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太姥姥

沿路起到尽头，右拐，再往前走，奇迹般的，不需要别人的指引，她竟然顺利找到住院部。
        搭乘电梯来到十五楼，走到服务台，她急切地问值班护士“医生，我来探望胡珍曦。”
        听到名字之后，值班护士顺口说着“哦，你来看胡奶奶啊，她刚输液结束。1517室，直走，在你的右手边。”
        “谢谢。”
        拉着箱子往前走，来到1517室半虚掩的门前，穆亦漾伸出空着的左手轻轻推开房门。
        这是一间单人豪华病房，房子中间的白色病床上，躺着一个鹤发仙媪。第一眼看到仙媪时，一股暖流涌上穆亦漾的心头，瞬间游走于体内。
        太姥姥，不用怀疑，这就是她的太姥姥。此时此刻，穆亦漾再也不会认为，这是一场骗局。
        瞧瞧她老人家的长相，明明是女版兼更加老年版的舅姥爷的外貌。无论从五官、肤色、气质，两母子长得一模一样。
        穆亦漾激动地奔到病床前，轻声地呼唤着“太姥姥，太姥姥。”
        她看到老人家的眼皮轻轻的跳动，知道老人家并没有入睡，只是在闭目养神。
        听到陌生的声音，老人家缓缓睁开眼睛，努力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人影。与老人家四目相对，穆亦漾朝她更靠近一点，让老人家能够清楚地看到她“太姥姥。”
        陌生的称呼和声音，熟悉的人影。老人家伸出干枯略带抖颤的双手，轻轻地抚摸着眼前漂亮的花朵“囡囡，我的囡囡来了。”
        如果不是她大限将至，她也不会让人将孩子们叫过来。因为，她已经没有时间了。
        老人的清脆而略带虚弱的声音，引来穆亦漾的泪目。泪盈满眶的她把手贴在太姥姥的干巴巴的手上“太姥姥，囡囡来看您了。”
        囡囡从小到大，相貌几乎没有变化。太姥姥嘴色一咧，露出欣慰欢喜的笑容“果果来啦，太姥姥终于见到我的果果。”
        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情绪的穆亦漾崩溃大哭，久违而又熟悉的称呼，触动她紧紧封闭的心扉。
        果果，是舅姥爷在两人独处时对她的称呼。舅姥爷说的，我一见到囡囡就开心，囡囡是我的开心果。开心果，简称为果果。
        为什么是私底下偷偷这么叫她，因为舅姥爷担心阿涟和阿漪吃醋。别看三个孩子之间都有年龄差，可是，每个小丫头吃醋的时候，很难将她们哄好。
        好不容易见到外曾孙女，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能哭呢。太姥姥轻轻地抚摸着穆亦漾的小脑袋“果果乖，是太姥姥不好，让你伤心啦。”
        亦心对她说过，果果是他和囡囡之间的专用名称。自己这么叫囡囡，令孩子想起亦心了吧。
        其实，穆亦漾不是一个爱哭的孩子。她发现，最近的自己像极了林妹妹，动不动就想流泪，哭起来还没完没了。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泪腺，泪珠一串串的从她眼眶里滑下来，沿着她光滑的肌肤，滴落在太姥姥的手臂，以及床单上。
        看着孩子努力想止哭却又徒劳无功，红肿的葡萄眼让太姥姥心疼“我的小宝贝，想哭就哭吧。哭出来，比较舒服。”
        孩子最近经历的事情较多，情绪波动较大，总是憋在心里，伤身。
        如她所说，穆亦漾索性让泪水放纵一回。她哭了五分钟，直到泪水干涸，再也流不出来。
        太姥姥慈爱的抚着外曾孙女的脸庞“囡囡，见到太姥姥，很惊讶吧。”
        点点头，穆亦漾如实回答“见到您之前，我还以为，或许这又是一个骗局。”
        幸好，她及时赶来，没有错过与太姥姥相见的机会。
        微微叹了一口气，太姥姥虚弱的声音让穆亦漾揪心不已“囡囡，太姥姥想在离开前，亲自见上你们这些孩子一面。”
        老人家的思绪，早已回到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小艾惨遭残害之后，她带着家人与土匪们再次火拼之后两败俱伤。最后，在忠实家丁的劝说之下，带着老弱病残的伤痕累累的胡家人还有亲家离开。
        时势的动荡，以及尤老敌人的明追暗堵，她带着两家人东躲西藏，实在无处可藏、忍无可忍之后，她带领人与装备精良武器先进的敌人进行一次殊死较量。
        令敌人震惊的是，原以为她试图以卵击石的敌人，竟然死伤大半，最后不得不落荒而逃。当然，她这边也不好过，原本就是残军伤将的伙计们经过火拼，留下来的没几人，个个都没了大半条命。
        面对地方援军，她用的借口很正当，令人信服。她只说，遇上土匪。人家看着她拖丁带口，气势不凡，以为是大户人家遭遇流寇抢劫。
        为了生存，她最后选择带着所有人北上，来到京城。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谁都想不到，尤老拼命寻找的尤夫人，竟然就在大本营的身边。
        转眼经年，时局大定。她将亲家和家丁们召集起来，每人分配一笔充裕的银两，让大家各奔东西。
