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最后一天

傍晚。

        郭永坤穿着t恤加大裤衩，系着蓝格子围裙，在厨房里一阵忙活，餐桌上已经摆好三菜一汤，锅里还剩下最后一道红烧鸡翅没有装盘。

        这是蓝灵韵最喜欢的菜。

        他抬手看了看表，时间掐得刚刚好，灵韵差不多该回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块劳力士表他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取下来，不再佩戴，毕竟这是叶轻蝉送的，最后想想，还是没有做得这么“绝”。

        无论怎样，那个姑娘也曾是他的恋人，他们拥有过一段快乐时光。

        他们没有仇怨，只是不适合。他希望可以好聚好散，今后还能做朋友。也希望叶轻蝉可以想明白。

        房门处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片刻后，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的蓝灵韵，脸上挂着笑容走进。

        不管白天的工作多么累，但只要一回到家，她总会打起十二分精神，从不吝啬自己的笑容，她深知情绪可以感染到别人，所以希望将所有的不快，统统关在门外，只将开心带回来。

        因为这间房子里，有她最重视的人。

        “回了？”郭永坤扭头探去，笑着问候。

        然而，蓝灵韵却呆在原地，看了看他，又望向餐桌上丰盛的菜肴，心里突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最害怕的事情，终究是来了。

        “郭哥，你、怎么亲自做饭，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做饭？”她表情有些不自然地问。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你郭哥本事着嘞。”

        郭永坤正在将鸡翅装盘，头也不回地接了一句，他已经听出蓝灵韵的语气变化，心里暗叹口气，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继续说道“我明天就要回内地了，这不，晚上没事，就寻思给你做顿饭，让你也尝尝我的手艺。”

        “啪。”蓝灵韵手中的红色挎包，掉在地板上。

        她强忍住眼泪，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哭，不要哭。那样郭哥也会不开心。

        可终究，有几滴不听话的眼泪滴落下来。

        她其实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是今天。

        她怔怔地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自从父母去世之后，再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替她安排好了所有一切，过上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优渥生活。

        她已经离不开他。

        虽然她并不奢望什么，但哪怕仅仅是每晚能听到隔壁房间里传来的呼噜声，她都感到心满意足，睡得异常踏实，认为那就是世间最美妙的音符。

        她都不敢想象，接下来这间大房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后，该怎么办。

        她……好怕。

        饭菜摆齐，两人相对而坐，但都没有动快。

        郭永坤稍微打量了一下，就知道这姑娘刚才哭过。

        唉……

        “灵韵，你知道的，我的家在内地，所以我肯定是要回去的……”

        “我知道。”蓝灵韵乖巧点头，极力控制自己的情感，以至于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答应我，好好照顾自己，好吗？我有时间就过来看你。”

        “好……”一个字说完，蓝灵韵忍不住想贪心一下，问道“要、多久？”

        “这个，”郭永坤搔搔头道“原谅我没办法准确回答你，因为我在内地还有工作，具体情况得视工作安排而定，但我每年肯定都会过来，毕竟我在这边也有几家公司。当然，还有你，嗯……还有乔月。”

        蓝灵韵心中黯然，每年只能见到一次吗？

        那未免也太久，也太短暂了。

        不过，这些想法她并没有说出来，依旧乖巧点头道“好的，我知道了。”

        “来，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

        “嗯，好。”

        郭永坤给她夹了一只鸡翅，蓝灵韵咬下一小口后，一脸惊喜道“真好吃！”

        仿佛已经将忧伤抛之脑后。

        “好吃就多吃点。”

        一顿晚饭吃得还算欢快，但郭永坤能明显察觉到蓝灵韵的状态不对，从来都不熬夜的她，今晚却一直陪自己看电视到凌晨，直到他提醒，蓝灵韵才乖巧地回房睡觉。

        老实讲，有那么一刻，郭永坤很想将她揽进怀里。

        这姑娘善良、温柔、懂事到惹人怜爱，也很心疼。

        他想了想，拿起茶几上的话筒，拨通了一个号码。罗乔月那个夜猫子应该没这么早睡。

        这位女律师交友广泛，性格很讨喜，所以私生活相当丰富。郭永坤好几次晚上打电话给她，都不是她本人接的，有男有女。

        “喂，哪位？”

        这次倒是本人。

        “我。”

        “哥？”

        “对。”

        “怎么这么晚打电话，你不是明天要走嘛，我以为你早就睡了。”

        “没事，明天飞机上也可以睡。打电话给你，就是想告诉你，明天飞机还蛮早的，就不要过来送了。”

        “哟，你怎么突然这么好，还知道体贴起我来了？”罗乔月的声音里透着一丝狐疑，问“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想求我帮忙？”

        “……”

