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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三节:冬之役(四)


马林的警告虽然强而有力,但还是有一些人看到那位肥仔贵族身上的转变过于强烈,为了追回自己的美好往日铤而走险,当天晚上就会七位老妇人与两位老男人一起过来,也不知道通过什么样的办法钻进了军方的封锁线,喝下了没有经过稀释的一号圣水。

        有三位的阵营有问题又喝得多,结果是当场灰飞烟灭,剩下的最终被人发现时,已经被神圣能量变成了只知道忏悔的赎罪者。

        神圣的能量并不只是灵药,它能救人,也能审判那些胆大包天之辈,而人类这种生命,活得越久,心中的遗憾和愧疚就会越来越多,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活成我心我行澄如明镜,所做所为皆是正义的猛男还是少之又少的存在。

        最终曼海姆陛下让这些家伙的家人将人领了回去,至于灰……早被风雪吹散,只有衣物能够做为遗物,代表着它们做为人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最后记忆。

        而有了这样的先行者用极为惨烈的结局警告后来人,马林欣喜地发现,再也没有人敢冒险喝上一口,而这些圣水被稀释成二号圣水之后被运送给南方的防线,第一批次圣水就救下了至少数百人的性命,虽然因此而不得不让他们退出战斗序列等待过线期结束,但是能够保住性命还是让前线的士兵们士气大振——原本与纳垢军团的战斗就是一种把脑袋别在腰带上的送命工作,但现在有了圣水,只要不是第一时间死掉都能够救活,士兵们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性命问题,在战斗中也会变得勇敢而无畏。

        就连一些军官,也开始勇敢地站在了第一线,而他们的出现也让士兵们更加相信自己不会死在这次的战役中。

        勇气是互相的,这样的结果让马林有些感慨——你看,只要补给到位,将士不惜命,战役的胜利天平就会自动向着人类方倾斜。

        而马林将一整个湖变成圣水的奇闻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战区,很快的士兵们就开始向着马林行礼,每一次马林带着他的那些年轻人加入战场时,士兵们就会变成最为无畏的战士,在今天,马林甚至看到当瘟疫使者的浪潮突破防线时,那些士兵们竟然举着抹有圣油的刺刀发动了反冲锋。

        没有人号召,也没有军士振臂一呼,士兵们自发地顶了上去,用排枪与刺刀将那些瘟疫使者生生打退。

        这让马林很是无奈——为了保护好这些勇敢的战士,马林总是要消耗大量的灵能,而面对那些战死的士兵时,马林也只能亲手将他们彻底净化。

        哪怕如此,这些防线中的士兵依然士气高涨,这让马林有些愧对他们,因为马林自觉自己不能保护好所有人。

        坐到了战壕旁的马林为自己点燃了一支烟,这一地区的士兵们正在休整,混沌的攻击不知何时就会卷土重来,他们需要把握每一次呼吸之间的空闲来为自己争取休息时间。

        “马林阁下。”有一个老军官走到了马林面前,他看着马林笑了笑:“感谢您的到来,小伙子们士气很高。”

        “您是……”马林在他的身上看不到贵族的徽章扣,而他脸上那些由风霜造成的伤口还有那浓密的大胡子,让他有些认不出他的原本模样。

        “凯德斯·哈格尔贝里,是远房,我和那个老白头是堂兄弟的关系。”

        哦,难怪,你也是一个白化病患者啊。

        马林笑了笑,哈格尔贝里的白化病血统也是马林今天才知道,不过看露露的样子并不像是有遗传的情况:“你好,凯德斯先生。”

        “不用叫我先生,阁下,我是您的老凯德斯,您的圣水在这几天里救了我的战团至少一千人的性险,刚刚这一次战斗,如果不是有您帮着孩子们治疗,我就必须要处分掉那三个发动反冲锋的连队……或者说,他们不可能活到战斗结束。”

        “我只是想帮助你们,我也是有私心的,知道吗,你们在这儿战斗一天,南方就会有一天的安全。”马林笑着实话实说道。

        “但是您依然是真心实意地在帮助我们不是吗。”这位老人坐到了马林的身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烟纸,然后从烟袋里倒出一些烟草,将它们卷好,接着用口水封好烟纸,伸出手拿过一旁准备用来点燃油桶的火把,用它点上了烟。

        一老一少一起抽烟,一起弹着烟灰,一起看着烟灰变长,直至落下。

        “马林阁下,您太仁慈了。”

        “是吗?”

        听到这样的评语,马林扭头看向这个老人,后者将最后一小截烟头拿在手里,然后将它弹了出去。

        “您太仁慈了,您想救下战场中的所有人,却没想过,这是战场,您是传奇,但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救下所有人……总会有人要在今天死去的,阁下。”老凯德斯这么说道,他说完,低下头看着他的那一双满是皱纹的手:“我年轻的时候,也曾经想像一个英雄一样,救下所有人……但是我的实力并不能支持我的梦想,上一次的亡潮时,我只有十四岁,在战斗最残酷的时候,我和我的弟弟们被征召,第一场战斗就是与瘟疫使者的血战,我们家十三个孩子死了九个,我亲手杀死了我最宠爱的弟弟,因为他马上要转化了……”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看向马林,他并没有泪水,而是如钢一般的坚毅表情。

        “我们北方王国的人,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直面着牺牲,在亡潮面前,贵族与农奴有着同样的死法,也许在北方主义者的嘴里,我们贵族高高在上,但是他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每一次亡潮过后,总会有大量的贵族家庭绝嗣……因为这些家庭拼光了所有的男人与女人,连孩子都死在了战场上啊。”说到这里,他解下腰间的小金属壶,转开了盖子,小小的抿了一口。

        “我明白。”马林知道这个老人想说什么,最近哥本哈根的确有一些流言,因为他和安托万走得太近了,军方中那些不喜欢北方主义的派系对此有些不愉快,当然他们也没有明说,毕竟马林也好,安托万也罢,都是在为了战争的胜利而拼尽全力,哪怕安托万是一个北方主义者,军方派系也不可能对他恶言相向。

        但是贵族之中有些人还是看他非常不爽,马林有时候甚至会想,来自自己人的刀锋,到底会在什么时候捅进安托万的背部。

        所以,在听到了凯德斯说的这些话之后,马林也丢掉了烟头:“你是做为贵族反北方主义派系的信使,来和我说这些的吗?”

