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4章

翌日，她坐了最早一班的公车回来，站在家门前，对即将要面对的事情毫无把握。

        她一整夜没有睡，宛若一个跟狼周旋了一晚的兔子一般又警惕又疲惫。

        轻轻打开门，屋内一片寂静。南方的夏天是不适合睡懒觉的，这里的日出很早，热风也如同涨潮如约而至。

        俆万野这个时间一般都不会出去，如果他在家，说明昨晚他没有被警察带走。

        头在门内左右探了一会儿，她都没有看到俆万野的身影，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进玄关。刚走两步，那个一会儿黑一会儿白的俆万野忽然从沙发后冒出来，手里正拎着浇水壶。

        她吓了一跳，不是因为他的意外出现，而是因为她现在是那个“冒冒失失擅长民宅”的人。

        她尴尬地笑了笑，没用的事情她和他倒做得挺上手的，而且他看起来精神抖擞，不像受过严刑逼供的样子。

        “我说，昨晚有人来找我吗？比如说人民警察。”她因为警察没能把他抓走有些忐忑。

        俆万野将浇水壶放到厨房，边走边说，“有，说是来找你，但其实是来找我的。”

        “怎么说？”她的手指在玄关柜上摩挲。

        “他们想问你怎么知道小孩在橱柜里，我说是我告诉你的，于是他们就问我怎么知道的。”

        “那你怎么说？”她往前走了一步。

        “当然是说占卦占出来的。”他不知从哪又拿出一本卷到没边的古书出来翻着，好像在佐证自己的供词。

        “他们相信了？”

        俆万野看了她一眼，“说服他们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据实回答，而且我有不在场证明。”

        谢什杳这时已经一步一步坐到了沙发上，听他这么一说，紧绷的那根弦彻底松了下来，她算了算日子，离请走这尊佛还有大半个月的时间，她已经像坐山车一样在崩溃和解脱间不断切换了。

        最重要的是，他一直都是对的，就连伟仔能脱离险境，都是拜他所赐，而她好像连谢谢都没说过。

        这么两厢比较，她反倒成了多疑、阴暗的那一个。

        肯定是睡眠不足让她失去了判断力，于是她匆匆辞过俆万野，下楼又睡了一大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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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她再在梦里醒来时，连打了三个哈欠。

        一旁的俆万野也没有意外地出现了，这令她不得不怀疑她和他在梦里出现的必要性和相关性，如果在夜里他们共同穿越是巧合的话，白天也共同穿越，就很不正常了。

        她伸了个懒腰，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哪哪都有你？你昨晚没睡好所以浇了个花又睡了？还是说根本有两个你，一个醒着，一个做梦？”

        俆万野充耳不闻，只垂着眼，心无旁骛。

        她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说：“我说我为什么每天都很困呢，原来是一睡觉就做这样的清醒梦，这样下去，我看我也要升天了。”

        她实在困得不行，在沙发上辗转反侧，那张破沙发里呼之欲出的弹簧还是很膈应人的。

        入睡失败反而令她越来越有精神，她抱着双臂翘着脚，望着仓库天花板上的蛛网和燕巢，说道：“伟仔怎么会爬到神龛上的？你知道他出了什么事吗？”

        还是没有回答，她存心要捣乱，又问了一遍，只听俆万野深吸一口气，又长出一口气，回答道：“也许知道。”

        她咬了咬牙，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知道就是知道，怎么还有也许？”

        “因为他还没有爬进去，所以我不确定。”

        谢什杳眯了眯眼，压制住嘲讽的神态，“你觉得你说的话有逻辑吗？如果他没有爬进去，我们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俆万野笑笑，“难道你觉得现在我们在这里出现有逻辑？”

        她坐起来，语气虔诚地怼了回去，“那请您开示一下？”

        “很简单，你进到他的神识里，劝他出来，然后你就会知道他怎么爬上神龛的了。”

        尘埃浮在金色的日光里，犹如圣光环绕，令这密谋的场景有些庄严肃穆起来。

        此时的谢什杳已经积累了丰富的作战经验，能够从俆万野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感受到她将要付出的代价。

        “这事情不好做。”她用谈判的口吻回答。

        “是的。”俆万野表示同意，接下来就完全无视她那句话，排兵布将般开始说：“不过在此之前，你还需要去找到他的人。我会给你一个符，你去问他能不能借给你一把火，他同意后，你把这个符在他的肩上拍拍，再回来，就可以了。”

        这显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谢什杳，没想到俆万野又说出了更令人崩溃的话，他说：“之前我们都是穿越回白天，因为日光大胜，鬼魅遁形，但是我们要找他，就必须在他自己上楼的这一段时间。九点半，虽然未到子时，也是阴气初生了，所以你很有可能会遇见一些邪祟。”

