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23:决定(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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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菀知道自己是个磨蹭鬼,便提早了三个半小时起来。她是慢慢悠悠的性子,不喜欢赶,通常会留足时间供自己消磨。
出门时天色一片青灰,月亮还留了个残影在半空中。去往机场的路上依然热闹,即便时间尚早也不乏同行的车辆。车流如涓,行驶在望不见尽头的绵延公路上,康庄大道四通八达,不见穷尽处。
一脚踏进机场大厅时,亮堂不刺眼的光又是另一个世界的模样,不过清冷气倒是与青色的外头一样。
看着厅内或站或坐着等候的人,脸上无一不是疲惫与漠然。苏菀扫了几眼就有点情绪难控,倏忽涌来的寂寞将她从上到下包了个严实,差些喘不上气,心间闷堵。
按理说她不应该觉得孤独,因为这对她来说本就是常态。这么多年各地飞几乎都是一个人,见过热闹喧嚷也品过孑然寂郁,早就习惯了各种境遇,也擅长调整自己的心态,不会落入无休止的悲凉中。
可现在全然不同了,苏菀每往里走一寸,便多双倍的孤寂,难以抑制的那种。她拖着行李去柜台办理手续,以往熟到不能再熟的流程,她却觉得像是第一次来一样陌生,应答工作人员的声音都颤巍巍的。
乘早机的人不算少,她排在三个人后面等着过安检,她身后还陆续有人跟上。
轮到她时,年纪稍长她几岁的安检员姐姐跟她聊起了天。
“一个人吗?”安检员姐姐手执仪器轻柔地扫过她的手臂。
苏菀与人交谈时是习惯笑的,她牵起嘴角柔声应了句:“对。”她扫了眼她脖子上挂的工牌。
姐姐名叫李文英。
仪器扫过她的后背,李文英的声音被冰冷的”滴滴“声衬得更温柔:“一个人去国外念书?”
苏菀摇摇头又笑:“不是,去找爸妈。”
李文英躬身,仪器扫向她的腿:“挺好嘛,见了爸爸妈妈再好好哭一场,让他们给你买糖吃就不难过了啊。”
哄小孩似的,却很管用。苏菀心间热流翻滚。
安检完,李文英抱了抱她,轻声道了句:“小妹妹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咱不哭啊。”
李文英抱完又安抚地捏了下她的小臂,执着仪器扫向下一位旅客,温温和和的声音从苏菀身后传来:“马上见爸妈了,要开开心心的嘛,哭鼻子可不行哟。”
苏菀鼻尖酸涩,热泪翻涌而上,她拿好自己的东西向这位姐姐道了谢继续往前。乘扶梯上候机室时眼睛片刻不移还在安检区忙碌的李文英姐姐,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一样,李文英得了空闲朝她那望去,用手指比了个爱心笑着送别她。
这种陌生人给予的善意不是第一次经历了,但每一次都能让她小哭一场,然后记很久。
到了候机室,苏菀看了看电子显示屏的时间,还要四十多分钟。早上起得很早晚上又没睡好,她很没精神,整个人的神情都恹恹的,她窝进按摩座椅里等登机广播。眼前除了空旷和冷清,就是冰冷的电子仪器和惹眼的显示屏。
她耷拉着窝在位置上,不住犯困,眼皮一张一合,思绪也四处飘。
其实苏菀不过生日,她出生的那天是她母亲闯了遭鬼门关的日子,苏菀知道母亲生她时被死神问候过后就怎么样也不愿给自己庆生。于是苏妈在苏菀的强硬态度下有了两个生日,和多个纪念日,有生养她第xxxx天纪念日,有被苏菀深爱的第几千个小时纪念日,有被苏菀思念的第几万分钟纪念日总之乱七八糟的一大堆,苏菀想送东西给父母或者要献殷勤的时候就会编出各式各样的节日和理由来,而且不允许拒收。
一旦父母不收,她就会开始想尽各种办法达到目的,手段奇绝,将斗智斗勇进行到底直到完成目标。
苏家人在某些方面总是有着莫名的执着,而且天生是混霸王。
苏父苏母半嫌弃半乐意地收下,又在心里暗暗期待下一次苏菀私定节日的到来。
十二岁开始,每年的3月12日她都会精心策划好庆祝活动,除了巴黎那次其余每一年都没有落下过,再忙再累再苦这一天也要回到父母身边过。就像现在,即便工作室还有亟待处理的一系列工作,都不能妨碍她找妈妈。
思绪飘游间,苏菀又感觉眼眶微热。她没表面上这么坚强,她没有人们口中这么绝情。
忽地她想起了那几句温柔的哄话。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咱不哭啊
---马上见爸妈了,要开心点嘛
还有那张亲和的笑脸,就如邻家陪着她长大的姐姐一样温暖。苏菀突然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什么kiyo对初见面的haru会那么亲近了,那是一种源于人本身最自然最真实的感受。
是不需要理由的,而很多事很多人都不需要理由。
某些事,她似乎想明白了。
正迷糊着,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苏菀掏出来接,又是权志龙打来的,她瞄了眼时间才过七点。
“喂。”她以为他又会不说话,紧接着道,“能好好说话了吗?”
