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84章

“嫂子！”

        “啊，玉英你来了。你义兄先前出门去说要找你，你没碰到他吗？”

        “没，我一早就去张婆婆那儿帮她放羊了。嫂子，这是张婆婆炸的油糕，香甜酥脆，很好吃。我给你和义兄也带了些，还是热乎的。嫂子你快尝尝，冷了就不脆了。”楚楚打开手里的油纸包，递到张贞面前。

        十来个色泽金黄、表面裹着芝麻的看起来像是油炸汤圆的丸子静静地躺在油纸包里。

        张贞笑嗔道：“我说你这么爱睡懒觉的人，怎么一大早跑去给张婆婆放羊呢，原来志在这里啊。”

        楚楚讪笑，“昨天偶然听到张婆婆说要做香糕来吃，我还没吃过这种东西呢。”

        本地人自知自足，她想吃却没地方买，只好动动脑子了。

        张贞笑着在衣摆处擦了擦手，然后伸手拿了一个油糕放进嘴里，咬得咯嘣脆，“的确好吃，有股桂花的香味儿。我吃了好几家人的油饼，我觉得张婆婆炸的油饼，是这里的一绝。”

        “嘿，我就说好吃吧。张婆婆做吃的，就跟义兄一样，舍得花心思。我光看她做的过程，就觉得很有食欲。嫂子你看它外表跟我们南方的麻圆长得差不多，不过我们的麻圆是用糯米面炸的，这里的油饼却是用精细白面炸出来的，而且里面还裹了馅儿料，别有一番风味儿。”

        楚楚尖着两个指头夹了一个塞进口中，笑嘻嘻道：“我再吃一个，义兄少吃一个也无妨。”

        张贞被她逗乐，“你想吃，待会儿等你义兄回来，我让他给你炸一锅，管你吃腻。”

        楚楚看张贞在忙活，放下油纸包，准备帮忙，却扫到屋内似乎空了许多。再看张贞，她正在将床上堆的一堆书，分门别类地往两个箱子里装。

        屋中小件的家什和日常用具都不见了，而地上已经搁了好几个封装好的木箱子，想是已经打包装箱了。

        不由得惊异道：“嫂子，您在收拾东西，难道，你们要离开这里吗？”

        “嗯，你义兄去找你，正是要告诉你这件事情呢。他官复原职，要回南京继续做吏部主事了。朝廷催得紧，叫他快点回去上任呢。”

        “怎么这么突然？”楚楚怔住。

        果然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啊。

        暗暗叹息了下，道：“那，恭喜义兄，恭喜嫂子了。”

        张贞听她语气怅然，停下手里的事情，静静地看着她：“玉英，你不开心吗？”

        “呃，没有。义兄官复原职，我自然是开心的。这地方穷乡僻壤，野蛮落后，做官的若是一直待在这里是没什么前途的。我就只是觉得太突然了些。”顿了顿，楚楚可惜道：“不过义兄走了，不知道这个地方又会乱成什么样子。大家好像就只服义兄的管束。”

        张贞听她是为这，重展笑颜道：“放心，你义兄已经将诸事都交代好了。况且他官复原职，做的是吏部主事。这是什么官呀？狄道的知县敢不卖他面子，能乱来么？这里的情况你义兄是最清楚的，如果再回到从前那种乱象，激起民变，你义兄最爱参本告人，知县和他手下的人都要小心你义兄立刻参他一本！”

        “噗---哈哈，倒也是。”

        在文臣动不动就弹劾犹如家常便饭、吃饭穿衣这样平常的大明朝，品行正直的义兄，他会做出这种事情倒不是奇葩，也不是他性格偏执。

        “说起来，义兄是因何事被贬到这里来的呀？”楚楚好奇问张贞。

        “不是才说了他爱参本告人吗？”

        “怎么？他还真参人了？还为此被贬官？”

        楚楚以为是玩笑，没想到竟然是真的，杨继盛还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

        要知道，很多读书人寒窗苦读十载，都不一定能谋求到一官半职呢。得人家将职位空出来，才有得官做。

        “那是去年的事情，他当时做南京吏部主事都还没一年呢。这是他考取进士后的第一个官职，官不大，却管得宽。适逢鞑靼又来犯边——鞑子每到秋天都来我们大明朝抢劫的。鞑子也不想这么费心抢，他们想跟我们通商，所以数次请求大明向其开通马市，但朝廷不允。你义兄说鞑靼骑兵已经够厉害了，一旦通商，我们给鞑子提供他们自己生产不出来的粮食物资装备，让他们发展得更加强壮，不是给大明自找麻烦吗？很有可能会重蹈土木堡之变的覆辙，所以坚决不能允，就要让他们缺衣少食，这样才不会发展壮大起来。但是去年——”张贞娓娓道来。

