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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水


是夜连淙拉着张灵徽夜游雅鲁藏布江。任仲庭父子看着二人携手而出,相视一笑。连淙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是单纯想去看看风景。二人在江边徐徐而行。常人可能觉得风寒刺骨,二人内功已成,并不惧寒暑。江边天高云淡,月色光明透亮,照得张白衣清灵如谪仙。到底连淙捱耐不住,拉着她飞掠到一个小小的江洲上,肆意亲吻。看着她娇媚与清冷并存的样子,连淙意兴大发。大笑一声,拔地而起在空中翻了好几个筋斗,一头跳进江里去了。

        江水的寒气如小刀般攒刺在连淙的肌肤之上。他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飞快地在水底游了几圈。又猛然窜起,带着一身琼珠溅玉,落在张灵徽面前。张灵徽的面色有些无奈怜爱,更多的却是满心欢喜。掏出一块极大的厚棉毯,裹在了他身上。连淙哈哈一笑,运功将水蒸干,连棉毯也变得干爽无比。朝着张灵徽灿然一笑,将她也裹近了棉毯之中。

        二人裹着棉毯,在江边喁喁细语。忽然江上有清亮的歌声传来。抬头望去,但见一叶竹筏,在江上顺水而下。上面一个穿着月白长衫的人影,正在引吭高歌,状极潇洒。那竹筏走得近了,上面的人扬声道“师妹安好!”

        连淙呆呆地看了一眼张灵徽。张灵徽朝他微微一笑,朝竹筏道“次仁师兄安好。”

        那人在竹筏上用力一蹬,跃到了二人身边。此人二十四五的模样,浓眉大眼,神色粗豪,说话却是一副斯文模样。来人先朝张灵徽笑了笑,拱手对连淙道“在下次仁旺珠,有个汉名叫朱仁。不敢请教兄台是?”他明显是一位藏人,但中文说的字正腔圆,十分流利。

        连淙刚才听张灵徽的称呼,便已知道来者何人,抱拳道“在下连淙。”

        次仁旺珠看看二人携在一起的手,朝他点了点头,道了声幸会。朝张灵徽道“我听弟子言说,江上有白衣仙子掠过,想来是师妹到了。”

        张灵徽道了声是,也不多言。次仁旺珠对她知之甚深,知道她平常就是这么一副神态,倒也不以为意,道“师妹神仙中人,寻的夫婿想来也绝非俗人。愚兄欲与他比试一番。”

        张灵徽冷声道“我的夫婿,自有我父母长辈考量。师兄不必多事。”

        次仁旺珠看看连淙,笑容耐人寻味。连淙笑道“次仁兄若是要比试吃肉喝酒,在下一定奉陪。要是比试武艺仙术,在下认输,却不必比了。”

        他这话十分惫懒,张灵徽忍不住一笑。次仁旺珠扬眉道“连贤弟明明身怀绝技,何必如此推却?以武会友而已,即便输了,在下也不敢强要阁下远离师妹!”

        连淙叹口气,道“这位师兄,男子要是被打赢了就得离开自己心爱的女子,那普天之下,难道只有术法天下第一之人,才可以娶妻生子?”

        次仁旺珠哂然道“别的女子不是,但是师妹却是。至少,也得打得过我这末流hou进!”

        张灵徽冷冷道“师兄,我要嫁的是丈夫,不是法术。好意心领,不敢打扰。再会!”她牵起连淙的手,这便要走。

        次仁旺珠一捏法诀,江上顿时涌起巨浪,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将那一片小小江洲,吞没其间。连淙与张灵徽对视一眼,道“那我便会会次仁师兄吧。”

        不待张灵徽回答,连淙“刷”地祭出赤金剑,朝江上掠去。张灵徽阻拦不及,微微蹙眉。

        次仁旺珠大喝一声,双掌暴涨一尺,带着呼呼风声,朝连淙扑去。连淙不知密教大手印威力如何,但是见他来势猛恶,双掌竟有火红光芒,知道不可肉搏,挥舞着赤金剑迎了上去。剑掌相交,竟发出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一击之后,二人各自后退。次仁旺珠的大手掌在身前一顿,猛然推出。江水顿时倒灌,排山倒海一般朝连淙涌去。连淙长啸,身剑合一,如流星赶月般朝水墙刺去。那水墙挟天地之威,寒气又重,拍在他身上,仿佛坚冰一般。连淙奋力前掠,终于仗着赤金剑锋利,穿透水墙,直直朝次仁旺珠刺去。

