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西林无缘，佛前涅槃

　　离意已生，李修元这些日子都在默默地跟弟弟、妹妹们告别。

　　老道士师徒将要去的地方已经安排妥当。

　　青玉决定明年春天便跟师傅和师妹离开大周皇城，皇后娘娘知道了师傅和师姐们的去处，说是以后自会去海上寻找师傅。

　　清晨微雨，伴着阵阵萧瑟的秋风，李修元带着老掌柜出了四十七号。

　　要去的地方他告诉了小黑和淑子，直到此时此刻，小黑才知道两个妹妹身体有疾却是因为两粒仙丹吃得太早。

　　最后，却要落在哥哥的头上，替两个妹妹想办法。

　　出门的时候，两个小姑娘还在做梦。

　　小黑站在门前，跟李修元挥挥手：“哥哥别急，实在不行，我们再找老和尚想办法。”

　　李修元掀开车帘，跟小黑回道：“你在家里好生看着，我去去就回。”

　　而这个时候的淑子已经带着小虎去市集买菜了。

　　最后一刻，两人并没有跟哥哥和先生说一声告别的话语。

　　老掌柜一路陪着李修元来到西林寺里。

　　在知客僧人引路之下，两人来到了住持大师的佛堂之中。

　　没有转弯抹角，李修元直接道明了来意。

　　看着佛台上的菩萨，静静地说道：“大师，我来求佛，给我两个妹妹两施舍两粒舍利子救命。”

　　佛堂里一时安静无比，住持大师静静看着李修元，清瘦的脸上流露出一抹复杂的神情。

　　自武帝开始在大周境内灭佛，到推了万座佛寺，连西林寺也未能幸免。

　　还好最后皇后娘娘让西林寺保留了一方净土。

　　即便如此，这些日子以来，在住持大师的眼里，西林寺的诸佛便是经历了一场劫难。

　　李修元听着大师的一声叹息，却无法跟他去论道其中的因果跟道理。

　　眼下，他只想为两个妹妹求取一粒传说中的舍利子。

　　一旁静坐的老掌柜，看不出脸上的悲喜，他只是来陪李修元走上一回，防止有意外的事情发生。

　　默默地静坐了片刻，住持大师脸上的神情变了再就能，终于恢复正常，露出慈爱的微笑，似乎已经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看着李修元回道：“西林寺里坐化的高僧不少，却很少有人能燃烧涅槃之火。”

　　老僧的目光很平静，然而李修元却觉到住持大师对自己不经意的掩饰。

　　想到若是得不到舍利子的两个妹妹将要沉睡十年，不由得心急如焚。

　　忍住心里的不安，李修元说道：“佛陀曾舍身喂鹰，地藏为母不坠恶道愿渡地狱里的怨魂，菩萨难道不应该慈悲？”

　　住持大师面带悲容，叹道：“我佛慈悲。”

　　听见住持大师竟然这样说，李修元一时说不出话来。

　　因为从修行的那天开始，任他在大佛寺里，在般若寺中修行了那么长的时间，便从来没有问过佛门舍利子一事。

　　他有向死而生的决心，可是那会儿的他毕竟还是一个少年。

　　少年不知愁滋味，更不会去打听佛门高僧化道之后会不会燃烧涅槃之火，会不会留下珍贵的一粒舍利子的事情。

　　因为没有见过，即便眼下的他有强大的神识，可以将整个西林寺翻一遍，也不知道舍利子为何物。

　　李修元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干涩，忍不住喃喃问道：“如此说来，西林寺里也没有舍利子了？”

　　住持大师摇摇头，说道：“世间的佛寺原本应该有，只是武帝挥刀灭佛，将万间寺院毁去，怕是再难觅得一粒了。”

　　李修元看了身边的老掌柜一眼，平静地问道：“大师的意思，西林寺香火鼎盛数百年，连一粒舍利子都没有？”

　　住持大师看着他斩钉截铁说道：“没有，施主如若不信，可以在寺里慢慢寻找。”

　　听到这句话，李修元忽然觉得头上轰隆一声，如响了一声惊雷。

　　身体僵硬两眼失神，半晌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西林寺的住持一句话就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不给他一丝的希望。

　　老掌柜听着两人的对话，知道两个小姑娘的病得不到医治好，脸上的神情依旧漠然。

　　手指却微微用力，恍若下一瞬间就会一掌拍过去。

　　李修元不甘心，试图做最后的努力。

　　看着住持大师说道：“为了我两个妹妹，我可以付出一些代价，只要住持大师能赐我两粒舍利子。”

　　老掌柜脸上神情一凛，他知道李修元说出这话的意思，心道你可不是猪，就赶紧同意。

　　这可是天上地下，唯一能改变去们命运的契机。

　　只是，西林大的住持大师显然没有听懂李修元话里的意思。

　　于西林寺的僧人长老来说，他们并不缺少世间的钱财，即便武帝已经将山下的千亩良田收为皇朝所有。

　　深深地，李修元望着佛台上的菩萨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嘴里喃喃念诵道：“知我说法，如筏喻者……法尚应舍，何况非法……”

　　说完，也不等住持大人做出回应，当即起身拱手往佛堂外走去。

　　直到出了住持大师的佛堂，方有一句话飘进来：“我去佛殿看看菩萨，前辈随我一去吧。”

　　老掌柜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衣袖看着住持大师说：“枉你们修佛多年，竟然依旧看不穿这贪嗔痴啊……”

　　说完提步往外而去。

　　直到两人离开，守在一旁默不出声的罗汉堂长老才皱了皱眉头：“师兄，我们要不要如此坚决？”

