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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7.冤情


“那又如何?”

        祝岚山慌乱一瞬,很快镇定下来,揣袖捧着竹笏,淡淡道:“下面人不懂事罢了,薛绍不是已经被缉拿入狱?”

        “霁州旧案,浮生楼两案。”容瑟不紧不慢地说,“张海成肆意屠杀百姓,尤长金公然包庇恶徒,孟化严刑逼供无辜,至于祝尚书——栖凤居的账目可是日进斗金啊,哪怕日日生意红火,可也不至于日日成百上千两银子入账,这钱是从哪来的,你自己心里有数。朝廷命官,一个个不想着怎么造福百姓,倒是很会作威作福,这就是诸位大人日日鼓吹的盛世太平!”

        祝岚山做贼心虚,这会儿掌心冷汗直冒,听见账目问题时脸色遽然惨白。

        满殿群臣,被这一番训斥骂的没脸,面面相觑,谁也不出声。

        容靖这时做起了和事佬,温温和和地说:“皇叔息怒,即便是有几个害群之马,也不能将朝臣们一概而论,再说,所谓的旧案,真相如何尚未可知,毕竟那卷宗之上已有朱批,想必是罪证确凿方才结案。”

        他这么一说,曹党中以奚晏这个尚书令为首的六部官员纷纷附和。

        容瑟却沉默须臾。

        他虽然觉得容靖这个便宜侄子不是个东西,却从他方才的话中抓住了一个细节。

        “是啊,上面有先帝的朱批。”

        容瑟忽然若有所思地说出口,缓缓分析:“能送到御前的大案,却偏偏没送到刑部尚书面前,上面只有刑部官员的署名,却没有刑部尚书的批示。”

        殿中忽然静默了须臾。

        听懂容瑟言下之意的官员们皆面露错愕。

        而容瑟却慢声将真相彻底剖开:“所以霁州百姓无处申冤,是因为压下这件事的,是当时的天子,本王的皇兄。”

        容瑟一下就明白了。

        出馊主意的是祝岚山,借口户部没钱,不给霁州赈灾粮,却给张海成出了招,之后便是抄家灭族十三户无辜商贾世家,这件事能这么快被平息下去,是因为当朝天子已经知道了却不闻不问,任由时局被粉饰太平一般稳定下来。

        容瑟目光缓缓略过朝中的几位重臣,果真见有人心虚般垂下头,目光闪躲。

        这件事并非无人知晓,而是所有人都默契地闭口不谈。

        陆上谦身形摇晃,险些站不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半晌,曹伦虽知今日事成定局,只怕难以扭转,还是沉声道:“王爷,话不能乱说,尚无凭据,怎能污先帝圣名?霁州案是否蒙冤可还不一定,只凭这兄弟两人的话,如何能断案?”

        “好。”容瑟扬声道,“传本王的令,命宫门外的证人入殿。”

        打仗还是得做好准备,尤其容瑟这么惜命,前两天蓝莺不怎么去浮生楼,自然是有她该干的事。

        很快,蓝莺便带着两女一男走入殿中,三人都上了些年纪,身着粗布短衣,一同下跪行礼。

        “别跪了,都起来说话。”

        容瑟惦记着蓝莺身上的伤,根本不管容靖愈发难看的脸色,自然而然地用起了摄政王的权利。

        “谢王爷。”蓝莺起身,娇娇弱弱地掩了下面,“正是浮生楼一案的苦主。”

        容瑟蜷指掩了下唇,等笑意淡下去后,才放下手,点头:“本王知道,另外几位,当着本朝天子与官员们的面,可有什么想说的?”

        他话音刚落,便有一妇人突兀跪地,颤抖着哽咽道:“老妇钱赵氏,正是霁州十三冤案的苦主之一,求王爷做主,求王爷为我亡夫一家做主啊!”

        钱氏也是被抄家的商贾之一,偌大的宅院可谓鸡犬不宁,老妇扯下衣衫露出肩头,只见上头盘踞着狰狞疤痕。

        “那简直就是强盗!土匪!他们穿着官兵的衣服,闯进府里,见人便杀,老妇命大,在乱葬岗捡了条命回来,这些年隐姓埋名,就等着有朝一日,能为我亡夫与儿子讨个公道!叫张海成和霁州的那些狗官赔我家上下百余口性命来!”

        她咬牙切齿地说完这番话,已是泪流满面,声声泣血,猛地磕了一个头。

        另外两人,男的也是当年抄家侥幸活命的苦主之一,另外一个妇人则是自愿作证的霁州人士,证实当年霁州颗粒无收,百姓民不聊生,最后又对着云氏兄弟磕了个头,含泪道:“当年别说一粒米,连草根树皮也被吃光了,老妇命好,叫梅善人一家施粥救济,方得活命,多活了这么多年,今日拼死,也愿意为两位公子做这个证人!”