语气里满是无奈。
权志龙笑了声,软糯的奶音夹带着刚起床时的沙哑:“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怎么知道?”她一顿,想了想又道,“智桉告诉你的?”
他“嗯”了声:“我关心你,才能知道。”
苏菀一下愣住,混沌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句话言浅意深,直白得颇耐人寻味。
不知怎的,脸上突然热起来。对比之下,好像她是位冷漠不管人死活的坏家伙。
她要去呼伦贝尔找父母庆生这事儿其实也没几个人知道,毕赢发消息问她怎么还没来上班她都没想回。
被权志龙这么一刺激,苏菀不禁歉疚起来,她小声说:“可能要一周多吧,看我什么时候想回来咯。”
苏菀回答完,接着又为自己的“罪行”申辩:“我不是故意不回你的消息,不接你的电话,生病这几天太难受了,不怎么想跟人交流,好多人我都没搭理。”她的手指揪着按摩椅垫,头低垂,一副认错的姿态。
“生病”两个字刻意将声音放得很轻。
他又笑,没立马回话。
苏菀被他笑得心慌,又道:“你看后面几天你半夜打给我,我都接了,但是你不说话。”
得,她总能让人有气撒不出。权志龙那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那我为了不耽误你宝贵的睡眠时间,就只能挂了呀。”
她的示弱果然是暗藏利刃的,一下子更让他怪不得她了。
权志龙缓而重地叹了口气,他低声念叨了句:“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他只好说:“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嗯。”不知怎的,苏菀眼前的地面开始模糊,她揉了揉鼻子把酸意推下去。
见不到面,权志龙摸不清她的真实情绪,只能靠猜:“你怎么不找人陪你一起去呢,好有个照应。”
这样他也放心。
苏菀眼眶湿意更重:“哪那么娇气?多个人我还嫌麻烦呢,什么事都要询问下对方的意见,多不自在,还不如一个人来得潇洒。”
权志龙听着,察觉出了她轻松语气下的勉强,他道:“偶尔也要有人陪在身边,有人陪着总归是不一样的感受。”
“嗯。”她擦去眼角的泪,忍住哭腔,“我今天过安检的时候遇到了一位超级好的姐姐,人很好看,心地也很善良,我跟她都不认识她还对我这么好”说着说着她停下了,眼泪啪嗒啪嗒,无声地往下掉。
苏菀咬唇忍住,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外露。
权志龙叹了声,笑道:“有多好?比得上我?”
“你少来了,比你好多了好吧?”苏菀破涕为笑,她用衣袖擦了擦泪,无意识地吸了下鼻子。
“病还没好就往外跑,不怕挨叔叔阿姨骂?”他似是翻找着什么,悉悉索索的响声传来,“我这儿还剩点感冒药,分你一些?”
“好啊,你给我送机场来。”有一位陌生的男子来到苏菀跟前,递给了她一包纸巾,苏菀道完谢接过,冲他笑了笑。
男子也回以微笑,回到了自己位置上坐着。
“行,要不你把航班改下一趟,我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你可能得等等我。”
苏菀抽出一张纸擦了擦脸:“马上就登机了。”
“还要多久?”