        次仁旺珠不敢轻撄其锋,闪身躲过。连淙得势,层云十八剑挥洒而出,浑然天成,攻势密如春雨。次仁旺珠被他抢得先手,却并不慌乱,大手印挥舞得密不透风。二人一个内力雄浑醇厚,进退之间步步虎虎生风;一个剑势轻越灵动,飘忽闪展犹如花间戏蝶。二人斗得难解难分,张灵徽眉头越蹙越紧,忽然一言不发,掉头朝江边掠去。

        次仁旺珠收掌,连淙撤剑,二人相视一笑,颇有点惺惺相惜之意。次仁旺珠跃到张灵徽面前,张灵徽冷冷地看着他道“还请师兄让道。”

        次仁旺珠坦然微笑道“师妹不必生气。连兄弟功夫了得,又一表人才,确是师妹良配。”

        张灵徽以为二人为自己相争,觉得极是无聊幼稚,又有些被冒犯之感。尤其连淙不顾己意,竟然真与次仁旺珠争斗,她心里十分不悦,故而含忿而去。不料次仁旺珠居然来了这么一句,不免有些惊讶。

        次仁旺珠哈哈一笑“师妹神姿仙态,愚兄自然慕艾。只是愚兄落花有意,师妹却流水无情。愚兄也非死缠烂打之人。与连兄弟之战,只是兄长考察妹婿,而非男人间意气之争。”他神色洒脱自然,张灵徽不由点了点头。

        连淙也跟了上来,朝次仁旺珠拱拱手道“小弟可还入次仁兄法眼否?”

        次仁旺珠轻笑道“你比不得我成熟稳重。”

        连淙嘿嘿一笑“次仁兄也比不得我英俊潇洒。”

        二人哈哈大笑。张灵徽放松了眉头,朝次仁旺珠微微颔首,飘然而去。

        次仁旺珠朝连淙挤挤眼睛,一指张灵徽的背影,神色颇有些幸灾乐祸“连兄弟请吧!”

        连淙见张灵徽的冷淡漠然,心中虽有些犯怵,倒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朝次仁旺珠笑笑,转身追去。

        张灵徽听了次仁旺珠一席话,其实心中已无怒气,只是有些尴尬于自己猜错了两人心思。见连淙笑着追来,嘴角轻轻翘起,脚步却更快了三分。连淙几步追上,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哈哈一笑,朝客栈飞掠而去。

        第二日一早,次仁旺珠已带着人在客栈门口等候。他本拜在任洗山门下,只是任洗山不总在书院,很多时候便是任濯岳在教导学问。次仁旺珠为人十分周到,来的时候带了十几头牦牛。其中一头浑身雪白,尤为神俊,鞍具也极尽铺张。次仁旺珠请任仲庭坐了。众人浩浩荡荡,骑牛上山。

        大迦叶山绵延数百里,那日陀寺在主峰珠穆峰下,离镇甸有几十里山路。是日阳光灿烂,这几十里路山路白玉妆成,间或有成群的牦牛在山间迤逦而行,壮丽中透出一分烟火起来。一行人都身具术法,自不似常人一般受不得风寒。一路谈笑风生,宾主尽欢。路上果然有遇到转山的信徒。有认得次仁旺珠的,知道他是活佛弟子,无不躬身谨立,恭敬异常。

        行了半日,离那日陀寺尚有半里地,索南活佛已经带了一众弟子迎了出来。这位活佛身材高大魁梧,满面红光。脚下龙行虎步,神态十分威猛。一见任仲庭,便大笑着甩下众人,一把将他抱住。二人认识了几十年,不打不相识,见到他任仲庭也极为欢喜。常言说人生七十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这两人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又是在场身份最尊之人,是以在山路上说了好一阵子话,边上的人也不敢打扰。

        二人道了好一阵子别情,任仲庭才将任濯岳,张灵徽和连淙三人向索南嘉措介绍一番。索南嘉措是见过任濯岳的,倒是张灵徽是第一次见。拿出一颗佛珠送给她,哈哈笑道“这娃儿十分灵秀,我徒儿配不上你。”张灵徽坦然一笑,微微躬身见过。那佛珠既可润灵养神,又可作为兵器,是极宝贵的礼物。众人见活佛赐下宝珠,张灵徽只是鞠躬为礼,顿时有些不悦。索南活佛却全不在意。任仲庭介绍连淙的时候,直接说了这小子是我的外孙女婿。索南嘉措又是一阵大笑“你也配不得这娃儿。”又拿出一颗宝珠,送给了连淙。