        云初蓦地想起这几日神神秘秘的蓝莺,于是便明白,这是容瑟的安排,他早知霁州十三案会对朝堂产生多大的震动,当年这件案子能被遮掩过去,今日未必不能,于是暗中行事,趁早朝时在群臣面前,将事情彻底闹大。

        想通其中关节,云初上前将妇人搀扶起,又转身对容瑟俯身行了个大礼。

        就是殿上这几人,寥寥数语,拼凑出了一个太平盛世下的人间地狱。

        如此一来,除非在场所有官员闭嘴,否则这桩旧案势必要被翻出。

        “曹大人。”容瑟瞧着曹伦,他的胆怯都被妥善收起,以最不容置喙的态度说:“你既承担帝师之责,今日冤情摆在眼前,你还觉得永始帝无辜吗?还是说,你觉得他无错,甚至也是这么教导当今陛下为君之道的?”

        皇权至高无上的大晋,容瑟公然打了皇室嫡系的脸,他从容地坐在麒麟王座之上,此刻他讨的不仅是云氏兄弟与霁州十三案的债,更是在为原主鸣不平。

        容胥和容靖这对父子都是一样的恶心,无论是作为皇帝还是作为一个人,都不配,就这样的他们,还妄想得到天下人臣服尊崇,简直是做梦。

        就算是躺在棺材里,容瑟也要让容胥名誉扫地,棺材板也不安生。

        曹伦终于忍不住低声说道:“王爷,即便是先帝有错,也是为大局着想!王爷也应以大局为重才是。”

        “大局是什么?”容瑟咄咄逼人,“是皇室的脸面?天子是用来干什么的?霁州大旱,没有钱赈灾,就杀几个富贵人家,拿了他们的钱去赈灾,然后让天下人都赞一声皇帝英明?曹大人,你是有多不要脸,才能将如此丧尽天良的事,说成大局为重?”

        容瑟甚少和人对着骂,实际上连脏话也就会一句他妈的,但是论起讲道理,那就是他的强项了,这番话说得不客气甚至一针见血,他将不能放在明面上的话讲出来,曹伦反倒无话可说,再说什么都是狡辩。

        其实大晋的朝堂本就没那么干净,真正的有志之士,譬如喻青州等人,也无处施展,陆上谦更明白想在权贵手中翻案难如登天,但容瑟今日所言,让无数忠臣清官刮目相看。

        纵使摄政王大逆不道,可他至少明是非。

        朝堂群臣低声议论时,三朝老臣陆上谦忽然俯身颤巍巍地跪在地上,他跪的方向是容瑟。

        这位老臣自容瑟夺权后,便始终对他恭敬不足,甚至没少弹劾,言官出身,他看重礼法出身,始终觉得摄政王的出身不光彩,他母亲更是皇室不能提起的耻辱,见着摄政王也从不行礼,直到今日,他行了叩首大礼。

        “煌煌大晋,国祚三百余年,前朝暴政苛责百姓,太祖皇帝以仁立国,如今此等惨案冤案竟被遮掩十五年之久!若不得平凡,老臣纵使下得黄泉,也无颜面见大晋列为皇帝!老臣请旨,彻查霁州冤案!”

        容瑟知道他为官清廉正直,哪敢受这一礼,立马起身匆匆上前将他扶起,叹道:“大人不必如此,本王今日重提旧案,就是不愿这桩冤案因什么皇家颜面石沉大海。”

        今日摆到明面上的冤案,让陆上谦对皇室嫡系失望透顶,如此平定天灾,是将百姓置于何地?

        “喻青州。”容瑟唤道。

        喻青州上前俯身,“臣在。”

        “你与陆大人一并彻查此案,务必助陆大人还霁州百姓一个公道。”

        喻青州微怔,长作揖,沉声应:“臣,领旨。”

        坐在龙椅上  容靖被无视得彻彻底底,几次咬牙,终于忍不住开口:“就凭他们几个这几句话,就能断定霁州一定是冤案?未免太过武断!”

        容瑟冷笑觑他,“这不是正查着呢么,还没结案,陛下急什么?”

        “朕……”

        “陛下。”容瑟沉声,“事已至此,总要有个交代,知道本王为何让你多学学么?想做好皇帝,先学学怎么做人吧。”

        容靖彻底说不出话,甚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至少在今日之前,摄政王的名声在朝中都是个狼子野心的恶名,但今日之后,或许就不是了……

        连陆上谦都愿意跪他,三朝老臣认可了容瑟,也就代表以陆上谦为首的中立清流认可了容瑟。

        容靖恨得咬牙,却无可奈何,下意识看向群臣列队中的定北侯,他幼时就习惯了对梁慎予求助,先生考学问,不会,就梁慎予答,考武艺,不精,也是梁慎予替。

        但今日,梁慎予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更没有像少年时一样帮他。

        容靖呼吸骤然滞住。

        他发现梁慎予在看容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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