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嘉隐寺正堂内，佛祖的金身塑像高大巍峨，直耸入到大殿上方的幽暗中去。佛像的面目在缭绕的香烟中变得模糊不清，更显得高深莫测了。

        一位蓝衣少女正跪在佛像前的蒲团上，纤瘦的身躯绷得笔直，双手合十于胸前，口中念念有词，一副虔诚模样。

        “大慈大悲南海观世音菩萨，向有好生之德，求您保佑母亲的病快快好起来，让她免受疾病的折磨，千歌愿用卑贱的身躯来代替母亲受过。”

        在念出“母亲”那个词的时候，她心中不仅泛起一丝讥嘲，什么母亲？什么女儿？她不过是一个好用的替女罢了。

        所谓替女，是民间流传的一种说法，在午夜子时出生的女孩，有为人去灾挡病的能力。若是还在襁褓中的女婴，传说更是能挡去男童投胎路上的灾厄。

        于是渐渐的，富贵人家都会想方设法买个合适的女童来，或求子，或挡灾。穷人家的女儿，倒因为这个，价格越卖越高，能给亲娘老子赚一大笔钱回来。

        沈千歌便是从小被卖进沈府的。说来也怪，她刚进府三天，十多年肚子没动静的沈夫人就被号出了喜脉，过后更是诞下了一对龙凤胎。

        沈老爷十分欣喜，收她做了干女儿，让她也管沈夫人叫“母亲”，但，显然不是因为感激她，而是觉得她灵验，还得好好的用她。

        她小时候不懂事，真以为自己跟那对双生子是手足，凡事都想着要跟他们一样，直到有一次她又跟少爷沈若羽争起来，被管家狠狠骂了她一通。看着下人们鄙夷的眼神，她才如梦初醒，自己算什么狗屁小姐，只不过沈府里一个好用的器物罢了。

        现如今，便是因为沈夫人突生怪病，请了几拨医生都束手无策，便该她这个灵验的替女登场了。

        从小到大，她不知替沈府里的人挡去了多少灾厄，双生子投胎后，她浑身青紫，后来更是大病小病不断，甚至有几次几乎要熬不过去，但终究是苟延残喘下来。

        沈府的主子们表面上待她和气，吃穿用度都不含糊，但背地里，她病得要死的时候，他们却要高兴的庆祝一番，毕竟，她肯定是又挡去看似本该降临在他们身上的灾厄。

        “喂，你好了没啊！”鹅黄色长裙少女显然是闻不来这庙里的烟味，捂着鼻子，白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伸出的脚尖不停地踢着沈千歌身下的蒲团，似乎看别人难堪也成了一种乐趣。

        沈千歌默不作声，只是接过茗儿手中的香火，像是完全没有感受到少女发力的脚已经从蒲团转移到了她的后背。

        沈笙笙最是看不惯她这种不言不语自命清高的样子，原先她就不愿意和这个病秧子一同出门，可爹爹非说娘重病，她这个做女儿的没点表示乃是大不孝。

        但这庙里浓厚的气味真的是熏得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百无聊赖只能在沈千歌身上寻乐子！

        她假意对着佛像拜了拜，说的话却毫无诚意“还是菩萨有大恩啊，给我们沈家送来了那么一个替死鬼，给我沈家消灾祈福，哎，有些东西啊，这辈子也就只是这个命了。”

        沈千歌自然明白她口中的东西，指的就是自己，从小到大，沈笙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暗戳戳的嘲讽她天生替死鬼的命，

        她低眉顺眼，面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平静“能给家人挡灾是我的福气。”

        沈笙笙狠狠一跺脚，脸色涨红，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侮辱“谁和你是家人啊！”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得意的事情轻蔑地扫了她一眼“算了，反正你也得意不了几天了。”

        她不明白“得意不了几天”是什么意思，可能是沈笙笙又是想出了什么捉弄她的新花招了吧。这些她都不在乎，她只盼着等到二十五岁那年，那时候她就能被放出沈家，那时候她就可以过自己的生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时候就自由了吧。

        想到这，她对着佛像深深一叩头，难得为自己祈祷一次，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您度了那么多苦难中的人们，这一次，也睁眼看看我吧。

        拜完最后一炷香，几人从寺庙中出来，接送的马车早已等待多时了。沈千歌刚想踏上马车，一只手就伸到了自己眼前

        “看什么看，你不许和我们一起走。”

        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发难，沈千歌整个人愣在了原地，四周的仆人们都看热闹的望了过来，这种取笑的眼神刺得她无处可逃

        “好，就听三妹的。”

        她努力的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不想让自己的窘态再次变成他人笑柄。可就在这时，沈笙笙的手指忽然指到她身边的婢女，故意表现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马车空着多浪费，你，给我上去坐着。”

        被指到的急忙跪在地上不停的求饶“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沈千歌知道她这是故意给自己难堪，扶起地上的婢女，轻声安慰“没事茗儿，你就先回府等我吧。”

        茗儿还想说些什么就被一声呵斥打断“干什么，本小姐说的话也不听了吗！”