        人多嘴杂，更何况，京城不适合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南方人。之前带他们入京，只想着生存以及报仇。如今，大仇得报，生存已不成问题，是时候，让他们回到故土，或者去任何他们想去的地方。
        她是家中的独生女，父母皆已离世，她就像无根的浮萍，随风飘浮。因此，不管身在何方，对她来说，已无意义。
        最后，亲家一族去了南洋，她的家丁们，除了十个生在胡家长在胡家的伙计一直留在她身边，其他人，有的飘洋过海，有的沿着海域回到南方的沿海城市。
        正是因为她的人出现在南方沿海城市，所以，尤老特意驻扎在那里，试图找到她曾经留下的痕迹。
        与历史长河相比，人的一生，不过是流星划过的一刹那的短暂。陪着她的家丁们，先后成家立业，儿孙成群，然后，又一个个离她而去。他们说的，先到那边熟悉情况，然后再静候大小姐的光临。
        她自己也没想到，那么多年，黑白无常竟然没有找上她，仿佛她被他们遗忘。
        自己的儿子孙子没了，孙女无法相见，最后小儿子也先她一步离开人世。她不明白，为何上天这么残忍，要她一次又一次的白发人送黑发人。
        风烛残年的她，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拿着外曾孙女们的相册，百看不厌。
        静静听着太姥姥的追忆，穆亦漾不明白“太姥姥，为什么您不肯和我们相认”
        太姥姥不想见穆妈妈，这点可以理解，因为穆妈妈长得酷似尤老。尤老，是太姥姥一生一世永远不会原谅的人。
        可是，自己三姐妹不一样，除了二姐，大姐和她不会让太姥姥见到之后会触景伤情。
        真是傻孩子，太姥姥似有若无的苦笑惹人心酸“我不能再伤你妈妈的心。我已经将她抛弃，不能再伤她第二次。”
        如果兰兰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会怪她，当时为何没带她一起走。或者怨她这个奶奶，为何不肯见她这个亲孙女。毕竟，兰兰可是儿子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肉，也是儿子曾经活在这个世上的唯一证明。
        穆亦漾摇起病床，调节高度，让太姥姥半躺半坐在床上。她坐在床上，牢牢地握着老人家的双手，仿佛担心，若不把太姥姥抓紧，好像下一秒，太姥姥就会变成仙鹤飞走。
        太姥姥平静的脸上，述说着不平静的往事“兰兰是我的孙女，我怎会舍得丢下她一人面对豺狼虎豹只是，当年的情形，太过凶险。小艾和佑儿都没了，容容生死未卜，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兰兰和我。我没有能力护得兰兰周全。唯一的办法，我只能让亲家出面，将兰兰托付给能护她的人。”
        俗话说的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能保住兰兰的，只有那对严厉不明的贵人。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在她九死一生的逃难路上，她的唯一的亲孙女，在贵人的保护之下，安然无恙。
        佑儿第一次听到这名字，穆亦漾心里一动“太姥姥，佑儿是我的小舅舅”
        “没错，我那个福薄的孙子。”
        名字虽然叫佑儿，可惜上苍没有怜佑他，才刚满月就惨遭祸害。
        提到小舅舅，穆亦漾即不甘心，也不死心，这是她一直想确认的事情“太姥姥，我小舅舅，真的没了”
        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孙子能存活下来。只是，事与愿违“佑儿比小艾还先走一步。”
        这是她捉住的一个土匪的供词，根据那个土匪的交代，他们先杀佑儿，再杀小艾。
        穆亦漾的小脸垮下来“我认识一个长得和妈妈一模一样的男人，鬼使神差之下，我以为他是我的小舅舅，偷偷做了dna对比。然而，最后得到的结果是，东方叔叔与妈妈一点关系也没有。”
        囡囡说的，是怎么一回事太姥姥不解地看着她，穆亦漾细细地将自己如何认识ike和他家人的事情说了出来，听得太姥姥嘘吁不已。
        不过，孩子是怎么想到dna对比的太姥姥心里一动，声音有点颤抖“囡囡，太姥姥跟你说一事。只是，这事，在没办成之前，千万别对你妈说。”
        妈妈不能知道的事情，绝对不是好事。穆亦漾郑重地誓“太姥姥，囡囡的嘴巴上锁，谁都撬不开。”
        “你给我听好了，你们平时去祭拜的外公，不是小艾。如果有可能，我希望将来有一天，你们能够找到小艾的真正的尸骸。”
        此话一出，吓得穆亦漾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太姥姥，您知道这事”
        呃，孩子怎么是这个反应。小小年纪的她，竟然知道这个只有天知地知她知的秘密。太姥姥心里一痛，睁大双眼“你怎会知道这事”
        说来话长，穆亦漾尽量简短地将王三绑架大宝、事发之后为了自保，只能这个秘密透露出来，然后自己去掘坟验尸的事情，说个大概。
        简短的语言，复杂的内容，太姥姥心疼孩子的经历“囡囡，这些事，怎能让你去做呢。”
        她既为找到儿子的遗骸而高兴，又为懂事的外曾孙女担心。不是她迷信，而是站在长辈的角度发出，她认为，如花似玉的小姑娘，承受不了这些阴阳事的阴气。
