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这日沈府难得的热闹了一些，婢女奴才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穿梭着。

        沈家重脸面，虽说是弃子替嫁，但用沈虎的话来说就是，要把这婚办的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让这京城里的人都看看，他沈家即使是对待地位卑贱的替女，也是这般的重视。

        此时沈千歌呆的地方也是不同往日了，曼妙的连珠帐在来往的婢女手下发出哗哗的声响，案上摆着金盘，盘内盛着蜜果红枣，一旁设着古铜宝镜，映出沈千歌满腹心事的脸庞，看着镜子中唇红齿白，轻着粉黛，头上插满玲珑珠饰的模样，她一时觉得有些陌生。

        在过去的十八年中，她从未想过自己嫁人会是如何的光景，只想着熬到二十五岁，正真的从沈家脱离自由身，可待到那时她要何去何从，似乎从未想过。

        莫非到了那是，自己的归宿依旧是安身立命，找个好人随便嫁了吗？那与现在又有什么不同？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有些迷茫。

        “哎哎，给她换个口脂，这算个什么东西啊！”沈笙笙躺在软香玉榻上，支着脸一副玩味的打量着一身红嫁衣的新娘子，看着在自己几番“指点”下，脸上的妆容擦了又换的，心里一时快意满满。

        沈清歌本不愿理她，只抬了抬眸冷冷道“我是替你遭的殃，你如此这般，倒是不怕被人耻笑去了。”

        沈笙笙毫不在乎的瞥了她一眼，动了动腿示意捶腿的婢女动作再重些，那副舒坦的模样，俨然像是这要大喜的人是她一般。

        “呵，这外边的人可不知道这些，他们只会认为我们沈家菩萨心肠，不仅留了你那么久还给你找了门好婆家。”说完这话，她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声，快活地欣赏着沈千歌脸上明显的表情变化。

        也就自己是菩萨心肠了，看在她替自己嫁给那个废物男人的份上，那自己就祝他们长长久久，永不分离吧！想到这儿，沈笙笙忽然觉得平日里嗤之以鼻的沈千歌此刻看起来也不是那么讨厌了！

        “小，小姐。”

        沈千歌叹了口气，努力挤出一抹微笑，这个家里唯一对自己好的人也只有茗儿了。因此，她不愿与她冷面相见。

        可抬头后见到的确是双目红肿，气息紊乱，哭的上次不接下气的人。

        茗儿紧咬嘴唇想要将眼泪憋回去，可一想到刚刚夫人说的话和最后的决定，心里就觉得委屈的不行，泪水更是止不住的流了出来。

        “茗儿，这是怎么了？”她忙握住茗儿的手，低声询问，见她哭的憋屈，根本无暇顾及她的询问，知道轻声安抚着。

        “好啦，别哭啦，就算是嫁的并非良人，我们二人过去只当是姐妹相处。”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平稳些。

        她想清楚了，自己自小命贱，先是被父母变卖，后又替沈家替嫁。可若没来沈家，她便能活得更好吗？

        可能她会被买到妓院里，可能去了别的什么李家周家，又可能也是随便被父母嫁给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与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你放心，我必然不会亏待你的。”认命吧沈千歌，你的一生只能如此了。

        “噗！”躺着的沈笙笙忽然坐起，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捂着肚子笑个不停。

        她走到沈千歌面前，审视着她今日的妆容，不屑的啧啧几声后。嗤笑着按住她的肩膀凑到她耳边说到“喂，你在想什么呢？茗儿可是我家的奴才，什么时候轮到你带走了。”

        看着镜子中沈千歌逐渐暗淡的眼神，沈笙笙只觉得好笑，原先茗儿是该跟她一起走的，可自己只是在爹爹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她沈千歌，便又成了孤家寡人独一个了。

        哼，奴才终究是奴才，她一辈子也别想翻身。

        沈千歌听着耳边沈笙笙的嘲讽与茗儿不断的哽咽，张了张嘴，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

        沈若羽一身藏青色袍子，立在檐下，一言不发。他想起昨日见到的那人，忆起他的言语，陷入沉思。

        听那人话语以及他手中的物件，应是与千歌相识，只是不知久居深闺的千歌为何会与那人相识，纵使心中有千百种疑问。可事到如今，也只能将希望寄托于那人身上了。

        假山后，两个年轻的婢女躲在后面，偷偷的向那边望去，窃窃私语。沈若羽样貌俊朗，身材高大，为人儒雅随和，对待下面的人也不似沈笙笙那般娇蛮拔横，自然甚得人心。

        只可惜他终年外出游学，极少待在家中，各个怀春的少女自然也不易见到他，这次好不容易在府里待的时间长些，这些女孩子自然是一个接一个的跑来看个不停。

        “唉，听说陆家大少爷娶了他家的小丫鬟呢！”

