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西维塔文明-8

丁锦将身上的披肩掀开，视线落在那片倒了的墙上，在破晓之光中，试图从那里看出克尔的躯体。

        但是没有，他消失在了一片碎块灰尘之中。

        妮莉喊了一声后，想往里冲，丁锦动了动，要从她怀里下来，这个举动惊醒妮莉，她跑了两步的动作停滞在半空。

        许久后，低头埋在丁锦小小的身体里颤抖，深吸了口气，好似汲取了力量一眼，她抬头然后转身对着老太太说：“我们先去找避难所。”

        大地还在震动，院子路边的大树被连根拔起，坍塌的房屋碎块滚落巨大的地裂中，所有人都在疯狂往外跑，有人幸运，在房屋塌倒前跑了出来，也有人留在了一片废墟中没了声音。

        丁锦支起身体搂住她的脖子，眼睛盯着上一刻还洋溢着温馨幸福的房子，试图看出里面有什么动静，然而另一面墙壁的缝隙也开始向上攀爬，整座房子摇摇欲坠。

        妮莉已经开始往外跑，跟着大多数的人。

        街上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大地像是受伤一样裂开许多口子，远处不断有大人孩子的哭声传来。

        突然，一块石头动了动。

        丁锦忙拉着妮莉往那里看，他们隔得有些远了，妮莉停下来望着不断掉落墙块的房子，她只停留了片刻，没发现什么，安慰她：“宝宝别怕，这里很危险，我们先去安全的地方，等到……”

        她的声音哽了哽，“等到这里平静了，我们再来找爸爸。”

        老太太身体不太好，跑起来也吃力，妮莉一手抱着丁锦，一手拉着她，若不是她仍在泛红的眼圈，大家都会以为她没事。

        妮莉快跑了几步，又被拉了下，她此时心里满是强行按下去的伤心和惊惧，被丁锦再一次拉扯，她没忍住，语气不自觉放大：“宝宝你听话，现在不要胡闹！”

        刚说完，又自责不应该向宝宝发脾气，软着声音道歉：“妈妈不好，不应该吼你，我们先去离开这里好不好？”

        一个满身灰尘的影子从另一侧墙面飞扑而出，随后剧烈的震动让房子不堪重负，“轰隆”倒地，扬起数米烟尘。

        丁锦不在意妮莉的态度，仍旧望着那一片灰尘，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开心。

        “克尔，出来了！”

        妮莉一颤，艰难回头，她静静站立，带着期待地望着那滚滚烟尘。

        那么远的距离，灰尘笼罩的空气里，还没天光大亮的清晨，她也没有开口问丁锦，是不是看错了？或着，那会不会不是克尔？

        一个灰扑扑的身影从烟尘之中逐渐显现出来，妮莉盯着那个身影，颤着声喊了下。

        “克尔……”

        “咳咳——”

        身影出来后摇了摇头，抖下一身灰，他一边拍着身上的灰尘，一边往妮莉这里走，然后越来越快，最后直接跑起来。

        丁锦自觉地跳下妮莉的怀抱，站在老太太身旁，同她一起望着喜极而泣的妮莉奔向克尔。

        背影里是笼罩在漫天灰尘里塌倒的房屋废墟，地动山摇里，巨大的地裂前，一对夫妻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用力地抱在一起。

        没有鲜花，没有动人的情话，在这一刻，丁锦却觉得，这是她见过的，最浪漫的场景。

        她仰头望了眼白色眼珠，对方心领神会地眨眨眼。

        三人重聚后，克尔抱着丁锦，妮莉牵着老太太换了另一个方向。

        克尔：“昨晚买的票我拿到了，先去港口，西维塔不安全了，我们离开这里。”

        妮莉有些担心：“可我们只有三张……”

        克尔伸手楼了楼妻子：“没事，我带了些钱，现在特殊情况，肯定没那么严格。”

        妮莉稍稍放下了心，像是有了主心骨。

        丁锦帮克尔拍掉头上肩上的灰尘，心里却在盘算，她大概是无法离开西维塔了，她不觉得游戏会让她这么轻易离开西维塔。

        只是，若她不走的话，他们估计也不会走了。

        天光微亮时，四处逃跑的人蜂涌一般在各个街道小巷向外奔跑，所有人都在找安全的避难所。

        然而猛然塌陷的地面将人群扔进裂缝，房屋倒塌后的碎片总能砸中几个人，倒下一片，又有新的人不断朝外涌来。

        丁锦看到一个五口之家被狂跑的人群冲散后，三人被突然掉落的房檐砸中，两个孩子又转回去想将他们拉出来，随之而来倾倒的整面墙壁将他们一起淹没。

        有人站在原地，望着远处黑云弥漫的天空，喃喃自语：“老天怎会降下这样的灾难！”也有人倒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想要抓住什么站起来，然而，没有人伸手拉住她。

        一座座房屋倒下，轰隆巨响中，尖叫哭嚎声不断传来。

        在一群绝望惊惧的面孔中，丁锦见到了一双湛蓝明亮的眼珠，水亮水亮的，那是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她被一个十几岁的瘦长少年背着，脏污的脸上带着好奇与天真。