        任仲庭见他连送了两颗珠子,心中大悦,笑道“你这老儿这般大方,纯粹是挤兑我呢。也罢,回头让你的宝贝徒儿再来稷山书院。我还有些压箱底的本事,本待传男不传女,现在也不好意思藏私了。”

        索南活佛的巨掌拍了拍任仲庭的肩膀,笑道“你这老儿才是奸猾!做这顺水人情!”他是何等样人?自然知道次仁旺珠之前在稷山书院的时候功法未济,学不得有些高深之术,倒不是任仲庭有意而为。不过敲定了徒儿可以再去学习术法,他自然也是老怀大畅,当下将手底下四个大徒弟,一一介绍给众人。

        与中原门派不同,活佛的大徒弟未必是年纪大或者入门早。比如次仁旺珠年方二十四,是活佛所有弟子中年纪最小的一批,但是他天资聪颖,是活佛的大徒弟之一。大徒弟是一种尊称,更像是中原的嫡传弟子。索南嘉措门下四位大弟子,为首的德吉云丹八十有二,看起来比活佛更加苍老。第二位桑珠bai玛,身材瘦小皮肤黝黑。他本是天竺人,受活佛感召,万里迢迢前来归化。三弟子阿旺多吉,和活佛一般壮硕,性格也似活佛一样的开朗奔放。最小的便是次仁旺珠。他也是四人中唯一的白衣瑜伽,也就是在家修行的活佛。

        众人闹闹哄哄,说说笑笑。索南活佛十分健谈,一路指点江山,给众人介绍沿途景致,说些藏区的风土人情。任仲庭对连淙和张灵徽笑道“每次来,这老儿都要说一遍他年轻时与雪山神女的恋情。”话音刚落,索南活佛果然神色一敛,指着一座雪山,说起当年他冰峰遇险,有神女步履祥云,手持雪莲,前来相救。言语中对往事不胜唏嘘。众人相遇时才是申初,走到那日陀寺的时候天色已黑。活佛拉着任仲庭,二人又去叙谈,让次仁旺珠去给连淙等人安排宿处。

        当夜那日陀寺大排宴筵,款待来自中原的贵客,活佛最好的朋友。藏传佛教并不忌荤腥饮酒,各式牛羊肉类和糌粑,酥油茶放了满满一桌。其中有一种风干牦牛肉,初尝口感干涩,犹如嚼柴。但是仔细咀嚼,肉味与辣味上来,便满口流香,回味无穷。用来佐酒,再好不过。索南活佛嗜酒,藏区特有的青稞酒一碗接一碗的上来。任仲庭知道他的喜好,来的时候带了八十斤上好汾酒,此时拿了出来,更是让活佛眉飞色舞。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活佛的弟子和再传弟子们也是酒到杯干,开怀畅饮。次仁旺珠说连淙抢走了他的神女,拉着他一碗又一碗地干杯。连淙也被勾起了酒性,毫不示弱。到后来二人勾肩搭背,你一碗肝胆相照,我一碗义气千秋。喝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宛然已是最好的弟兄。任老夫子也是人逢喜事。饮至半酣,豪气干云,拿出宝剑在酒桌上且歌且舞,学了一趟吕祖戏牡丹。自称年轻时但凭此舞纵意花丛,一手剑一曲词,赢得无数青楼薄幸名。拉着连淙和次仁旺珠,硬要将剑舞传授。直到月明中天,宾主才尽欢而散。

        连淙一路踉跄,到了客舍倒头便睡。他有法力护身,除了酒醉,倒没有什么别的不适。一觉睡了两三个时辰,被一股尿意憋醒。一抬头,竟看到张灵徽靠在一边的软榻上。月光中的她宁静柔美,不可方物。正是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连淙放轻了手脚,生怕惊到这月中仙子。却不知他出去之后,张灵徽的脸上慢慢涌起了一丝红晕。

        等连淙回来,张灵徽已然不见,让他怅然若失。微一思量,便知道刚才张灵徽其实并未睡着。笑笑叹了口气,躺在床上,细细品味那酸酸甜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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