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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尘


连淙笑着朝任濯岳挥手致意,牵着张灵徽走了出去。一路给她讲了下昨日大致的经过。张灵徽倒也没有去问他去隐庐做了什么。

        二人来到外面,旺珠和姜璟二人四马,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四人一商量,决定还是先去隐庐探听一番,再去昨日那寒潮爆发的雪山看看有什么古怪。

        旺珠一到隐庐树下,大声呼喊了几下,里面却毫无回应。众人有些疑惑。旺珠忽地使出双掌,拍在那树上。大树纹丝不动。旺珠又叫了两声,蔫然而返。

        连淙想起了青龙山庄,估摸着这里与青龙山庄还是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却说不出来。看看旺珠有些失落又有些气怒的样子,笑道:“她们遇到这样的事情,想是去哪里躲了躲。咱们暂且不去理会,先去看看昨夜那雪山有什么古怪吧。”

        旺珠点点头,道:“昨夜我瞧得仔细,那是吉多雪山。山前有一座天柱峰,又高又细,非常好认。”

        姜璟道:“确实如此。我昨天看那白光寒潮来处,隐隐有一缕黑影,仿佛金枪竖地,还在想到底是什么鬼斧神工呢。”

        那雪山倒也不是很远,离此不过二十来里路。旺珠备了马,四人正要去骑,那许久没有声音的白虎啸天呼地跳了出来,在张灵徽脚边轻轻喷着鼻息。张灵徽微微一笑:“你要我骑你,不要骑马?”白虎啸天点点头。连淙一笑,将缰绳交给旺珠,一搂张灵徽,笑道:“我们一起骑便是。”

        白虎啸天朝他低吼了两声。连淙不理它,搂着张灵徽的纤腰便跃了上去。白虎啸天似是心有不甘,看张灵徽并无异议,只好闷闷地低吼了两声。连淙怀抱佳人,骑着白虎,迎风向日,当真潇洒放肆,风流无羁。旺珠和姜璟看得羡慕,直道也要去寻一头老虎来骑。

        四人教程颇快,须臾便到了那天柱峰下。天柱峰其实不是山峰,只是一根宽约二尺的高大石柱。上面冰雪覆盖,间或有一两棵怪松长在上面。姜璟笑道:“这几棵松树,拿回去做盆景倒是真的不错。”

        拐过天柱峰后面的一个小山丘,四人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一个极大的冰洞前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的莺莺燕燕,风鱼赫然跪在最前面。天气虽然晴朗,却也寒风瑟瑟。那些女子穿得都极为单薄,想来已经跪了很久。虽有内力护体,也已有些女子被冻得脸青唇紫。看到四人前来,众女起了一阵骚动,又很快平息下去了。

        连淙在众女中寻到了雪琴和虹青,心中不由放松了些。二女婉然一笑,却有些委屈和悲愤。

        四人翻身下了座骑。旺珠走上前去,轻声问风鱼道:“风妈妈,你们都跪在这里做什么?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吗?”

        风鱼朝他扯了个笑容,颤声道:“多谢旺珠。我们只是在祈求苍天垂帘,无须相助。”此时的她清汤挂面,说话也全无昨夜那种俗气风骚,反而隐隐有一丝清冷之意。

        旺珠道了一声是,便走回到了三人身边。姜璟道:“也不知道这些女子在做什么,要不我们先回去,明日再来打听?”

        旺珠点头道:“我也如此想。这地方诡异得很,这些女子现在想来也不想被打扰。”

        连淙正要赞同,白虎啸天却低低呼吼了两声。张灵徽忽然神色一动,轻声道:“那风鱼似是在和人说着什么?”

        姜璟回头看了看,奇道:“哪儿有什么人?”

        张灵徽摇头道:“可能是传音入密之类的法术。我们再看看吧。”

        果然不到一刻,风鱼便起身过来了。先朝四人道了个万福,道:“风鱼招待不周,四位尚请见谅。”看了看张灵徽和白虎,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连淙笑着拉了拉张灵徽的手,道:“这是内子。”张灵徽淡淡一笑,没说什么。

        风鱼喜道:“如此甚好。我家师父想要请二位一唔,不知二位可否入冰室一叙?”

        姜璟插嘴问道:“你家师父是何方高人?找我这不甚英俊帅气的妹夫有何贵干?”