        这女人哪，太聪明了，真不好。让人很尴尬啊，有没有？

        “是有件事。”既然被识破了，郭永坤也不拐弯抹角，“我走之后，灵韵这边，你时常来看看，有空带她出去玩玩，你知道她的性格，比较内向。”

        “明白了，明白了。”

        郭永坤哪怕隔着话筒，仿佛都能看见罗乔月狂翻白眼的模样，“就是让我帮你照顾小女友对吧？”

        爱咋想咋想，解释这么多遍依然没有结果，郭永坤现在已经懒得解释。

        “至少每个礼拜见一次好吗？”

        “哥。”

        “嗯？”

        “你要什么时候对我这么好，我在背后纹四个字，不对，八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滚！”

        挂掉电话后，郭永坤心里也算安稳了一些，有乔月妹妹的陪伴，想来灵韵应该不至于太过孤单。

        翌日，陈大少充当车夫，很早过来敲门。

        郭永坤拎着行礼走到门口的时候，蓝灵韵的房门依旧没有打开。

        他知道，她不可能没醒。之所以不现身，只是害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从而把悲伤带给自己。

        他暗叹口气，带上房门。

        ……

        河东。

        健力宝厂。

        最近这段时间，体制改革的问题在厂里闹得沸沸扬扬，到底要不要认筹股份，成为厂职工彼此交流的重点。

        为了发挥大家的积极性，市里还专门安排了一支宣传小组，进驻厂里做工作，宣扬认筹股票的好处，鼓励大家踊跃参入。

        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倒还真有不少职工多多少少认筹了一些。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领导们带了一个好头。

        在郭永坤的授意之下，厂里自老王往下，大大小小的领导，所有人都认筹了股票，或多或少。

        不过，哪怕这样，健力宝现如今也是数千规模职工的大厂，再加上首都和羊城办事处，所有职工加起来，一共认筹的股份，也就堪堪突破总股权的2。这让上面的领导颇为捉急，对健力宝这样的热门大厂进行改革，果然不是什么轻松事。

        股价定得太便宜，未免有些不划算，毕竟健力宝的吸金能力摆在那里。定得太高……喏，就是现在这个局面，大家不是不想买，而是实力不允许。

        每股价值五十块，相当于普通职工一个月不吃不喝的收入，基层的人能买得起几股？

        而内部认筹、大家对工厂有感情，有信任，才这个效果。那外部认筹，就更加让人担心了。

        这不，今天是内部认筹的最后一天。不光市里的宣传队在，市委还有领导专门过来，继续做工作，希望能刺激一下健力宝的内部，发挥最后一拨余热。

        何海平霍然就在这拨人里面，倒也不显突兀，因为他家老爷子也在。

        老王和几个部门经理，在行政一楼的会议室里，招待了他们。

        “王副厂长，你应该比下面的人更清楚，这个股票拿在手上，将来是有升值空间的，现在内部认筹仅剩最后一天，你带个头嘛，再认筹一点。”市委专项部的主任，语重心长地劝说。

        “刘主任，不是我不带头，我已经认筹了一万块，实在没钱了呀。”老王摊摊手说。

        这当然是假话，他的工资虽然只有三百块不到一个月，但每月奖金……说出来挺吓人的。

        要不是永坤让他买，他连这一万都不想买。他确实知道这些股票将来有升值的空间，可父母从小教导他，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他对现在的新资很满意。而健力宝厂怎么来的，他比谁都清楚，那是永坤一转一砾建起来的，花的全是他一个人的钱。

        按他的想法，工厂就是属于永坤的，旁人谁都没有资格染指，包括他。

        “王副厂长还真是一片忠心哪。”

        因为是非官方会议，所以大家都在畅所欲言，徐海平幽幽地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不愿意多认筹股份，是想将更多股权留给郭永坤，对吧？

        “但恕我直言，1的股份就是9十万，你未免也太看得起郭永坤了，也太看得起自己了。”

        老王斜睨着他，也不怕得罪他老爷子，冷哼道“你谁啊你，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这跟你有关系？”

        “当然，内部认筹今天就结束了，我是业内干部，有外部认筹的资格，说几句话怎么了？”

        “你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我就是没钱。”老王收回目光，干脆懒得鸟他。

        “好心当作驴肝肺。”

        徐海平同样垮下脸色，“你今天不认筹，将来肯定后悔。至于郭永坤，恕我直言，他消失好一阵了吧，要搞到钱不早回来了，现在快中午都没回，你们还期盼个什么劲？”

        这句话算是戳痛了老王，他下意识望向窗外，太阳已经当空，内部认筹没几个小时就要结束，错过也就错过了。

        此刻心里狂呼永坤哪，你赶紧地吧！

        无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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