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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12章


文子铮与郁鸣在一起的早晨大都是兵荒马乱的。昨晚疯狂的时候,完全忘记了第二天是周一,文子铮要上学,郁鸣要开每周例会。

        因为昨晚文子铮消耗更多,所以早上是郁鸣的生物钟先反应的。他醒来的时候,日光已经从遮光帘的缝隙里大肆地钻进来,迷迷糊糊伸手拿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到上面的时间的时候,一下子就清醒了。

        六点半。

        文子铮的早读从七点开始,郁鸣的例会则是八点钟。他还要先送小孩上学,再回公司。

        郁鸣来不及多想,赶忙拍了拍身边小孩的脸蛋,喊他起床。文子铮不为所动。他昨晚因为郁鸣说的那些话,心思重重,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现在正是睡得香的时候。

        见文子铮叫不醒,郁鸣便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在小孩半梦半醒之间把他推到洗手间洗漱。文子铮没有起床气,坐在马桶上,任由郁鸣摆弄他。郁鸣又不会照顾人,帮小孩刷牙的时候常常刷到牙龈上去,洗脸的时候又用力过猛弄疼了他,哪怕梳头的时候再小心翼翼也还是梳下了好一簇头发。

        还好小孩还没有到掉头发的年纪。

        文子铮被这么一折腾,算是彻底醒了。他拒绝了郁鸣再给他梳头的建议,自己对着镜子妄图抚平脑后翘起来的头发。

        郁鸣在刷牙。看着文子铮和头发抵抗,终于是看不下去,手上沾了水抚平了小孩那一簇翘起来的小头发。

        文子铮吹头发的时候,郁鸣在穿衣服,文子铮在穿衣服的时候,郁鸣正在收拾房间。他们的东西散落一地,试卷书本胡乱摊开在茶几上,用过的没用过的安全套满地都是。

        终于可以走了的时候,六点四十五。还好,还来得及。

        早上的电梯抢不到,他们又住在最高层,要是傻等电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文子铮当机立断,抓住了郁鸣的手,带着他跑楼梯。文子铮走在前面,郁鸣走在后面,他们一层一层下楼梯。楼梯里很安静,也很嘈杂,两人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吸声融合在一起。从第十八层到第一层,文子铮没有松开过郁鸣的手。

        推开安全门的那一刻,是郁鸣松开了文子铮的手。

        两人在大堂里疯狂地奔跑着,也来不及让门童去找车了。郁鸣还穿着昨天去见文子婧的那一身衣服,文子铮没穿校服,来不及再回去换衣服了,大不了被记过。

        他们沉默着奔跑,却又好像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现在是六点五十,还有十分钟。郁鸣不爱开快车,但现在也没办法了。他发动汽车,很快想到了一条稍微远一点但不用经历早高峰的路。文子铮相信他。

        六点五十九,差一点。文子铮到了学校,也来不及和郁鸣告别,背着书包就冲了进去。校门口亦不方便停车,郁鸣没有看着文子铮跑进学校的背影,在他关上车门之后便驶离了主路。

        郁鸣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停车场停好车,跑到早餐店打包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又送到了附中的门卫上。当门卫问他送到几班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文子铮是几班的。俞建和他说过吗?也许说了,他没有记下。也许没说。

        高二,文子铮。这是郁鸣知道的所有。门卫答应帮他找找,但并不保证一定能交到文子铮的手里。

        刚才一直在跑,跑到郁鸣觉得自己的喉咙里都是鲜血的味道,直到现在才终于可以坐下来歇一会儿。他坐在附中门口的石凳上,慢慢地缓缓地抽烟。

        七点钟。朝阳刚刚升起,躲在水泥森林的背后。现在直视太阳的时候,一点儿也不刺眼。火红的正在燃烧的太阳好像就在他眼前的不远处,绯红的边缘像是镶嵌在了天空中。

        一支烟燃尽,郁鸣也没有抽上几口。他把烟掐灭扔到垃圾桶里,悠悠走回停车场。

        郁鸣有不爱吃早饭的坏习惯,从高中的时候养成的。那时候他住学校,有时候为了多睡一会儿,就不愿意吃早饭。这么多年长期下来,他便患上了慢性胃炎。糟践自己的身体好像已经成为他人生的副旋律。

        附中在市中心,公司亦在市中心。如果郁鸣选择开车的话,那他八点钟是到不了公司的。在手机上查了路线图,反正也不算远,郁鸣便决定走着过去。

        清晨,城市里还有露水的味道,等到再过几个小时,就只剩下尾气了。郁鸣走在路上,与那些身边擦肩而过的行色匆匆的人不同,他是悠然自得的。距离例会开始还有一个小时,用半个小时走到公司,剩下的那半个小时他还可以泡一杯咖啡。