        穆亦漾不理解太姥姥指的什么，她觉得，自己做的是最正确的事情“能够找到外公，这是我最大的安慰。”
        不仅是你的安慰，也是我的安慰。太姥姥老泪纵横，多年不曾流下的泪水，终于出现在她的脸颊上“苍天有眼。如今，我可以瞑目，死而无憾。”
        “不行。太姥姥。”穆亦漾赶紧阻止老人继续说这种不吉利的话语，“太姥姥，您还要长命百岁，好好地与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看着您的外曾曾孙们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你知道吗，大姐昨天早上刚生下一对双胞胎儿子，加是二姐半年多前生下的双胞胎，我们家里一共有两对双胞胎。”
        一家两对双胞胎，不是随意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的事情。这说明了什么，说明她家里福泽恩厚。
        为了哄太姥姥高兴，她将自己也搭上“还有我，我以后肯定也会生双胞胎。三姐妹生三对双胞胎，只有我们一家，别无分店。”
        花言巧语逗得老人家老怀大开，太姥姥又哭又笑“太姥姥能够看到我的三个外曾孙女，已经是苍天对我的恩赐。”
        人的终点是死亡，这是每一个人的必经之路，没得选择。再说，她熬过这么多年的岁月，虽然不能与孙女和曾外孙女们一起共享天伦。可是，小儿子生前经常带孩子们的相片给她，时常将孩子们生活的点滴告诉她。虽然不能陪伴在孩子们的身边，可是，她了解孩子们成长的一切。所以，从这点上说，她已经知足。
        穆亦漾急冲冲地说“大大小小太小，二姐离不开他们，也不能带孩子们来看您。大姐昨天才出的娃，无法移动，起码得出了月子才能见你。你可得好好的，等我们一大家子老老少少一起过来看您。日后，我们一家人可是要在一起生活，您可不能再躲起来，不见我们。”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可是，对于时日不多的她来说，是个奢望。她不希望看到孩子为她哭泣、伤心、难过，因此，笑着安慰她“太姥姥会好好的，看着你们幸福的生活。”
        即使她的离开人世，可是，她的灵魂一定会化为世间的尘埃，静静地守护着她的孙女、外曾孙女，还有外曾曾孙子，以及她们的子孙后代。心灵的守候，是她能够做的唯一的事情。
        好久没有说过这么多话的太姥姥觉得自己的脆弱的生命中仿佛增添了无限的活力，她的精力值不断在上涨，心里有点悲凉的她觉得，或许，她生命的终点要降临。这，应该是回光返照。
        趁着她意识清晰，太姥姥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郑重地交代穆亦漾“囡囡，这是太姥姥给你们三姐妹的信。”
        这个厚度，里面装着至少有十张纸。穆亦漾双手接过，由衷地称赞“太姥姥的字真好看。难怪从小，舅姥爷就说，女孩子可以长得不美，但是字一定要写得漂亮。”
        娟秀的笔迹，遒劲的笔锋，一看就是大师的水准。
        太姥姥舒心一笑“囡囡，太姥姥的一切，都是你们三姐妹的。虽然不多，可是，那也是太姥姥的一番心意。我相信，你们三姐妹，不会让太姥姥失望。我在你们还小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黄标是我一直打交道的律师，我的事务，基本上都由他来帮我处理。今后，你们可能会与他接触。”
        为何她感觉太姥姥好像在交代身后事一样，穆亦漾好不容易才兴奋起来的小心脏猛然沉到谷底，她的心又开始狂乱起来“太姥姥，您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我害怕。”
        她才刚与太姥姥相认，难道，上天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将太姥姥从她身边夺走她已经先后失去姥爷姥姥舅姥爷，现在，连太姥姥也要失去吗不行，她不要、不想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外曾孙女清澈纯净的眼睛充满了担忧、关心，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失措。太姥姥看着她，即欣慰、又心疼，她第一次说起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的自欺欺人的谎话“别害怕，太姥姥好好的，没事。”
        然而，她没办法掌控自己的身体。或许因为情绪波动太大，或许因为体力不支，或许因为身体衰弱羸弱，她逐渐呼吸困难，喘气不畅。
        察觉到太姥姥身体情况不对劲，穆亦漾马上按下呼叫键，通知护士赶紧过来。
        一起赶过来的还有医生，一个五十来岁的骨科主任，他快速地给老人家戴上呼吸机，检查老人家的情况。
        情况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骨科主任马上吩咐“马上送手术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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