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这头，冷木兮眼一闭一睁，就已然站在了热闹的街市当中，过于炎热的太阳照得他眯起了眼，他看了看身边来往的人们大多都穿着轻薄的衣服带着斗笠，想来大概是个夏季了。他从长袖里扯出一条黑色的丝带，将自己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环视了一下四周，他以前大概是没有来过这里，也有可能这里已然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这阳世每次来都不一样，虽然他每次也没有个确定要去的地方，但这也不重要，本就是打发时间罢了。

        恰逢正午，食物的味道在空气中四散弥漫，冷木兮嗅了嗅，这回倒是很快决定了方向，跟着香味走就是了，可是这刚走了没两步他就觉得有些累了，这副身体刚用上，四肢还有些僵硬，就不由地弯下腰撑着膝盖喘了一会，头顶的太阳直照着，连头都有些犯晕了，天晕地转地还有些想吐。

        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在阳世并没有自己肉身的判官大人每一次来都只能“借用”在这同一时刻死去的人的□□，是男是女不知，是健康还是病弱不知，年龄大小也不知。他闭着眼睛，静了静心，把自己的炁融了一点进这具肉身，那些难受的感觉逐渐消失，才舒了一口气。

        “您没事吧？需要送您去医馆么？”稍稍缓了缓，冷木兮眼前似乎站了一个人，闻声抬头，就这么撞进了一双通透的眸子里。这眸子是浅褐色的，很浅很透，沁着笑意，亮晶晶地弯着。冷木兮摇了摇头，身体随着她的动作小幅度地晃了晃，连脸色都发白，一副随时都可能倒下的样子，男子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那我扶你去那边坐一下好吗？”他把声音放得很轻，伸出的手就这么举着，保持的距离不远也不近。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男子眸子里的光亮就晃到了他的心里，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冷木兮乖乖把自己的手交到那人摊开的掌心里，眼前的男子帮他挡住了眼前的太阳，触碰到裸露的皮肤是滚烫的，他回握着他的手借了把力，由着他把自己带回了他的摊子上，他这才清楚地看清了他的样子。

        面前这人的五官分着瞧并不起眼，但放在一起却是十分耐看的，眼角打开，饱满成杏，折痕线自然弯成月牙，天庭饱满，鼻梁骨清晰挺翘。虽然对于冷木兮这种看了几千年生死轮回的人来说，样貌在他心里早就没有了美丑之分，毕竟这是最外最外的，最起不到任何作用的东西了。他实在无法理解摊头上坐着的其他那些女子们如狼似虎的眼神，她们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带着针带着刺的，想来这男子在寻常人的眼里定是长得不错吧。

        “啊……”冷木兮开了口，话到嘴边就顿住了，声音柔而软，细而柔，似乎一下子反映了过来些什么，他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自己白白嫩嫩的手和胸口的那两团，这才发现这副身子原来是个看起来就很柔弱的女子啊，也就那么一瞬的晃神，冷木兮就很快接受了眼前的这个情况，连声音都轻软了下来，“抱歉，麻烦您了，我坐一会就好。”

        男子见人确实是无事了，放了一杯凉茶在她面前，就回头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摊子的客人本来就不少，冷木兮往这一坐，人就更加络绎不绝地来了，有时来不及翻桌就得排上一小会的队，空气里的香味很淡却很勾人，明明就是非常简单的食材和配料，经了男子的手就好像变得不一样起来，就连他随手撒在一把面也会引起一阵不小的欢呼。冷木兮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男子把后来的客人一一带着坐下，倒上茶，偶尔会说上两句，才再重新回到了灶台前。

        几汤勺虾米下锅，再抄上一把细面扔在锅里，等锅烧开了，面条就自然地飘了起来，用漏勺捞起放进调好的汤头中，撒上绿油油的葱花也就上桌了，很快，每一碗都热腾腾的。冷木兮是谁，他流连在这阳世少说也有百年，什么地方的山珍海味没有吃过，他对这种品相普通，用料也普通的普通食物，本该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的。但为什么大家都吃得笑容满面的，口口地赞不绝口，当真这么好吃？当真有这么好吃？他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身边的食客们。

        “喏，吃点吧。”这边冷木兮还端着呢，还在思考自己以前吃的那些和这面相似的面，犹豫再三的时候，那边给他下好的面已经端来了，热腾腾的，香气扑鼻。他隔着热气看着他，男子笑得很好看，“你的眼睛很特别。”