        快走到公司的时候,郁鸣收到了一条短信,是文子铮发来的——谢谢,以及我的自行车还在酒店附近。没有俏皮的表情,只有略显客套的语句,郁鸣没办法想象他的语气。

        今天是周一,不是他们应该见面的日子,昨天亦不是。郁鸣想了想,还是斩断了自己想要见到文子铮的欲望。小孩很忙,既要顾及学业又要照顾姐姐,现在还多了一个自己,没必要再给他添麻烦了。

        好的。放学的时候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

        郁鸣没有回复这条短信。

        七点四十五,到达公司,比预计的晚十五分钟。即便只有十五分钟,也足够郁鸣泡一杯咖啡了。他对咖啡没什么要求,速溶的就可以。七点五十五,到达会议室,下属已经在等着他了。

        不吃早饭的日子,有时候他就泡一杯咖啡,有时候只是一杯水。

        例会提前五分钟开始。文子铮在八点钟的时候开始上第一节课。

        在包养关系之外,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文子铮仍然选择参加高考,所以他必须要保证自己的出勤率,这样才不会拉下进度。郁鸣的公司在经济寒潮中活了下来,一半是因为他的未雨绸缪,另一半是因为父亲的集团的注资。

        周一他们选择不再见面,因为他们回归到了自己的生活中。

        郁鸣今天又提早下班了。如果放在平时,周一他是一定会加班的,但今天与平时不同。他的车还停在附中的附近,而如果没有记错的话,现在文子铮也差不多该放学了。

        他并不是要和文子铮见面,只是想要远远地看他一眼,这样就足够了。他想要看看在包养关系之外的文子铮,是什么样子的。

        附中是很好的高中,大部分学生都会选择上晚自习,像文子铮这样不上晚自习的学生才是特例。五点半放学,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校门口走出来。郁鸣就站在一个隐蔽的巷子口,抽着烟,盯着每一个学生的身影,想要找到他的小孩。

        五点五十的时候,文子铮背着书包走了出来。他还穿着那件羽绒服,一个人孤独地站在公交车站等车。郁鸣眯着眼睛看着他,连手里还拿着烟都忘记了,烟灰落到了他的鞋子上。等到文子铮坐上公交车的时候,郁鸣也发动了汽车。他跟着文子铮坐的那辆公交车。

        黑色的奔驰车还是停到了酒店的停车场里,郁鸣走出去,像是跟踪狂一样,站在角落里,看着文子铮找自己的自行车。他没有再抽烟,只是眯着眼睛,看着小孩的身影。

        小孩找到了自己的车,用钥匙开了锁,利落地骑车走了。他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与其他人的身影一起,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郁鸣找不到他了。

        郁鸣没兴致回家,回到家他也是一个人,也不想工作,早晨的例会让他火冒三丈,现在需要远离工作来保持心情的平稳。更没有去看母亲的打算,哪怕他就站在母亲的面前,母亲也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于是最终还是回到了十八层走廊最里面的那个套房。

        早上还是乱糟糟的套房,现在也已经恢复了整洁。之前还乱成一团的被褥,现在被铺得整整齐齐,各种各样的毛巾也叠好放在了毛巾架上。郁鸣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机,换到新闻频道,可是一句也听不进去。

        他打电话给前台要了一瓶上好的葡萄酒,又发信息给助理,让他买两件和自己尺码一样的羽绒服,再买一部手机,不用太贵的。文子铮缺衣服,也缺手机。那老人机看上去太寒酸了,他现在还在读书,那同学之间就必然有隐性或是显性的攀比。

        五分钟后,前台送来了酒和酒杯。两个小时之后,助理送来了两件崭新的羽绒服和一部手机。羽绒服放进了衣橱里,手机放在了茶几上。

        郁鸣把新闻频道换成了电视剧频道,正在播放的仍然是昨天的那部狗血剧,现在看起来好像更加狗血了。他看着那狗血的剧情,一杯一杯酒下肚,不知不觉就喝了一瓶。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头已经昏昏沉沉抬不起来了。

        他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穿着衣服就倒在了床上。套间里的灯都是亮着的,郁鸣闭着眼睛,把自己埋在柔软的羽绒被里。

        好想文子铮。

        被想念的文子铮还在医院里,刚吃过饭,也和医生聊过了姐姐近期的病情,还算稳定。所以现在的他也还算稳定,正趴在床头的桌子上写作业。虽然常常请假也不怎么上晚自习,但文子铮的成绩一直不错,能保持在一本线以上,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上重本线。

        姐姐在看书。因为弟弟表现出来的抵触情绪,于是她不再过问关于郁鸣的事情。尽管仍有疑虑,却也选择相信弟弟。

        病房里很安静,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情。这是在日常鸡飞狗跳的治疗之间,难得的宁静平稳。

        文子铮虽然在写着作业,可心思却渐渐不在这上面了。今天一天他都心不在焉的,想着那场在楼梯上的奔跑。那时,他是如此自然地就抓住了郁鸣的手,一点儿犹豫都没有。

        郁鸣的手是温热的,文子铮就这么抓住他的手,他们一起奔跑在楼梯间里。在那一刻,世间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好像那些青春小说里的描写。文子铮本以为那种境况都是美好的幻想,但当以某种近似的情景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美好的事情是会发生在他身上的。