        “呸，我还不知道你这小蹄子的心思，就咱夫人那脾性，还不等有个苗头，你小命就没了！”

        原先还面色绯红的丫鬟听到这话立即一个哆嗦，面色煞白，直直摇了摇头“我可不敢，我可不敢，红红你别乱说。”想想夫人弄人的手段，她们哪里还敢有什么别的心思啊。

        被叫做红红的婢女明显就镇定一些，左右瞅着见没人后，她神神秘秘的凑到另一人的耳边，小声说道“而且我前些日子去奉茶，听夫人说少爷的婚事……”

        吉时

        “女儿拜别爹娘，”虽说大红灯笼高高挂，红艳嫁衣身上着，但替女终究是替女，沈家再怎么想要面子，也不会忘了主仆有别。

        而沈千歌今日出嫁便是狠狠点明了她伪善的一面，表面上说要大红大火的操办，但终究还是按照嫁下人的流程来，只是更红艳了一般罢了。

        方彩云捻着手帕，假意擦着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若羽，送你姐姐一程吧。”说完也不给沈千歌说话的机会，就指了指不远处等待多时的新郎。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那新郎身着一袭红衣，身材倒是高大挺拔，可脸上硬是长了半边的红斑，嘴唇外翻，一眼大一眼小显得十分滑稽。

        那男人感受到旁人的视线，倒也不嫌害臊，立即灿烂一笑，露出一口又黄又黑的大豁牙。

        “噗！”

        沈笙笙捂着嘴巴，肆意的笑出了声，凑到沈千歌身边“那我就祝你和姐夫长长久久喽！”说完更是掩着嘴巴笑个不停，心想那男人竟是比上次自己偷偷看时要高上不少，只不过还是一如既往的丑陋啊！

        沈千歌的心早已凉了一大半，自然不去理会她的话语。只是满心疑惑，她刚刚见到新郎身影的那一瞬间居然想到了叶暮云。

        忽然，一只冰冷的大手握住了自己，抬头一看，却是沈若羽。

        他牵着沈千歌慢慢走到男人面前，却良久无语，直到感受到男人玩味的眼神，才说道“今日，我便把她交给你了。”话虽如此，可牵着的手却久久未松开。

        丑男人暗澈的眸子一凛，心里一阵吃味，一把拍落他的手换自己牵上“这是自然不用你担心的。”

        这与之外貌不符的磁性嗓音，此刻听在沈千歌耳边，却猛然觉得有些熟悉，抬头仔细端详着男人的脸，却在看到那张可怕的脸时，瞬间低下头，她确信自己的确是没见过此人了。

        “呵，看不出来姐夫倒还挺会疼人的呀。”沈笙笙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羞辱沈千歌的机会，露骨的眼神一直盯着那牵在一起的手。

        即使沈若羽知道千歌在家中常被欺负，但没想到这样的日子，自己的妹妹也这样的不讲理，一把拉过凑上前的沈笙笙，怒斥道“够了，你还嫌闹得不够吗！”

        被训斥一番，沈笙笙只能跺脚，狠狠地瞪了沈千歌一眼。哥哥不像小时那般纵容自己，全拜沈千歌所赐，自己怎能不怨她。

        那男人倒是大方，仰着自己那张嚣张的脸，对着沈笙笙又是挤眉又是弄眼“你要是喜欢那就随我一起走吧！”

        “你！”沈笙笙没想到这男人竟是如此的不知廉耻，狠狠一甩袖子，跺着脚背过了身。

        “吉时到了，我们也该走了。”许久不语的沈千歌终于开口，这个家她是一分一秒也不愿意再待下去。哪怕只是从一个虎穴到了另一个狼窝。

        男人到是贴心，扶着她坐进了轿子里，自己则是翻身上马，动作干净利索，倒不像是呆笨的人。

        在轿夫的吆喝声中起轿，一男一女四轿夫便在哭的梨花带雨的茗儿的低吟中，与仅沈若羽一人的注视下逐渐离去。

        她直到上轿也没回头看他一眼，沈若羽怔在原处，头脑里一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弛下来。

        这时候他才真正意识到，沈千歌真的走了，她真的没有丝毫牵挂的从自己的世界消失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有人用稚嫩的声音呼唤他，再也不会有人会始终怨恨的看向他。

        只有他，只有他还留在那年的遗憾与愧疚中，不知何日才能解脱。

        他双手握拳，久久不能释然，只能不断的安慰自己。

        只要她过的好，即便不原谅自己，那又何妨呢？终究是他沈家欠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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