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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34章


他垂眸看她,她耳上的发丝被甩到黏在了脸上,从颧骨下方越过鼻梁,将她煞白的脸划得破碎。

        他望着那条蜿蜒向上的曲线,一字一顿地说:“我想或许是因为……我们快走到一条道上了。”

        谢什杳从他话里有话的语气、宽宏大量毫不懊恼的姿态里读出了对一个垂死的失败者的怜悯。

        她真的有些懊恼,不管她怎么发火这个人都不为所动,就像是所有的拳头都打进了湿漉漉的棉花里。

        惹得满身狼狈。

        不能示弱!于是她挺直腰板,拼命打开双肩,大力将防火门一拉,头也不回地穿过了门。

        虽然某些指标又离谱得异常,但始终检查不出什么问题,医生劝她继续检查,她谢过好意后,还是先选择了出院。

        手续办好以后,她想去看潘可伟,于是顺手就提了徐万野买的果和牛奶朝儿科住院部去了。

        这一回徐万野没有进去,他说在楼下等就好,谢什杳难得地赞了一下他的识相和悟性。

        在楼下等着的时候,徐万野遇到了严逸。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严逸不确定徐万野是否记得他,但看对方的目光不闪不避,就知道徐万野是记得自己的,所以他只是点头示意了一下。

        第二次严逸换班出来,看到徐万野还在原地,便走上去打了一个招呼。

        “兄弟,你在等人?”他取出一支烟递给他。

        徐万野摆了摆手,直答:“谢什杳。”

        严逸点点头,低头一眼就扫到了俆万野箍在手上的出院须知,虽然是背面,但一张深粉色纸质上叠着数十张大小不一的化验单,他太熟悉这个搭配了。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回:“被她赶出来了?”

        因为眼前这个男人气定神闲,绝不像有一点点病痛的人,所以只可能是谢什杳又出了什么事了。

        谢什杳的脾气上来的时候,完全是毫无征兆毫无理由的。

        徐万野倒是反将了他一军:“你不应该先问她出了什么事吗?”

        这话犀利地直击要害,严逸偏过头咽了咽唾沫,将烟收回去,“我从不把她往坏了想。”

        “所以她不会把坏消息告诉你。”

        唇枪舌战句句被怼,严逸不得不投降,他不服气地长叹一口气,说:“说正经的,她出了什么事吗?”

        徐万野回答:“我不是医生,说不清。”

        “那她现在好了吗?”这话问了就是白问,出院须知都拿在手上了,必定是好得七七八八了。

        徐万野点点头,一句客套话都不愿多说。

        严逸朝大楼里望了望,没见人影,想走又不太甘心,又问徐万野:“兄弟怎么称呼?做哪一行的?”

        徐万野抬起眉毛去看他,似笑非笑。

        “怎么?问了不该问的?”严逸爽朗地笑起来,打算揶揄他两句就作罢。

        “我不想说是因为……”徐万野斟酌了几秒,最终还是开口,“因为你会纠缠不休。”

        严逸有些恼了,但还是极力保持着体面:“我倒想听听。”

        “你的驿马骨有黑气浮动,近期最好避免出行特别是到近水之地。”徐万野看着另一侧的风景说,尽量不给对方造成压迫。

        其实他还略过了一些信息,比如从严逸的面相显示了这是一个很执着很好强的人,缺点就是容易死心眼,但本质不坏。

        所以他知道如果说自己是个方术之士,对方一定会抓着不放,好奇地想要打探虚实,尤其又得知自己在等谢什杳。

        严逸果然脸色一变,嘲讽地笑起来:“听闻看相的人都喜欢虚张声势,先唬人几句,再开价。我工作这么忙,短期内并没有出行的计划。”

        正在此时,有一老汉提着水,打着电话从二人身旁经过,老汉嘴中念叨着棺材、立碑几个字。

        徐万野早已是见怪不怪了,“如果不是因为出行,那就是家中祖坟被水泡了,应该及时处理一下,延误越久家运越受影响。”

        严逸愣了一下,嘴角的笑有些僵硬,但还倔强地扬着。

        徐万野走江湖多年,多狡猾的老狐狸都打过交道,严逸一个正经医生,根本掩饰不了自己的情绪。

        于是他继续断:“这件事之所以没能及时处理,应该是兄妹之间因钱财生了嫌隙,这是因也是果。此事不出三代,我想是你父母辈之间的问题。”

        他向来只说最有把握的事,面相已能断近期与未来,当下竟还有如此清晰的耳报。

        这一神机抓不住,恐怕神仙都要怪罪于他了。

        如果让他起一局奇门,他还能看得出更多的信息,从家中风水到恋爱工作,没有一样不明了。

        但炫技到这一层,已完全足够。

        所以就算严逸面上的表情不崩,他也知道自己是对的。

        等严逸缓过来了,才摸了摸眉毛,问:“驿马骨在哪里?”