苏菀刚想回答,机场广播就传来了播报,她的那趟航班可以准备检票了。周围陆陆续续有人起身往登机口走。
“我要走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权志龙的声音也压低了:“嗯,路上小心,小病猫。”
“平安回来。”
-
苏菀走的那天,权志龙就有些心神不宁。前一晚刚电话“骚扰”过她,被骂了一顿隔天早晨就摸着黑爬起来算着时间又给她打过去,虽然不在身边也算是陪她一起等、送她上了飞机了。
以往他都是被人接送的,很罕见地一次体验。
好不容易熬过一天,守着中国时间的零点给她发了生日祝福。果然,又是快半个小时了才收到很简洁的回复。
【谢谢】加了个wink的表情包。
权志龙要被她搞麻了,推拉术比他还更胜一筹,他没回,又气又笑地,开了瓶洋酒独酌。
想着她,在夜下独酌。想她那会儿会在干什么,想着、醉着就睡去了。
第二天没找苏菀。权志龙刚起床,头还疼着就被经纪人喊去公司开会。无外乎又是那几个话题,他的未来、bigbang的未来和公司的未来。
混沌过了一天。晚上看见她发了新动态。
六宫格,三张她的,穿着民族服饰模仿了奥黛丽赫本最经典的造型之一,女神穿着小黑裙拿的是气球,站得一本正经,她也站得一本正经的,不过手上拿的是烤羊排,笑容夺目险些抢了羊排的风头。
配文:【出自苏造型师和张摄影师的大作--奥苏丽·赫菀】
权志龙也跟着笑,看了很久,把照片保存下来,但是没点赞也没评论。
三张她跟父母的合照。没露正脸那种,和苍茫的夜色一起,拍得很有意境。
这条动态底下也聚了一长溜的评论,他耐心看完记了几个熟稔的名字,有吴世勋一个。
正熙难得地也评论了。
【有烤羊排吃不分享说不过去啊】
2个小时前了,苏菀没有回复。
难怪两个人能玩到一起去,无赖、馋嘴、自我、淡泊和坚韧,他们俩的性子很相像。
权志龙看完点开苏菀的聊天框反复打了几个字,最后还是删去了,没去打扰她。
就让她好好陪父母吧,他想着。独自抱酒瓶吹,等把自己灌醉了再入睡。
苏菀走后第四天,权志龙又开始了日夜颠倒的不规律生活,饭也是想起来才会吃,没想起就以零食水果代替。他又点开她的主页,发现她半小时前更新了动态。
一则短视频,一对中年夫妇身穿民族服饰在月下起舞,身后是燃起的篝火,火光闪烁,忽明忽暗,映照着他们脸上的笑容也带了冲破屏幕的暖意和感染力,身边有不少人围观着,也有奏乐配合的,一出民间舞剧就此上演。他们跳得忘我,跳得随意无章法,却有自成一派的美感,连耀眼的漫天星光也遮不住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光芒。
像是天地间没有能约束他们的事物那样,纵情舞动着,浑然天成的大艺术家,不脱离生活,懂得在骨感的现实里自己创造浪漫。
懂得自我满足,自在随心的人都是自己世界里的艺术家。人人都具备这种潜力,却不是人人都愿意去激发,去听取的。
她的配文是一颗爱心、一个跳舞标志和一个享受的笑容。
他对她无拘无束、特立独行的作风了然了。这是她刻进骨子里的自由和追求,这也是他最向往的模样。
他曾经拥有过,却失去了的模样。
这一夜,权志龙依旧靠着酒精入睡。梦里又见到了她。
他梦见他跟她一起在星夜下的山巅起舞,她的裙摆随着动作飞扬,她的舞姿野性与优雅兼具,一颦一笑都很惑人,世间找不到第二个比她还会蛊惑他的人了,和她明艳的笑容一起让他心神荡漾,他的所思所想都被她牵动。
梦着,舞着,夜里,他起了反应。
一个正常男人梦见自己喜欢的人时,最真实的反应。
一睁眼,权志龙脑海里盘踞的唯一一个念头:
---他喜欢上她了,并且要独占她。
他想明白了,他认。
别的都往后捎捎。
-
到了呼伦贝尔的第七天,苏菀的归心就跟半日达的快递一样急躁。其实第四天她就已经魂不守舍了,尤其是在看苏晓礼和张菀语篝火前跳双人舞时,她对某个人的思念更甚了。
说不上来原因,她就是想。可惜,那人除了生日那天的零点发了祝福就再没消息,也没任何动态。
跟父母睡在同一个蒙古包里,苏菀辗转反侧,彻夜难眠。邻床的张菀语本就浅眠,又被苏晓礼轻微的鼾声吵醒,一睁眼就对上了那双在夜里也亮晶晶的眼眸,她强忍着才没被吓出声。
“睡不着?”张菀语伸手抚了下苏菀露在被子外的胳膊,用气音问。
苏菀嘴努得老长,哼了个音。手拽着张菀语的不放,轻轻晃了晃。
“那看星星去?”张菀语捏了下她那只手,柔嫩的触觉外指尖还能感受到薄茧。常年执笔的缘故,这么一双手似乎成了苏家人的标志。
孩子爸这样,她也这样,现在她的女儿也有这么一双手,不是被生活累出来的茧,而是追求自己热爱和坚持自己所爱心甘情愿熬出来的。
张菀语欣慰,又很心疼,她逼着自己不去想当年在巴黎见到苏菀时的那一幕幕。
月色透过小窗照进来,试图唤醒睡梦中的人们,别错过了它的美。
苏菀抽回手从床上爬起来,一件件往身上套衣服。张菀语轻手轻脚地下了床,拿了件长袍裹着,又披件披肩,如瀑长发散着。两个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往外走,寻了个地儿坐着。
“不情愿来就别来,少那么一回又不要紧。”张菀语低估了夜里的温度,她将自己从头到脚裹实了,嘴上不留情。
苏菀抱住她不撒手,狡辩道:“没有不情愿”
“那是怎么?有放不下的人?”张菀语作为一名资深的战地记者,早就练成了一双看人精准的鹰眼,何况现在的对象是她养大的女儿。
苏菀不吭声了。
张菀语偏头看她,细细打量:“难得啊,苏铁人,青春期这么晚才来?终于舍得看男人一眼了?”
