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终央月

她不记得战争持续了多久，只知她远离了乡土，远离了她心爱的桃林和心爱的人，作为俘虏，来到藩国宫中已快有一年。

        再过不久，那园的桃花又该开了吧。

        央月突然想起小时候那次把末已叫过来玩，最后玩得忘了时间，他回去后还是受了罚。

        也就是在那许许多多的三月里，在她的脑海中，除了桃花，便只有末已了。

        但如今却大不同往昔。

        藩国皇帝贪图她的美色，也知道她独爱桃花，于是他说愿赐满城桃花，只要她做他的王妃。

        记得那时也有一个人如此给她许诺，但她如今却也还是当初那个答案。

        皇帝听后大怒，命人紧看不得让她出殿半步。

        望着桌上的凤冠霞帔，她看出了神。

        何曾几时她也想过要穿上它，然后牵着那人的手一起走到天荒地老。

        只可惜，前日她无意间听到那些宫女说，半年前皇帝亲自出征的那次，因破了城南城西还杀了一位领将，军心大振，这才得以继续北上。

        奈何敌军顽强，自那之后双方战事又持续了半年。不过如今皇帝仍然兵力充裕，只等取了新妃冲了喜头，便要决心一举攻下。

        可末已和慕泽，不正是那两城的领将么？

        不安将她的心吞没，每晚夜里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她四处打听皇帝的动静，却一直毫无音讯，更无法得知那时死去的领将到底是谁。

        但无论是哪一个，她都难以接受。

        若死的是末已，她也不会再活着，可若是慕泽，她也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不辞而别，更不会原谅自己不曾好好待他的心意。

        这近一年来她活在煎熬之中，可如今既等君不来，她也不愿再活着去做仇人的新娘，就算死，也要带着皇帝的命一起去黄泉！

        镜中，她面若桃花，眼中却闪过一丝厉色。

        拉开暗格，里头躺着的是几日前仇人赐给她的一把上好的匕首，用来还给他最好不过。

        次日，她唤来婢女为她梳妆，还特意吩咐了要精心打扮。

        此事一传到皇帝那里，那人自然是喜笑颜开，说着就要下令，细心准备晚上的婚宴，并为她册封。

        她身边没有一个信得过的人，不知道雪儿姐如今是否已经跟着里禾哥远离纷乱，而小姐姐又是否已经带着她的孩儿过上了安稳日子……

        只是如今她自己，却依旧飘零。

        婚宴开始了。

        她是头一次亲身体会出嫁的感觉，但心中却没有一丝喜悦。

        红盖头下她木纳地被人搀扶着，走过红缎烟火，来到群臣云集的大殿内。而正上方坐着的，便是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皇帝见了她，极为高兴，说着便要开始进行礼事。两旁的官女倾身退下后，她则一步一步走向高台，走向那人。

        礼乐笙歌，场宴摆设，样样精致奢华，却令她在这觥筹交错的瞬间，脑海中浮现了末已的样子。

        那时见他英姿煞爽，总喜欢摸着自己的头发唤她小名阿月，笑容有如和煦般温暖。

        那时她和他都还在桃树下讨论着婚嫁，都约定好了非彼不嫁非彼不娶。

        如今再看，良人不知何处，她也已做好了生死的抉择。

        探向袖中的匕首，还差一步之遥，她便能无误地刺向那人。

        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时，宫外传来纷乱，说是敌军四侵，要皇帝赶紧躲避。

        但那人生来就无法忍受他人侵犯，怒不可遏时，一步越过她身旁，扯下喜服便转身离去。

        她颓废地跌坐在地上，头上的喜帕也随之掉落，露出她苍白而美丽的脸庞。

        两行清泪落下，她杀不了皇帝，报不了仇，却也再不想独自生存下去。

        眼前的世界里，刀光剑影，敌我厮杀，分不清楚谁命中注定死，谁又必定生，只有那尸横遍野的景象灼了她的双眼。

        她只想再看看那满园桃花，只想再见到末已。

        闭上双眼，手里的匕首却渐渐对向自己的心脏，高台之上，没有人会注意到她的生死。

        “阿月，来年花又开，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以前他每次出远门时，总爱这样问自己，眼神里还总像是有迷人的光彩，叫她难以忘记。

        “你来找我时，若念着儿时的桃花谣我便来见你。”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藏着甜蜜，这样回答。

        是啊，那时候只要她念，便总能看见他从桃花树下出现。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就像小时候爬在围墙上那样一字一句地，认真念着。

        时光好似过了很长，她听不见周围的厮杀，只觉在她挥匕而起的瞬间，她的世界里突然寂静无声。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阿月！”

        唯有这一声深情而振奋有力的回答，穿过万千刀剑的纷乱，直入其心。

        只见她回首望去，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向她飞奔而来。

        顿时间，手中的匕首随同两行清泪一齐滑落，心中绝望都散去，化作了唇边的微微一笑。

        “阿月，我们回家吧。”

        那是一个，她朝思暮想的，少年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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