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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朝堂


萧邈这次上朝,林舜亲自送到了宫门前。

        大周皇城,朝会在太和殿,要过九重宫门,所以文人写登科诗,都用典故“三甲及第待烧尾,九门过后方成龙”,第一重门就是苍龙门,武官下马,文官下轿。勤勉些的,寅正就已经到了,三五成□□谈着,泾渭分明。

        林舜向来是避开这样的场合的,但今天情况特殊,所以送到了宫门处。他照例是玄色的内侍服,身形消瘦,面容俊秀,眉眼尤其好看,有林下之风。只是太寒素了,如果说萧栩是皑皑冰雪,他就是洛阳城外的薄冰了,看似书生文弱,实则带着筋骨,垂眉敛目,下马的动作十分利落。

        但就算这样,也照样挡不住好事之人。

        如今山西学派势大,太子更是如日中天。以礼部的一派士族为首,兵部也隐藏着魏山林的势力,但知道天子忌惮这个,所以倒不算张扬。礼部侍郎孔誉是陈溪山的嫡传弟子,山西名门,向来能言善辩,见到林舜,顿时发出一声笑声,旁边那堆人也都哄笑起来,有人道:“晦气。”

        其实不止天熹帝有耳目,朝中大臣,也多少在皇宫中有点情报来源的,天熹帝昨晚让萧邈去查赵王府的事,这消息估计早在高官中蔓延开了,别人不说,太子一党,老叶相一党,肯定都是知道的。

        萧邈此举在太子一党看来,是纯粹的挑衅,很可能会跟赵王联合起来,借此事攻击太子,甚至栽赃陷害,所以视他为敌人,不敢惹萧邈,但嘲讽下林舜也是可以的。

        萧邈神色一冷,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嘲笑声就小了不少,但孔誉还是神色戏谑。林舜向来是无动于衷,只是脸色白了白。罗骥粗人,看不出来,江放他们没什么出息,也不会管。但没成想有个人却忍不住了。

        “那个大脑袋,叫什么名字?”虞青忽然问林舜。

        林舜不解,愣了一下,才知道她在说孔誉,孔誉生得天圆地方,是有点富态的,他只当虞青想知道,就答道:“他是礼部侍郎孔誉。”

        “孔誉是吧。”虞青二话不说,捏个诀,吹一口气,道:“去。”

        她手法极快,林舜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见不知道哪里冲出一条恶狗,直冲孔誉,对着他就撕咬起来,苍龙们戒备森严,哪里出过这种事,况且孔誉那帮人都是文官,手忙脚乱,咬得孔誉满地乱窜,急得直往车驾上爬,那狗还在后面咬他裤腿,顿时一片兵荒马乱。

        虞青哈哈大笑起来,林舜也看懵了,等反应过来要叫停,卫士已经跑过来打狗了,虞青轻声道:“散。”那条狗竟然化作一阵青烟,直接飘散了,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孔誉吓破了胆子,缩在车辕上,大叫:“有妖法,有妖法!”

        他叫虽叫,却朝着赵王和魏王的方向,显然是意指赵王身边带的那个黄先生,赵王心思深沉,并不理会,魏王却怒目而视。

        “虞青。”萧邈警告地道。

        “干嘛?”虞青理直气壮:“你这主公当得不好,我帮你保护咱们自己人,不是好事吗?你还说我。”

        林舜没想到她把自己当成自己人,哭笑不得,又有些感动,怕萧邈训斥伤了她的心,低声劝道:“多谢你,我不要紧的。人多眼杂,小心不要露了形迹。”

        其实说话间赵王身边的黄先生似乎已经有所觉察,看了过来,虞青并不怕他,反而昂着头,朝他嘲讽地一笑,做了个倒吊的手势,黄先生像是有点怕她,收回了目光。

        “看到没,他们可不敢惹我。”虞青得意得很,还勾住林舜的肩膀:“以后你也别怕,有我呢,这京城我们横着走。”

        她倒是不拘小节了,把林舜闹了个满脸通红,连忙挣开了。

        “高人不要说笑了。”

        “又叫高人了。”虞青倒洒脱得很:“我没骗你呀,实话而已。这皇宫外面,没人敢惹我,至于皇宫里,就得看他了。”

        她一面说话,一面被萧邈扫了一眼,说她不机灵,形势又看得极清楚。萧邈冷哼了一声没说话,眼看着宫门开了,虞青还要嘱咐萧邈。

        “喂,你进去打个胜仗回来,可别丢了我们的脸。”

        萧邈漠然地昂起了头。

        “啰嗦。”

        但虞青知道他没生气,这家伙要是生气倒好了,就会跟昨晚一样好说话了。

        -

        朝堂上暗流汹涌。

        明眼人都知道,不管今天有多少大事,哪怕是北戎人今天又打仗了,最重要的事始终还是这一件。小皇孙的命案,说大不大,甚至可能查出来根本没什么事——皇室里幼儿夭折是常事,以前多少太子都活不到成年呢?但要真查出点什么来,动摇储君之位,也不是不可能。

        一切的关键,就在此刻漩涡的中心,萧邈身上。

        这位七皇子向来低调,但又地位超然。巡边一事一出,先别说东宫有没有想法,朝中群臣,其实也有人在怀疑,是不是天熹帝对于七皇子也是看重的。德妃在世时,也是一样,皇后与赵王魏王的母妃分庭抗礼,剑拔弩张,只有她地位超然,盛宠不亚于这双方。萧邈一直没有封号,只是比照其他皇子封王的待遇,也让人怀疑天熹帝的心思。

        但这事一出来,所有看好萧邈的心都歇了,但凡天熹帝看重他,怎么会把他扔进这漩涡中心呢?