苏菀被调侃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把头埋进张菀语怀里,越埋越深,跟鸵鸟似的,以为这样就没人看得见她的窘迫。
“别钻了,胸都要给你挤扁。”张菀语躲开她,往旁挪了挪。苏菀哈哈大笑,立马跟着挪位儿。
“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一起来呢?或者你不来也行,反正我有你爸了。”
苏菀总算说了句话:“有老公,不要女儿了是吧?”
张菀语冷哼一声:“他能管我吃穿用度,他能任我发各种小脾气,你能干嘛?一天到晚净打扰我俩二人世界,我说你几句,你还要呛我几句,我打你爸他都不带还手的”
苏菀捂住那张她听了无数遍的利嘴:“行行行,我最多余,我最没用好了吧?我呛你一句,你都还我一百句,到底谁不饶谁呀。”
手刚松开,张菀语的嘴又动了动,苏菀急忙给捂上:“你是拿看星星当借口说道我的吧?我错了,我不该,我认罪,行了吗,张女士。”
张菀语嗯嗯两声,示意她松开。她揉了揉自己的下颚:“力道还挺大,脸差点给你捂得陷进去。”
“怎么?才多久没见,又换新的整形医院了?”苏菀调侃道。
张菀语点了下她的脑袋道:“你懂什么?女人年纪越长身子越娇,半点儿都不能磕碰。”
“可张女士您今年不是才二十出头吗?正青春的年纪啊。”
一句话把人逗得直乐。
张菀语把苏菀搂进怀里拥着:“这小嘴甜得,将来得多被男人疼爱啊,我的小家伙真不愧是人间小甜心,啧啧,便宜你未来老公了,也不知道谁这么有福气。”
苏菀大方受着夸奖,娇笑着,脑海里忽地浮现出一道身影来。
张菀语垂眸一看,女儿笑着笑着恍了神,她一把掐住那小脸蛋,强势问道:“想男人了?”
苏菀嘴硬道:“就不能是想女人?”
张菀语捧住她的脑袋左看右看,随即嗤笑了声:“你想的如果是女人,我把十八弯的山路给你掰成三十六弯。”
苏菀被逗笑了,笑完后突然惆怅地叹了口气。
她搂住张菀语的腰,低声说道:“可是他跟我曾幻想过的样子差好远。”
“幻想就是用来打破的,这不打紧。不过他哪方面差很远?”
她说不上来,想待在他身边,但总会有隐隐的担忧。苏菀不说话了,埋在她怀里出神。
张菀语揉捏着她柔软的后颈,正经地回她道:“可是你要记住你心悦于他的,是他这个人本身,你想要陪伴于你身旁的也是这个人,抛开别的只要这人不差,就别错过。”
“爱情只跟两颗心有关,其它的都是身外之物。”
“再说了,你这个年纪还有大好年华,看走一次眼,失恋一次,受一次伤也不会把你击败。听我的,遇见想爱的人,就去爱吧,别管这些有的没的。”
“受伤了,有我跟你爸罩着呢,你怕什么?”
张菀语亲了亲她的脸。难得的一次亲昵举动,以往苏菀求着要她亲都不给。苏菀的嘴角咧到眼角边,她的眼前是无尽的夜,在星光与路灯的照耀下变得迷离。
未来难预料,不如纵情当下。
苏菀又往张菀语怀里蹭了蹭。她对某个人产生依赖时,身体要比大脑更先一步做出反应。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她抱着张菀语,忽然想起了她钻进权志龙怀里的那晚。
那个档口,她想抱他,就抱了。无关别的。
有些事本就无需理由。
大不了摔一跤再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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