        郁鸣是特别的。至少在文子铮的心里,他是特别的。

        文子铮放下手中的笔,趴在试卷上。他的脑海里想的都是郁鸣,他笑的样子,专注的样子,高潮的样子。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文子铮拿起手机想要给郁鸣发信息,但打开界面之后又关上了。他不知道该和郁鸣说什么,总觉得这样做是一种逾矩。

        因为是并不成熟的小孩,所以没有办法看清自己对郁鸣抱有什么样的感情。是喜欢吗?这种感情很像是喜欢,但文子铮总觉得不是。因为他不是同性恋。

        可他却真的真的真的很在意郁鸣,在不知不觉中开始在意他的一切。也许是因为发生过亲密关系的缘故吧,所以身体与心理都产生了一种仿佛陷入恋爱般的错觉。

        文子铮并不后悔选择与郁鸣发展成包养关系。郁鸣和他想的一样,是很好的人,善良又不多情,看起来也没什么脾气。只是文子铮自始至终没有想明白,为什么郁鸣会打出那个电话。

        他把烦恼写在脸上,自然也怪不得文子婧问他。小孩摇了摇头,说自己只是累了。姐姐赶他走,让他回去休息,文子铮拗不过她,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

        天儿不好,看起来像是要下雨了。文子铮没有带伞也没有带雨披,要是骑自行车回去肯定要淋成落汤鸡。他想起郁鸣说过,如果想要休息的话随时可以去那间他们翻云覆雨过多次的套房。

        文子铮抿了抿嘴,看着天上的乌云。就一次,只这一次,他对自己说。

        就在他刚刚走进大堂的时候,瓢泼大雨就倾倒了下来。如果刚才他在医院门口稍稍犹豫一会儿,自己就会变成可怜巴巴的落水狗。

        打开房门的时候,小孩根本没想到郁鸣会在,也没想到这家伙又喝醉了。文子铮叹了口气,放下书包,脱掉羽绒服,准备把衣服放进去的时候看见里面有两件连塑封膜都没有拆的全新的羽绒服,他略微有些诧异,但还是把自己的衣服挂在了一旁。

        郁鸣睡着了,且睡得很死。早上他穿的还是昨天见文子婧的那身衣服,现在穿的就是西装了。是文子铮没有见过的西装。

        文子铮本来想扒了郁鸣的衣服把他塞进被子里的,刚解开了他的西装纽扣的时候,却停下了动作。

        他突然有一个想法,尽管不知道这种想法从何而来,但他还是决定付诸。这是他内心的最真实的带有冲动的想法。

        小孩走出了套房。他在十八层,再往上走就是天台。他站在天台上,让大雨尽情落在他的身上。很快他就变成了被雨淋湿的小狗,看起来可怜巴巴的。

        他还没忘记给郁鸣打了个电话,和他想的一样,没人接。没人接最好。

        电梯前有一面圆形的黄铜镜,文子铮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模样。头发被雨淋湿,变成一缕一缕垂下来,衣服也是湿的,脸上身上都是湿的,就连眼睛里也是湿的。

        是被雨淋湿的可怜狗狗。

        就当今晚他喝醉了,失去了理智,放弃了自己的底线吧。

        文子铮刷了房卡进了套房,郁鸣还在睡。小孩闭上眼睛,做了两次完整的深呼吸。接着他睁眼,走到郁鸣的身边,开始脱金主爸爸身上的衣服。

        西装本应该小心翼翼地脱去,可文子铮反而故意用了力气。郁鸣被野蛮对待,所以醒得很快。他迷迷糊糊睁眼,就看到文子铮全身湿透的样子。

        “你——”郁鸣刚想说什么,就被文子铮打断了。

        “外面下雨了,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我好担心,所以来看看你。”

        郁鸣听到这话一愣,也不管衬衫脱到了一半,就抱住了眼前的文子铮。他们没说话,但都知道了对方在想什么。

        被雨淋湿的狗狗,放肆地享受主人温暖的怀抱,鼻腔里都是郁鸣身上好闻的味道。不是香水,就是体味,温和的与洗衣液交融的味道。

        “做吧。”文子铮发出邀请。

        郁鸣没有说话,比起言语他更偏好直接的行动。他们吻在了一起,与从前礼貌的开场不同,这一次他们都释放了自我。不只是亲吻,还有带有原始的撕咬。

        结束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结束了。

        “疼吗?”理智渐渐苏醒的郁鸣问。

        “不疼。”文子铮趴在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而是静静地,等待疯狂的心跳回归平如止水。

        文子铮为自己刚才的决定感到庆幸,因为他终于知道一直以来让他想不通的对郁鸣怀抱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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