　　住持大师摇摇头，望着佛台上的菩萨沉默不语。

　　……

　　时已近午，西林寺的僧人们开始在斋堂外排队。

　　有打板的声音和钟声传进了李修元的耳中，一时间心情起伏不定。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想起了当年第一次跟在老和尚师傅身后，在天山脚下大佛寺里排队等着吃饭的情形。

　　在他的记忆里，寺里的高僧慈悲且能为人解惑，就如诸佛一样有求必应。

　　佛门讲究众生平等，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做到平等一说。

　　比如之前他眼里看到的千亩良田，以及寺院里的僧兵，以及今日住持大师闪烁的眼神。

　　带着老掌柜，两人穿过几座大殿。

　　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李修元来到初来大周之时的那座佛殿，佛台上的地藏依旧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想了想，李修元回头说道：“我跟菩萨说说话，麻烦前辈坐在殿前等我一会。”

　　老掌柜点了点头，在殿前找到一方蒲团静静地坐了下来。

　　望着佛台上慈悲六道的地藏，李修元叹了一口气道：“菩萨，都说菩萨低眉慈悲六道，为何西林寺的和尚不愿慈悲？”

　　说完这番话，李修元点了一炷清香，又往佛台上的酒杯里倒入灵酒。

　　捡了一块蒲团，静静地坐在上面，嘴里念诵道：

　　“阎浮众生，造业差别，所受报应，其事云何？”

　　一阵风进大殿，吹动梁上经幡，阵阵铃声响起，佛台上的地藏嘴角动了动：“他们还不是菩萨，如何慈悲六道？”

　　趺坐蒲团的老掌柜眼见佛台上的菩萨显灵，当即跪在地上叩首起来……

　　任是他跟小黑见过白玉寺的佛，也没有见过菩萨显灵。

　　李修元叹了一口气，苦笑道：“我今日来此，只是因为两个妹妹身有隐疾，需佛门舍利子才能医治。”

　　地藏脸上流露出一抹难言之隐的神情，过了一会才回道：“你也说了，知我说法，如筏喻者……”

　　“舍利子于他们来说，便是渡河之筏，如何能舍得给你？给了你，他们又如何得渡？”

　　不知是为了西林寺的住持大师感到可惜，还是为了眼前李修元的心情感到不平。

　　地藏的声音显得有些落寞。

　　李修元闻言之下显得不屑一顾，回道：“若是一粒舍利子便能让他得渡苦海，那诸天的菩萨未免也太多了吧？”

　　地藏闻言禁不住赞叹起来。

　　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平复，看着他微笑着回道：“道理你自己都明白，又何必把这盆苦水浇到我的身上？”

　　跌坐在一旁的老掌柜不敢抬起头来，心里却翻惊天的波涛。

　　从两人的对话听来，显然李修元不是头一回跟佛台上的菩萨对话，两人就跟旧日好友，于此重逢一般。

　　如此说来，眼下的李修元岂不是早就见了菩萨，为何老道士没有将这些消息告诉他？

　　而李修元却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菩萨你也知道我将要离开这里，我只想在跟弟弟妹妹们分开之前，将两个妹妹的隐疾治好。”

　　地藏闻言摊开左手，笑道：“你便是求我，我也没有舍利子啊？”

　　李修元似乎早知菩萨会如此回话，当下忍不住请教道：“就算菩萨不能给我两粒舍利子，那么你便给我指一条明路吧。”

　　“说吧，我要怎么做，才能如意？”

　　李修元横下心来，打算拼着撕破脸，也要跟地藏要一个得到舍利子的机缘。

　　于是伸出手，看着地藏笑道：“给我一个机缘，就算我欠菩萨一个人情，如何？”

　　这一声说出，吓得老掌柜的头更是深深地低下，眼见就要趴地地板上了。

　　地藏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就这样看了许久之后，地藏才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师父不是一再告诫你说，求人不如求己吗？”

　　地藏菩萨的一句话，再次如一道春雷，劈在如沉睡了一冬的李修元头上。

　　瞬间想起了什么的他，看着佛台上的地藏怔怔地说道：“难不成，菩萨让我于此燃起第一道涅槃之火？”

　　地藏面带微笑，口吐佛言：“身为地藏，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这一声起，西林寺中，雪山之上的天空响起了一道庄严的佛言。

　　“身为地藏，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于佛堂静坐的住持大师，知客堂的长老，罗汉堂的长老闻言大惊，纷纷走出佛堂。

　　对着天空中那一道若有若无，弥漫在漫天金光中的菩萨跪下磕头。

　　一时间，西林寺的僧人闻言纷纷走出佛堂，禅舍，跟着天空中显现法身的菩萨磕头。

　　这可是西林寺自建寺以来，从来不曾出现过的宝相。

　　一时间整个西林寺里响起了诵经之声。

　　趺坐佛前的李修元闻言苦笑道：“师父，这便是弟子在这一方世界的劫吗？”

　　天空有一束佛光落入佛殿之中，最后静静地没入了李修元的身体之中。

　　“前辈，家里的一切大小诸事，就要麻烦你了。”

　　李修元跟老掌柜说了一句之后，望着佛台上的地藏说道：

　　“断疑生信，绝相超宗，菩萨，我来了。”

　　“轰！”的一声，一道金色的火光在地藏的眼前燃烧起来，瞬间照亮了整个大殿！

　　梁上的经幡在满天佛光照耀之下轻轻摆动。

　　一阵铃声响起，向着西林寺，向着山下的皇城弥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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