        冷木兮拿起了筷子，只是看了一眼男子没有回答。其实他是对的，这副身体虽然确实不是他冷木兮的，但眼睛却是他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很好看，眼睑裂内长内窄，外宽，眼尾延展上扬，瞳孔是深色的，仔细看的话是可以在里面看到金弧金闪的。这双眼睛看过了千年生死，看淡了世间百态，平淡、疏离、镇静，他的上一任期为赏善司顾而眼里还略带了几分慈悲，确实算的上是特别的。

        “快尝尝，一会面就该坨了。”冷木兮在男子热切的视线下夹起了一筷子面在嘴边轻吹，这面啊，入口硬而不生，软而不烂，不粘连，不糊汤，配上这咸鲜口味的汤汁，明明就只是酱油加兑，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独门调料，却着实可口。两口下了肚，让本就凉得有些过头的身体一点点热乎起来，表情都变得逐渐自然起来。又是两筷子下去，他就非常自然地发现了藏在这下面的小惊喜，大概是特意给他卧的吧，藏了一个水泼蛋。蛋白凝固成漂亮的椭圆，里面的蛋黄筷子一夹就流了下来，等冷木兮再抬眼去看男子的时候，那人却早就已经笑着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这倒是有趣。鸡子黄味甘，微温，可降浊阴而升清阳，倒是有着很好的调养作用，着实是有心了。

        一整个下午他们并没有说上几句话，前面的碗里干干净净，茶杯里的凉水倒是续了好几次，冷木兮这么坐着看着，男子也只是偶尔没有客人的时候过来说上几句话。

        “好吃吗？”

        “是好吃的。”

        “现在还难受吗？”

        “好多了。”

        这种一来一回的对话很无趣，但他们两个人没有人觉得，后来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冷木兮就把自己的位置也让了出来，刚想正好就这么离开吧，却看着男子已经把自己放在一边的竹藤椅子搬了过来，就这么举着看着，“坐我这个？”

        冷木兮看着那汗顺着他的额头滚落，手臂上也湿透，到底是点下了头。放在阴头里的椅子不高，伸长了腿坐着才舒服，于是他就这么靠着椅背，抱着怀里那个小小的袋子，里面装了些瓜子花生糖果，偶尔会偷偷吃上一些。

        今天收摊的时间比以往都早一些，男子准备的食材今天全部都卖掉了，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临走的时候冷木兮摸了摸自己的兜，才发现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正想着是否该找个在阳世的阴差给他送点银两还是点两锭银子，不过十文钱判官大人竟犯了难，连身子都站直了一点，着实让人发愁。男子当然也看出来了，却摆了摆手说，“那就明天再来吃吧。”

        “你叫什么？”冷木兮点了点头，想着明天来不来的，转头多半就给忘了，这时间又不对等回头给男子添一笔福报也足够了，这样算起来这面还真挺精贵的，这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男子把湿了手在身上的围裙上擦了擦，向冷木兮伸了过来，“我叫严焱。”

        判官大人的眼珠转了两圈，名字里居然有四个火，他稍加算了算，发现男子居然还是九紫离火命，也算是百年一遇了。富贵吉利，一生平安，冷木兮轻握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凉，那人的掌心却很温暖，即使被冻得一哆嗦也没有松手，只是那掌心有一个印儿，冷木兮用指尖蹭了蹭就低头去看，“这是？”

        严焱摊开了手掌向上，那红印不深，轮廓却很清晰，不算很规整，却是成了一个形状，“胎记，生下来就有了。”冷木兮用手指抚摸过去，一瞬间痛彻心扉，心脏收紧，那痛感一阵高过一阵，眼泪毫无预兆地就从眼眶里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是为了什么，只是好痛，好痛。

        就像是失去了什么以后又知道了什么，痛得真真切切，刻骨铭心。只是冷木兮他不记得了，脑海里那些一闪而过的画面被白雾蒙着看不真切，他伸手去抓，但又什么都没有留下。“啪”的一声，街上各家挂着的灯笼都亮了起来，映进两人的眼底，一片血红。

        严焱并没有多问什么，大概是知道问了也得不到什么答案吧，冷木兮用力握着那温暖的手，他不想松手，似乎也不能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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