        当然也有人说是因为萧邈从来没有朋党,孑然一身,连自己外祖父家也不怎么亲昵,更不会像赵王魏王一样大肆张罗人才,府中幕僚都数十位,所以天熹帝看重他处事中正,让他来彻查此案,平息一下京城里那些不堪的传言。

        但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昨晚明政殿有一场大闹,父子离心,让萧邈去查案,恐怕是圣上的一时气话。

        话虽如此,但天熹帝一宣布让七皇子萧邈去查赵王府的事,还是掀起轩然大波,群臣议论纷纷,有说帝王家事不宜如此大张旗鼓的,有说幼儿夭折是常有的事,真要当做刑案来查,恐怕贻笑大方。

        反对的多半是太子一派的文臣,但魏山林毕竟是武将,朝中半数左右的文臣,都以叶丞相马首是瞻,叶丞相是赵王的外祖父,孙女叶娉婷又做了赵王妃,显然是站在赵王一边的。

        老丞相站在文臣前列,两朝的元老,做过帝师,已经是八十来岁的老人了,御前赐座,阖目养神,眉毛都白了,身体一晃一晃,倒像是在打瞌睡。他门生故旧满天下,其中最看重的务实派其实都外放了,还在朝中的都是些能言善辩的世家子弟,围着吵成一团。看得出其中有些人是有所犹豫的。

        站在赵王一派来看的话,此事也是事关重大,天熹帝若有意偏袒的话,定会让太子一派的官员来查案。能让这个向来冷面的七皇子来查,已经是十分公正的决定了。毕竟,昨晚明政殿那一场大闹,谁不知道七皇子连太子母舅魏山林都不怕得罪?

        事实上,天熹帝一直不彻查此案,可能就是因为刑部都是老叶相的门生,用起来难免伤了东宫。对于双方来说,萧邈都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也正因为他无朋无党的缘故,太子和赵王双方都不放心用他——谁知道萧邈的公正是不是对方营造的错觉呢?

        说来好笑,朝堂一片喧哗中,反而只有站在皇子队伍之首的太子,和他身后不远处的赵王,始终安静。仿佛这一场争端与他们无关。

        天熹帝等他们吵累了,直接拍板,让萧邈领了大理寺少卿的虚职,以钦差身份,去查赵王府的事。

        圣意已决,谁也没法再争辩,只有几个御史还在那摇头叹气。

        就在这时,却有一个小黄门,小趋步从殿后出来,朝正在伺候的李福子打个眼色,李福子过去,两人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李福子又像个影子一样轻手轻脚地回来了,弓身到皇帝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天熹帝又道:“按理说,小七的年纪,也有点年轻……”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白发苍苍的叶相登时离开了御赐的凳子,就颤巍巍要往下跪,别说朝堂上的文武百官,连皇帝也吓了一跳。李福子连忙下了丹陛,扶住了叶相。

        “恩师,你这是干什么。”天熹帝十分无奈。

        “圣上,后宫干政,是国之大忌啊……”

        叶相这话一出,早有文官纷纷跪下来的,大声劝谏皇帝,无外乎是那一套说辞,牝鸡司晨,后宫干政……那小黄门见状,连忙又隐到殿后了。

        天熹帝无法,又被抓了个现行,狡辩不得,只能道:“皇后也是好意,提醒我要给小七找个见证,他毕竟年轻,万一遇到什么棘手情况,不好独断。”

        “七皇子边疆都去得了,小小一个案子,还查不得?”“七皇子沉稳睿智,有大将之风,有人掣肘,反倒不好……”那些叶相一派的文官又嚷起来,言辞恳切,情绪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支持的是萧邈,而不是赵王呢。

        一片喧闹中,天熹帝都有点头疼,这时,叶相又颤巍巍道:“不过依老臣之见,给七皇子找个膀臂,也是好的。”

        说来也奇怪,他一出声,那些文臣也渐渐静了,天熹帝也知道这位“老恩师”是退让一步了,于是也用商量的语气问道:“大理寺卿傅寿,做事还算稳妥,如何呢?”

        “傅寿虽然中正,到底是官场中人。”叶相慢吞吞忖度道:“老臣之见,还是不妥……”

        天熹帝懂了他的意思。

        “那就从鸿恩寺拨个懂刑名的老人去吧,有个人在旁边辅佐,多少好点。”

        叶相没再说话,而是颤巍巍跪下来,道:“吾皇英明。”

        其他臣子也山呼起英明来,场面一时之间君贤臣明,其乐融融——如果忽略掉天熹帝脸上那一闪而过的阴霾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

        萧邈走得早,因为还要去拜过宗庙,况且等到散朝后免不了许多官员过来寒暄纠缠,李福子亲自送到宫门口,大理寺卿傅寿和宫中指派的仵作众人簇拥着他出了宫门,都知道这事关乎夺嫡,神色肃穆得很。

        林舜知礼,这种时候就垂目敛手,在萧邈的马旁侍立,让谁也发现不了他。但萧邈一出宫门就看到虞青,穿了身侍卫服跟罗骥他们歪在马上说说笑笑,毫无规矩。虞青一见他就迎了上来,萧邈知道她又要语出惊人,警告地看了她一眼,谁知道虞青倒机灵得很,看了一眼他周围簇拥的人,朝他使个眼色,变得一脸端庄,比罗骥他们还像话一些。

        实在让人好气又好笑。

        林舜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了?”萧邈问。

        “没什么。”

        林舜可不敢问他为什么忽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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