        风鱼好脾气地笑了笑,道:“姜公子勿怪。我家师父隐世将近百年,并不闻名。师父只说要与连公子与令妹相唔,却不知是为了何事。”

        姜璟有些无赖地掏了掏耳朵,笑道:“这可不是我妹子。我妹夫是个花心大罗卜,讨了好几房媳妇了。不过风大姐,你这样就不合适了。什么都不说,就要他俩进这黑不隆冬的冰洞里去。万一出点什么事儿,我妹妹不就得守寡了?这妹夫虽说不怎么样,我妹子还是很疼惜的。”

        风鱼奇怪地看看他,又看看连淙和张灵徽,笑道:“姜公子果然快人快语。不过怎会有什么风险?我师父一向和善得很。再说,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连公子夫妇真要出了什么事,你还不得把我们都活剐了?”她的声音依然和善清冷,里面有劲有一丝隐藏极深的不耐来。

        连淙摆摆手,笑道:“大舅子无须担心。我们走罢。”拉着张灵徽,朝那冰洞走去。白虎啸天摇头晃尾地跟了上去。

        那冰洞入口不大,三人走过的时候,门口似是有波纹起了一丝涟漪,又轻轻地嗡了一声。冰洞里十分广阔,温暖如春。中间一张寒玉蓝冰床,床上侧躺着一个曼妙女子。风鱼对着女子缓缓跪了下去。

        那女子有些吃力地转过身来。但见她眉目如画,瓜子脸,丹凤眼,清冷而又妩媚。只是肌肤过于雪白通透,使得整个人看起来不太像真人,反而有些像是一座美丽的冰雕。

        那女子微笑了笑,朝风鱼道:“痴儿!你们跪在门外,又有什么用?我适才是拼尽全力,才有力气唤你们进来的。我已时日无多矣。”

        风鱼满脸泪水,泣道:“师父法力无边学究天人,难道竟救不得自己?”

        女子的面部晶莹如玉,轻叹道:“那神将必是神族中坚。倾力一击,以我之能,要伤了他也只能问天借力。我的伤本已积重难返,经此一役,生机已断。天意有恒,我终不能逆天行事。”看了看三人,微笑道:“谁都不能。”

        连淙和张灵徽心中一颤。这女子的眸子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女子缓缓道:“我的生机正在流逝。大约六个月之后,我便要与这雪山化为一体。”她说自己要逝去,仿佛在说今天有些小雨一般平淡。连张灵徽也看得心中一痛。

        女子微笑了笑,朝她道:“我这许多年收了许多徒儿,却从未遇到过如你这般灵气之人。我想将我的衣钵传与你,你可愿接受?”

        风鱼急道:“师父!”

        女子摆摆手,朝张灵徽道:“你意如何?”

        张灵徽微微皱眉,道:“多谢前辈青眼。只是晚辈家有师承,不敢另拜名师了。”

        女子微笑道:“我之传承,并不与你原有的师承冲突。”

        风鱼欲言又止,女子看着她笑道:“风儿你灵气不够,福缘浅薄。传承与你,是祸非福。”

        风鱼沉声道:“可是师父,我想试试看!”

        女子摇头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当年我若不是过于执着,又怎会受难于此?”

        风鱼低头沉吟半晌,慢慢抬头,声音决绝:“若是我不愿回头呢?”

        女子依然是那副淡然从容的样子,道:“只能沉沦苦海,不得解脱。”

        风鱼不语,骤然暴起,右手伸长了一倍,轰然一掌朝女子拍去。女子不慌不忙,抬手接住。

        那冰室中轰然巨响。连淙搂着张灵徽退开数丈,躲过二人掌风。风鱼竟使出了密宗大手印,全力抢攻。女子淡然接招,举手投足之间甚是恬淡,嘴角却慢慢流出淡粉色的血液来。

        张灵徽看了连淙一眼,连淙奇道:“要帮谁啊?”

        张灵徽气得捏了他一把,一边白虎啸天已经跃跃欲试。连淙拍拍它脑袋:“你家主人疼你比疼我多,还是我去吧!”

        朗声一笑,赤金剑光华耀人耳目,一招风卷残云,流星般朝风鱼卷去。

        风鱼心怀鬼胎,欲弑师求道,早就防着二人。一见连淙扑过来,也不惊慌,随手一甩,平地里跳出来两头恶兽。那恶兽形状如狮,体大如牛,浑身金黄皮毛,四角而六目,口中呼出一阵阵血肉气息。一见连淙,便各张口一吐,吐出一道暗红血光。那血光腥臭无比,连淙不敢随意招架,急忙躲开。一回身,又朝恶兽杀去。

        张灵徽身上有砗磲何罗的内丹,并不太惧怕毒物。脚下白虎啸天早已按捺不住,一声大吼,朝二兽扑去。白虎本是天下万兽之王,少有异兽敢轻撄其锋。然而这两头恶兽浑不知觉,依然啸叫着吐出毒血,攻向一人一虎。一时间那冰室内恶臭冲天。张灵徽急忙祭出砗磲何罗内丹,又挥起西霜剑,引来一股清灵之风。