        徐万野在自己的颧弓上大略一指,严逸认真地点了点头:“人们说得罪谁都不能得罪风水先生,是我冒犯了。”

        “不过是门技术活,你把我们想得太神通广大了。”徐万野轻描淡写地带过,将目光远远地移开。

        谢什杳从电梯走出来时,一下子就看到了一身白大褂的严逸,正面朝着她的方向认真地跟人讲解病情。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刚刚等电梯时她还祷告了两句千万不要碰到严逸。

        捏了捏发酸的眼角,她脚掌一转,背着身子像螃蟹一样打算斜穿出大楼。

        刚刚在病房,潘可伟恢复得还不错,但莲姐的状态却出奇地糟。

        两天没见,莲姐竟老了很多,一辈子的光仿佛在一夜都燃尽了。

        莲姐跟她说,之前买的那套盛天鹭洲花园施工现场挖出了一具尸体,这个新闻都闹上了热搜。

        但莲姐哭的不是这个,因为那具尸体跟她没有关系,她哭的是楼盘同时被爆出严重的质量问题,极有可能烂尾。

        乐观的业主猜测要拆掉重建,但开发商有没有那个资金、能不能负责都是未知数。

        据说开发商还想把这件事情压下来,但没有办法,当天楼盘不明原因的爆炸声,惊动了来评估本地申报国际海滨花园城市竞赛的外国宾客,政府已经下文要严厉查处了。

        “既然政府愿意干预,想必还是能解决的。”谢什杳安慰道,但她知道此时此刻任何言语都显得无比轻飘。

        莲姐摇了摇头,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你先回去吧,这个事情也不要跟别人说。”

        谢什杳无计可施地走了,她什么忙也帮不上,人与人之间的悲剧是不相通的,但绝望则是一脉相承。

        她走了几步发现严逸已经看到了自己,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对面那个人也转过身来,居然是徐万野。

        心里哀嚎了两声,她认命地走了上去。

        到得二人旁边,她双手插袋一言不发,抵死不做那个先开口的人,对这二人是怎么勾搭上的更是毫不关心。

        严逸看她又换上了那幅顽劣的样子,知道有些话不好说,便只说,“阿杳你如果有什么不舒服的尽管找我,微信和电话都可以。”

        谢什杳点点头,看了他一眼,笑笑说:“这你可以放心,我要是出不起医药费第一时间找你。”

        严逸也回以微笑,忽然有心要揶揄她:“看你现在这么牙尖嘴利的,我也不担心你会被徐先生欺负了。”

        徐先生?欺负?谢什杳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之色,怎么是个人就要把他俩按在一起?

        她懒得回答,徐万野自然也不会多余解释,严逸见状,很快地给自己找了下坡路,“那就这样了,我有事先走,徐先生,拜托你的事情还望多多留意。”

        人前脚走,她后脚也往停车场走去,直到徐万野喊了一声“不是那边”,她才默默转过身,跟在了他身后。

        车驶出医院的那一刻,她忽然想起昨天约好了今天去报到,结果现在都快下班了才想起来,就这记性和责任心,不炒她炒谁?

        想到这里,她抹了一把辛酸泪,颓然倒在了后座上。

        “你怎么了?需要我掉头吗?”徐万野从后视镜看到了忽然漏气般的她,减缓了车速。

        谢什杳精疲力竭地说:“本来我今天要去报到的,结果忘了。下一份工作不知道猴年马月才有。”

        徐万野顿了顿,说:“我可以给你算一卦。”

        谢什杳摇摇头:“没钱。”

        “没有钱,物也行。”他本想说不要钱,但这不符合行规,而且还会显得自己居心不良。

        说到这,谢什杳又想起了什么,坐起来问:“上次你算出伟仔藏身之处,是不是也要给你红包?”

        “不一定是红包,物品都可以。”

        “什么物品,你当时怎么不说?”好家伙,现在才说,怕不是要狮子大开口吧,谢什杳忧心地算了算自己的余额。

        哪还有什么余额,刚刚的住院费,三分之一还是用花呗付的。

        “什么物品都可以,甚至一个馒头都行。”

        “倒,也不用那么寒酸。”谢什杳松了口气,望着窗外,“我请你吃个饭吧?”

        “你随便做一顿就好。”

        一番对话下来,她忽然觉得有点透不过气,一颗心砰砰砰直跳,好像他道德模范的谜面上是她已经猜到但不想解开的谜底。

        但她总是觉得,大家两个穷光蛋,就不要凑在一起捱苦了。

        而且俆万野这个人,一副无欲无求还无所谓的样子,那天他说这台丰田是租的时候,她着实诧异了一番。

        在城市里面租这种烧油的车,跑又跑不快,钱倒是哗啦啦地没了。

        所以,别人前仆后继地要把他们凑一对,她也不是没有认真思考后做出此举万万不可的结论的。

        晚饭时,他问她“你什么时候有空,可以带我去海边吗”的时候,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她看着桌上的蒜蒸茄子和鲜虾口菇浓汤,倔强地不咽口水,并摆出了理由:“我想去,但我不愿意。”

        他听了只是微微垂首,伸手拿起筷子和碗。他吃饭的样子极有规矩。

        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用他惯常的恩威并施的手法,但他没有,他只是说:“这样。”

        她倒有些过意不去了,强行岔开话题:“我明天要去面试。”

        “加油。”他说,有些不痛不痒。

        “我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技术生疏了。”她在意识到自己丢了今天这份工作后,立刻跟安天约了见面的时间。

        安天回说“热烈欢迎,明天排练室见”,看这架势就是直接上场了。

        “紧张是人之常情,不用害怕。”徐万野说,他是诚心安慰,但语气太过无所谓。

        谢什杳觉得这话根本说不通,人的本能是会因为害怕紧张而更紧张,却没人因为不害怕紧张而不紧张的,“说是这么说,但我都没见过你紧张。你既然不怕,那就应该想紧张就紧张才对。”

        他倒是笑了,“你说的对。不过这样的心态一起,紧张的时刻自然就少了很多。”

        “我教你一个办法吧。”她眼睛亮闪闪的,嘴角带着使坏的狡黠,“不过你可能不敢学。”

        “什么?”他抬眼看她,深绿色搪瓷吊灯的光以桌为圆心,照亮了一方天地,所有的跳动的情绪都在对坐着的人脸上。

        四周的阴影如此深重,仿佛他一松懈,黑暗中的恶兽就会冲上来将她一口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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