        “哇塞二爷，这些大户人家的小姑娘也这样霸道啊！”

        不远处山丘后，目睹这场闹剧的壮汉咧着嘴啧啧几声，心想，这小姑娘一副清秀可爱的模样，看样子还是个富贵人家的孩子，怎么比他们那的姑娘还蛮横啊。

        那位被称作二爷的男人此刻却不像从前那般与他们打趣，而是死死的，死死的盯着沈千歌的方向，像是要穿透她似的。男人一向明艳的脸上此刻却十分凝重。

        虽然两人相隔甚远，但那张脸与那个身姿，他永远不会看错。想到这，男人不禁上前一步，似乎想要看的更清楚。

        大汉察觉到男人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待看清楚沈千歌的脸后，面上立刻浮现出诧异的神情，张大嘴巴，晃了晃头，不可置信的低声说道“不会吧。”

        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沈千歌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冰凉的脸庞，不断地告诫自己。没事的，不就是一段山路吗，这些年来来回回了那么多次，只不过是从马车变成了走路，而且这一次自己身边没有沈家人监视着，不是应该更开心吗。

        身后的嘉隐寺越来越远，人烟罕至的山路在此时显得有些荒凉，想到这，沈千歌的心也逐渐焦急起来，不论自己怎么安慰自己，但今晚要是回不去了，那可真就不是闹着玩的。

        忽然，她察觉身后似乎总有人在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看着逐渐变暗的天空，她脚下的步子不断地加快。

        听人说最近外面不太平，山林间总有神出鬼没的土匪和野兽出没，稍不留神就会被啃得连骨头也不剩，莫不是，自己现在已经被盯上了？

        她的手慢慢摸向衣袖里的匕首，那是她从一个被打死的“替女”身上偷来的，原先只是想留在身上以求自保，可现在真的遇到事情了，她的手居然抖得动弹不得了。

        “站，站住，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四个大汉忽然挡住了前方的去路，为首的人摇晃着明晃晃的大刀，一脸凶样的喊道，说完便拎着大刀一点一点向她靠近。

        虽说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她还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连连后退。沈千歌用力掐着自己的手背以此来保持清醒，在沈家这些年虽然被打过也被骂过，但她知道自己顶多是被抽上几鞭子，至少是不会死的，可现在明晃晃的大刀就摆在她面前，第一次面临死亡的威胁让她没有任何精力思考。

        见大汉不断地靠近，她深呼一口气转身就想跑，却没想到竟然因为失力绊到了地上的树枝，整个人趴倒在了地上。

        四人似乎也没想到居然会发生这种情况，顿时面面相觑，为首的人也是急忙收起大刀，皱着眉头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了，还是其中一人上前踢了他一脚，他才恍然大悟，重新露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逐步靠近，只是背在身后的刀是再也没露出来了。

        就在沈千歌认为要命绝于此的时候，一抹红色忽然出现在她的眼中，只见一名身着红衣的男子从天而降，在空中几个夸张的旋转之后，华丽的平稳降落。

        男人五官轮廓深邃俊朗，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嘴唇，幽暗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些许玩世不恭。华贵的外袍上用金丝隽秀着张牙舞爪的猛兽，嚣张的叫嚣着主人非同一般的身份。

        这人竟比画上的神仙还美丽！

        沈千歌看呆了眼，甚至忘记自己现在依旧是狼狈的趴在地上的窘态。男人似乎也是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准备的出场，最后见到的居然是这样的场景，顿时皱起了眉头。

        他弯下腰蹲在沈千歌面前，伸出那只骨节修长的手，最耀眼的光芒似乎都被他的笑容收敛在一起释放，耀眼而美好。

        “不要怕，起来吧。”

        沈千歌看着这清泉般的微笑，心中一阵暖意，竟鬼使神差的将手搭了上去。男人顺势拉起她，温柔的替她弹起裙子上的灰尘，带着她来到树桩下，扶着她坐下，细声询问道“没事吧？”

        沈千歌摇了摇头低声答道“没事，就是腿有点麻了。”

        确定人没事后，男人立即转身面向四个土匪，眼神中满是冷漠。

        “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一个弱女子，你们还要不要点脸了！”

        为首的人戏谑地瞟了一眼半路杀出来充英雄的男人，脸上满是不屑“好啊，那就让哥哥们陪你玩玩！”

        说完四人便提着刀把男人围了起来，可他却是完全不慌，淡定地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冷笑一声，脚下步伐诡异，竟在瞬息间出现在了首领的身边，扇子不知是敲在了什么地方，大汉的手便像是被重重敲了一般，大刀瞬间脱落，其余三人也皆如此状。

        沈千歌没想到四个人居然这么快就被解决了，但看了看地上的大刀，还是有些担心，于是握紧双拳鼓足一口气冲进圈内，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下一把拉住男人，头也不回的往前跑。

        “趁现在，我们快跑！”

        男人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忽然冲出来，但这股莽劲又让他感到十分熟悉，脸上顿时浮现出开心的笑容，反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向树林中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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