        仓库外的日光在一点点地变暗，她甚至能看到有黑气从地面漫出，她梗着脖子：“那你呢？难道我自己去找？”

        “有两种方法，一种是我也一起去，路上遇到什么我再对付，另一种是我设一个结界，尽可能地让邪祟不靠近这栋楼，一般来说邪祟都可以挡住，除了没有恶意的灵体。你想要哪一个？”

        谢什杳抱起手，全身都写满了抗拒，“这两个听起来都是死路一条的样子。”说完她干笑了两声，企图通过展现自己的懦弱得到一些勇气。

        俆万野没有笑，他望了她一眼，任她沉浸在剧烈的心理斗争中。

        地面的阴阳交界处，生起了几个很小的旋风，再往上看，风停路三号萦绕着的炁令这一片天空的云彩都呈现出波诡云谲的姿态，到了晚上会吸引什么，不难令人猜想。

        这一趟比进入海蚌的神识还要凶险，如果她不愿意去，他也不会说什么。

        但是她肯定会去的，力所能及比爱莫能助、无计可施更能考验人性，每个人都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勇敢。

        她纠结了一会就决定了，“你设结界，我去等他。如果他不同意借我火，我能不能硬拍？”

        “可以，但是他可能会受到一些惊吓。”

        谢什杳满不在乎地一笑，“我现在可是救他诶，让他受点惊吓又有什么关系。”

        她跟伟仔说是姐弟，但年龄差距太大，代沟深如德雷克海峡，她也不知道哄小孩，打算速战速决，采取强攻。

        俆万野倒没有她那么急躁，仔仔细细地教了她一个手印和两句咒，准备的工作做好，谢什杳在九点二十分走上了二楼。

        当二楼楼梯间的声控感应灯第一次熄灭时，她两眼一黑，默念了几十遍的咒语立刻忘得一干二净。

        她听到楼下传来了脚步声，是两个人，一重一轻。

        在这脚步声之间，还有一个女人低低的啜泣声。

        她深深地呼气、吸气，努力回想俆万野教的护身咒，却只听见心跳声如钟鼓，轰鸣作响。

        就在她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的时候，她猛地咬住了手背，直挺挺地退了一步。

        那个男人大出了一口气，费力地说：“小琴啊，我说你就别哭了。”

        女人又抽了抽鼻子：“要是女儿脑子烧出毛病怎么办？医生说了一定要继续打退烧针。”

        “三天了，那个针要是有用，她的烧早就退了。你相信我，回来睡一觉，明早肯定退下去。”

        “为什么你每次都是这样！”女人的情绪忽然上来了，哀求变成了控诉，“你什么都听我的，但是一扯到女儿，你总是要跟我作对呢？”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二楼，男人忽然站住，一字一句地说：“因为我知道，什么才是对阿杳最好的！”

        “是吗？还是说你只听你那个克妻克子的大哥的浑话？他自己儿子都死了，你去听他怎么教你养女儿？”

        “住嘴！”男人低声呵斥道，“死者为大，你也给自己留点口德吧。”

        谢什杳又退了一步，月光从漏进楼道口，她看见了她爸爸谢正锵，那个已经死了18年的人，他背上背着一个沉沉睡去的小女孩，手脚毫无气力地垂着。

        她妈妈，石芹琴，掩着面只顾看着脚下，没有再说一句话。

        楼道的灯没有亮，但她还是大气也不敢出，恐惧盖过了所有的情绪。

        没有再做更多的停留，两人继续往楼上走去，就在脚步声快消失时，她幡然醒悟，抬脚追了上去。

        她不远不近地尾随着，空荡荡的楼道里，石芹琴的啜泣声被墙壁反弹包裹住，显得格外悲戚。

        一直到进了家门，夫妻二人都没有再交谈。

        她在门外立了半晌，忽然门内又响起争吵声。石芹琴质问谢正锵是不是想要毁了这个家，她指责他毫不在意她的感受，任何事情一涉及那个宝贝女儿，就变得独断专行。

        这样歇斯底里的石芹琴不论过了多久都让她心生惧意。

        谢正锵全程都没有说话，他从来都是风暴中心的避难所。

        在吵得最凶的时候，他会抱着她，捂着她的耳朵，她能从掌缝间听见谢正锵的声音，他说：“没事没事，小杳杳很快就会好了。”

        她头也不回地跑下去，这场控诉的走向她再清楚不过了。

        接下来争吵将升华到他究竟爱不爱她这一高度，但不论中间再翻出多少旧账，最后都会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远嫁，不该生这个女儿结束。

        这场旷日持久的内耗战中，没有人获胜，而她作为话题的核心，从来没有发声的机会。

        他们争夺的是她，但其实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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