        楚楚听得发怔。

        原来去年仇鸾出面，替鞑靼人说话，请求朝廷同意与鞑靼开商通市。

        眼见朝廷上下每年为了鞑靼侵边头疼不已，已开始有所松动了，于是杨继盛站了出来，愤然上书反对马市，并弹劾仇鸾。仇鸾很冒火，因其正得宠，便在皇帝面前反告了杨继盛一状，嘉靖因此将杨继盛贬官发配到狄道来了。

        仇鸾已经死了，死得很难堪，他死后还身败名裂，楚楚希望他犹如尘烟般散去，不留痕迹。她心里对他有愧，一直避免想起这个人。没想到突然身边人又提到了他，楚楚一时百感交集，怕暴露心事，急忙岔开话题道：“嫂子，你觉不觉得义兄他像驴子似的，死倔死倔的？一件事情，他一旦认定了，就一定要干到底。”

        “可不是么？那头倔驴子啊，我看他总有一天要吃大亏的。”

        两个女人正背后取笑杨继盛呢，杨继盛扛着老大一个包袱进屋来了。

        张贞一眼看见他，笑得更开心，“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杨继盛正要说没找到楚楚，抬头就见楚楚正站在张贞身旁望他笑呢，目光一亮：“哎，玉英，我到处找你呢，没想到你跑我家里来了。”

        说着话，他将背上的包袱放下来搁在桌上，解开，向楚楚招手道：“玉英，你过来我给你讲，这些都是我赶早给你配好的药。家里有的草药我全用完了，就配了这么多。上峰突然召我回南京任职，时间太紧，我没办法配更多。不过我已经将药方写下来了，喏，这就是药方子，你收好。这些药吃完后，你照着方子去药铺抓药。身体若是出现了其他病灶，你一定要及时写信告诉我。如果我想到了新的药方，我也会叫驿丞带回来给你的。”

        楚楚看包袱里有起码二十多个纸药包，一个个都细心地用麻绳捆扎好看，包裹得很精致，像礼物一样，感动得无以复加，眼眶红了：“义兄，谢谢你，真不知道要如何报答你……”

        “呵呵，报答什么？治病救人乃医者仁心。何况你是我义妹，我对你好，是应该的。”杨继盛搓着手，似乎想为她拭泪，又有所顾忌。

        “我本来说叫你跟我们一块儿去南京的。你孤身一人在此，身体又不好，无人照顾，我很不放心。结果你嫂嫂说万一我做官做得不好，又被贬回来，那不是要折腾玉英也来来回回地跑？万一得罪的人了不得，还可能会牵累你。我想想好像也是。”

        楚楚听罢，破涕为笑。

        张贞笑骂道：“原来你自己也晓得你做官做得不好？既然晓得，这次回去，就好好地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行了！”

        楚楚也笑道：“义兄，你且先韬光养晦。等到哪天你成了一品大员，再想着为国为民吧。”

        杨继盛只是笑而不语。

        张贞拉着楚楚的手道：“等你义兄的官真正坐稳了，我亲自回来接你到南京跟我们一块儿住。”

        楚楚笑：“好，到时候如果我的身体也好些了，我就来南京看你们。”

        杨继盛目光一暗，“玉英，你的身体一定会好起来的！”

        忽然想起一事，急忙将楚楚拉到一边，“玉英，你那次给我讲你在找《告岳武穆疏》，说这玩意儿能救你的命。我也不管你是诳我好玩儿的，还是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只是我不能理解的。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内容的奏疏？你可还记得么？义兄这次回去，说不定有机会帮你去档案库中找找看。”

        楚楚一听，有些激动。

        这打开了她另一条思路——也许那变态东西真有可能被当作有价值的东西藏在了大明朝的书库中，比如类似未解的天书之类。

        虽然她觉得未必就能找到。

        这份奏疏关系她的生死，她早就将其记得滚瓜烂熟了，当即便将《告岳武穆疏》全文背诵出来。

        杨继盛赶紧将其写在纸上，写罢，他捧着纸张细细读了两遍，越发惊叹，颇为赞赏，“写得真好啊。能写出此疏的人，定然有一身铮铮铁骨和浩然正气。”

        “是啊，几十年后，他是大明朝有名的谏臣。五百多年后，他在史书上青史留名，千秋万载人们都记得他。”

        “你又胡说了。本朝有可能有正直大臣活到几十年后会成为出名的谏臣。但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你怎知道？”杨继盛不信地摇摇头，但仍将纸张仔细折叠起来，珍而重之地贴身藏好。

        终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第二日一大早，杨继盛同张贞便赶着马车上路了。

        楚楚同狄道百姓将夫妻二人足足送出了有十里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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