        察觉到丁锦的视线，她流转着星辰的眸子望过来，像是璀璨的宝石。

        下一刻，一条一米宽的裂缝正在朝着这边蔓延，丁锦下意识张手抓了一把，那个小姑娘以为丁锦要同她玩游戏，圆圆的眼睛笑得明亮，也伸手要抓她。

        少年一脚踩空，小姑娘还没反应过来，那张纯净的笑脸就消失在了地面。

        丁锦沉默了，她眨了下眼，静静地望着一场场倒退的惨剧。

        许久，她附在克尔耳朵上：“如果我们走散了，就在港口集合。”

        她想得很简单，如果她最后真的不能离开西维塔，那么她注定登不上轮船，到时候他们都在港口了，轮船要开时，至少有一两个人会先上船。

        克尔喘息着回头望了眼紧跟着的妮莉和老太太，闻言，大手扣住她后脑勺：“不会走散的，你也帮我看着，不要让妈妈和外婆离我们太远，知道了吗？”

        丁锦听话地点头。

        等到他们跑出四通八达的街头巷角时，出了城门，广阔而平坦的尽头就是港口，几人松了口气。

        白色眼珠悬浮在丁锦头顶，它逐渐越升越高，等到丁锦仰着脑袋看过去时，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白点，她随着眼珠的方向望去，心头陡然一凉。

        凡斯尼顶上的白雪早已融化，此时如同巨大的喷气口，庞大而浓厚的蘑菇黑云喷涌而出，大批大批地涌向阴沉的天空，不过片刻，滚滚黑烟如同流水般朝着山下蔓延，覆盖了山上常绿的密林。

        丁锦拍了拍克尔：“火山。”

        克尔回头望向冒出零星火花的凡斯尼，漫天黑云正疯狂往这边涌来，随之拂过的地方，冲刷着一片飓风，吹倒一片摇摇欲坠的房屋。

        “跑啊！快跑！”

        妮莉只看了一眼，就拉着老太太更加快速地跑起来。

        四面八方涌来无数逃命的人，大家都在向着港口跑，密密麻麻的人群多得像蚂蚁一样。

        老太太拖着臃肿的身体前行，她平时身体还算健朗，但在这种时候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很好了，再拖下去，只会连累着大家一起。

        她松开妮莉的手，在妮莉的一片惊愕声中，喘息着说不出话，老人扶着膝盖摆摆手，示意她走，不用理自己。

        “老太太，我们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到港口了，上船就安全了。”

        妮莉说完搂着老人让她直起身，走了几步后，她突然跪了下来，发出剧烈“咚”的声响。老太太脸上都是痛楚的汗水：“你们……走……快……”

        回头看到掉队的妮莉，丁锦拍克尔：“她们在后面，”她动了几下，“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这期间她不是没要求过，但是克尔并不当一回事儿，只将她抱得更紧。

        妮莉正焦急地想将老太太拉起来，眼里冒着泪：“再用点力，我们就要安全了……”

        “怎么了？”

        妮莉一把拉过前来的克尔，声音着急：“老太太站不起来了，膝盖可能伤到了。”

        克尔上前，背过身蹲在老太太面前：“快上来。”

        老太太颤着手推了下：“别管我了，快走！走啊！”

        克尔不管不顾地拉着老太太，妮莉也扶着老太太后背，将她推向克尔后背，丁锦望着四周，看到有人差点撞过来，忙过去将人提前赶走。

        四人的脚程慢了不少，赶到港口的时候，那里已经层层叠叠包围了数里远，克尔背着老太太完全挤不进去。

        妮莉急得直冒冷汗：“怎么办？”

        他们站在拥挤的人群外围，完全看不到前面发生什么，后方还有人源源不断地赶来，又在他们身后包围起来。

        丁锦拉了下妮莉，说：“让我坐你肩膀，我看前面发生了什么？”

        妮莉已经无法细想太多，将她架在自己脖子上后，忙问：“怎样？还能进去吗？轮船多不多？”

        各色头颅拥挤着，一直蔓延至港口附近，那里人头攒动，丁锦小心掌控着身体的平衡，牵着妮莉的手慢慢站在她肩上，另一边克尔见了忙伸手稳住她。

        港口已经混乱一片，入口处被人关着不让进出，那里形成了一场暴动，有人不管不顾地爬上栏杆，又被守在里面的人打下去，更多的人踏着倒下去的身体继续上爬。

        海面上数十艘轮船已经驶离港口，只余一艘正在收起登船桥，上面还有几人往船上攀爬着，不少越过栏杆的人不管不顾地朝着船俯冲跳跃，想要冲上船，然而都一一掉落海里。

        丁锦刚要说话，正准备行驶的轮船突然被巨大的火石砸中，船体破裂倾斜，大火点燃了大船，这加剧了船地倾倒速度，无数人挣扎着四处逃窜，又有数不清的人被甩出船，跌落水里。

        海面沉浮着大块船体，死去或是挣扎的人，还有熊熊大火。

        她顺着天空不断落下的火石看过去——

        巨大的凡斯尼火山不断涌出红色的岩浆，流淌之处大火蔓延，无数巨大的石块燃着火被喷出火山口，落在建筑物上，大地上，海面上……

        西维塔在燃烧。

        这是人间炼狱般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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