲为”？

        上司虎视眈眈的不仅有她，还有他。

        冲她叫嚣的原告，刁钻奸滑，也在冲他叫嚣。

        ……

        诸多无形的压力压在他的身上，他如芒在背。

        所有人都当他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干不成大事。

        就像皇上，即使坐在了龙椅上，朝中那些臣子，也不把他放在眼中，总对他指手画脚。

        他的沉默，竟反而激起了她的斗志。

        “大人，我信你。我要喊冤，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私通男子，我没有败坏李家门风！我更没有毒害继母，意图谋夺家产！冤枉，大人，我冤枉！”

        彼时他十八岁，而她尚不足十六岁。

        小小的女子，青涩的身子和脸蛋儿，眼中闪烁的目光却是那么坚毅刚强，还洞若观火。

        再见面，已经是数年之后了。

        嫣红主动找上门来，听闻他连着克死了三任未婚妻，她想以身相报当年的救命之恩。

        这样坚贞勇敢的女子，她要将自己的一生交给他，他要好好珍惜，而不是草草地要了她就了结了这一段尘缘。

        所以，他要珍而重之地娶她为妻。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一样都不能少。

        他还要她，与他一起享受荣华富贵。

        因为，她要报答他，他何尝不是要报答她？

        所以，御赐诰命，一定要为她争取。

        那封敕书，是他的聘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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