        连淙越战越奇。那两头恶兽不似活物,口中毒血似是吐之不尽。他一面闪躲,一面慢慢朝恶兽逼近。白虎啸天忽然怒吼一声,从地上震起两根冰刺,挥掌朝二兽射出。连淙趁它们退后招架,闪身向前,一剑斩向恶兽脖颈。

        那恶兽的脖颈十分坚硬,但赤金剑锋利异常,到底将其中一头的颈骨砍断。另外一头也受了伤,脖子上不停冒出青黑交加的血液。

        风鱼见二兽顷刻败亡,自知不敌。忽然大吼一声,飞退到二兽身边,抬手吃下一颗丹药。连淙与张灵徽正要抢攻,砰砰两声,两头恶兽的尸体炸裂,带着恶臭的血肉内脏飞散开来。二人急退道那女子身边。白虎啸天也低吼一声,退了开来。

        那边风鱼丹药入口,浑身不可控制地抖动起来,又散发出一股邪异气息。眼中闪起噬人红光,直直看向三人。那女子第一次惊讶失色:“侍魔丹!?”

        风鱼咧嘴笑了笑,那笑容邪气无比。抬手一挥,一股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朝三人袭来。女子飞快在她的寒玉蓝冰床上一按。那床倏地翻起,挡住了掌力的同时,也将三人一虎翻入了床下的冰道之中。

        冰道又滑又陡,三人飞快下滑。很快风鱼的气急败坏的怒吼便已渺然不可闻。那冰道里竟然并不是十分黑暗,每隔几尺,便有一颗夜明珠嵌在壁上。滑了有一炷香时间,那冰道坡度渐缓。女子轻声道:“二十丈外左边有一处明珠缺失,请以掌轻击之。”

        连淙凝目望去,果然如她所言,便伸掌蓄力。到了那缺失的明珠处,一掌击出。又滑了几尺,下面忽然有一个开口。连淙不及反应,便已掉了下去。那洞离地有十几丈高。连淙刚刚站稳,女子与张灵徽也掉了下来。连淙一手一个接住。只苦了白虎啸天,砰地一声砸在冰上。它皮糙肉厚,倒也未受什么损伤,爬起来朝连淙怒目而视。

        张灵徽轻笑着摸摸它的头,将它安抚下去。那女子已极为虚弱,靠在连淙身上,站都站不稳。轻轻指了指上面。二人抬头一看,那顶上星光灿烂,仿佛有一条银河挂在上方。女子轻声道:“紫薇宫,正五行,反八卦,行四退三。”

        连淙自然一头雾水。张灵徽找准了位子,女子面露欣然,道:“艮火震水,离木坤金。”张灵徽依言,在四个方位上各施法术。引气生火,化冰为水。拿出一根木钗插在离位,又问连淙要来赤金剑,插在坤位。

        赤金剑刚刚插上,张灵徽所站之位,便有一束光照下来,又有许多白色晶莹之物纷纷而下。她本就是仙人之姿,在这晶莹天光中更是仿佛要乘风而去。女子见连淙目露忧色,轻笑道:“不必担忧。这是我派传承的伐筋洗髓。你家夫人不会有什么痛苦,更不会飞升而去的。”

        连淙讶道:“伐筋洗髓?”顿时想起自己那时候承受的痛苦,急道:“就这样?”

        女子微笑道:“就是这样。”她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定,又有一种让人安宁的神力。连淙见张灵徽果无痛苦之色,才慢慢放心下来。

        女子看看场中的赤金剑,轻声问连淙道:“这赤金剑,你是哪里得来的?”

        连淙随口道:“我有一位红颜知己,是青龙山庄门下。是她暂借给我的。”

        女子哂然一笑,道:“那红颜知己能将此剑暂借给你,看来对你不是一般的好。”

        连淙点点头,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灵徽。女子微微一笑,喃喃道:“当年苏宗熙与我,也算得是神仙侠侣。却因为一句戏言,各自蹉跎。他建了青龙山庄,我建了隐庐。老死不相往来。也不知道他死的时候,有没有如我现在这般想念于他。”

        连淙随口敷衍着,眼睛紧紧盯着张灵徽的一举一动。女子笑道:“虽然我不知道她认不认我是师傅,但是我这徒儿,可比我幸运多了。”

        连淙终于回首看了她一眼。女子本来雪白的脸色,此刻竟有一丝微红。心中知道她是行将油尽灯枯,是以回光返照。不由有些黯然,安慰道:“前辈不必忧心。我自会劝解与她。”

        女子自嘲一笑,道:“什么时候李雪尘需要男子来安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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