        “……并不是,马林阁下。”这个老人摇了摇头,他解开了外套的领口,将里面衣领内的北方主义小徽章露给马林看了一眼:“我也同情他们,甚至我也捐过钱款,您知道吗,我的妻子死的早,她没能为我生下孩子,而我……也忘不了她,她是一个小贵族家的女儿,有一个妹妹和一个哥哥……我和他的哥哥算是老朋友了,但是在去年,农奴叛乱,哥哥的子孙都死在了乱民之中,有施术者和战职者加入了农奴的叛乱,我知道那些人是北方主义者……阁下,您看,这就是北方主义者所说的流血与牺牲吗?”

        马林在沉默中点上了第二支烟。

        “我知道,他们也没有选择,农奴想要脱离他们的奴籍是不可能实现的事情,只有发动叛乱才会有一丝希望,但是……我见过太多的不幸了,马林阁下,我知道有您在,这一次亡潮一定是我们获得胜利,我们这个国度,北方主义者,贵族、王室、大家现在站在同一条战壕中,因为我们有一个名叫混沌的共同敌人……但是胜利了之后呢,我是阶梯三,做为一个高阶战职者,我还能活一些年岁,所以我害怕有一天我会带着我的孩子们,将枪指向那些孩子的同乡,指向那些孩子的同伴,甚至指向那些孩子的兄弟……冬狼之母啊,这个世界为什么会变成如此可怖的模样啊……”

        老凯德斯说到这里渐渐不语,坐在马林与风雪之间的老人叹息着。

        马林也叹息了一声。

        是啊,就像是这个老人说的那样,这个世界一直都是如此可怖,大家都说,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每个人都有自由可以选择,但是人生在世,更多的时候,人总会被套上名为命运的枷锁。哪怕你强大到可以否定它,那怕你强大到亲手打破了它,可又有谁能确定,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如同自己所见的那样,你是真的打破了那道枷锁,还是说这只不过是自己亲手为自己套上的另一具枷锁。

        但是,如果不变,那些可怜的人要怎么办呢。

        所谓穷不过三代说的不是指穷了三代之后就有机会好转,而是因为一般来说,穷人家是传不出三代的,换而言之,每个穷人的祖上都阔过,但可惜也就是祖上阔过。

        而农奴也许可以,毕竟它们是贵族眼中的私人物件,他们不会轻易地让一个农奴失去价值,他会让农奴结婚生子,所有健康的孩子都可以活到成年,但农奴……在贵族眼中真的算是人吗?

        马林不知道,因为在那之前,马林用二十个莫威士标准货币就能够从北方贵族手里买到一个健康的农奴。

        而正常情况下,人的价值不应该用货币来衡量。

        “凯德斯,那你说呢,北方主义要怎么办,难道要让所有人继续成为农奴,让这个世界继续沉沦下去?”想到这里,马林开口问道,同时在心里做了回答——当然不可能了,无论如何,无论怎么做,都不能让这个世界继续沉沦下去。

        马林抽了一口烟,同时也听到了老凯德斯的回答。

        “不能,在我们北方,贵族之间总是流传着大毁灭时代之前的故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有一些久远的家族总是说一定要重铸文明……但是都这么久了,大概是没办法了吧,上一次的上一次亡潮,我们甚至是在用冷兵器和混沌作战,据说哈格尔贝里家族在那个时候有七个分家,数以千计的男丁……但是到了战后,也只有四个孩子活了下来。”

        说到这里,这个老人沉默了一下:“一定要有改变,阁下,在亡潮结束之后,我不管谁成为这个国度的主人,只要他能够让更多的孩子在下一次的亡潮中活下来,那么它就值得我付出忠诚……您看,我没有孩子,也不会再有孩子了,所以我不想让我经历的那些悲剧一次又一次的在未来上演,我知道我无法再突破阶梯完成晋升,所以我注定活不到下一次亡潮,甚至有可能会死在这一次亡潮中……所以,阁下,你说我们能够办到吗,大毁灭之前的美好世界真的可以重铸吗。”

        “……我们一定能够办到的。”马林说完,从口袋里拿出那枚安托万给他的小小徽章。

        上面有齿轮,有麦穗,更有书本和紧紧相握的两只手。

        安托万说,这是北方主义的徽章,齿轮代表工匠,麦穗代表农夫,书本代表导师,而相握在一起手,代表着相向而行的两颗最为纯粹的灵魂。

        “原来……原来您也是吗。”这位老人说着,有些哽咽:“您也相信我们吗。”

        “我相信的是你们所说的主义本身而不是人,因为我也相信着重铸文明的故事,总有一天,所有愿意重铸文明的人都会集结在一起,我们能够创造最为美好的未来……老凯德斯,努力活下去,直到这一切结束,我们会有很长的时间,到时候让我们来重铸文明。”马林说完,伸出了左手。

        老凯德斯也伸出了左手,两人紧紧握在了一起。

        “愿主义永照。”这位老人说出这句话时,虔诚得有如信徒。

        “愿主义永照。”马林也这么回答道,一如年轻时在那面旗帜下发誓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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