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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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次的惊厥之后,文子铮并没有昏睡多久,也没有做那些看起来好像永远也醒不过来的梦。他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止痛泵再也不作用在他身上了。浑身都好痛,痛到他连讲话的力气都没有。
本来心中是期待着一醒来就可以看到郁鸣的,这种期待就像是本能一样。在经历种种终于坦然接受自己“怪物”的身份之后,他希望郁鸣是那个可以陪着他走下去的人。
结果睁眼看到的是一个他一时间想不起来的女人,文子铮先是疑惑,接着在想起来对方是谁之后,又开始无端地愤怒。现在坐在原本郁鸣坐的地方的人,是他的助理——如果他说的是真的话。叫什么来着?郁鸣好像说过,好像没说过,总之文子铮不记得了。
简攸看见文子铮醒了,第一时间给郁鸣发了信息,放下手机之后又站起来问文子铮要不要把床摇起来,好像已经知道他会选择把床摇起来一样。
“要。”文子铮语焉不详又面带不爽,完完全全把情绪写在了脸上。
简攸帮他把病床摇起来,这样文子铮就可以坐躺着。
“你要吃东西吗?”简攸又问。这次她站在茶几前,茶几上有冷掉的早饭和刚才送过来的午饭,就好像这一次文子铮也同样会说“要”一样。
文子铮不想吃任何东西。刚才只是因为郁鸣在他的身边,他不想让他担心罢了。现在既然有选择,那就是——“不要。”文子铮说。好像不肯多留一个字给简攸似的。
并非是不相信郁鸣,事实上文子铮比谁都相信郁鸣。他知道郁鸣告诉他的都是真的,眼前的这个和文子婧差不多年龄的人,就是郁鸣的助理,不会再是别的什么人。可他就是不开心,因为郁鸣不在身边。
文子铮可以确定自己没有分离焦虑。
简攸感觉不是很好。文子铮醒了之后几乎就把心情写在了脸上,他看起来不开心,同时简攸也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莫不过是郁鸣不在这里罢了。文子铮的目光一直跟随着简攸,就好像是要把她看穿一样。
就在简攸刚刚准备坐下的时候,文子铮突然伸出那只夹着心电监护仪的手,“文子铮。”他说。
原来是在自我介绍。
简攸坐下去的动作戛然而止,直起身子也同样伸出手,握住了文子铮的手,“简攸。”她说。
文子铮在听到简攸的名字之后,微微顿了顿首,接着松开了他们握着的手。简攸重新坐下的时候,感觉这并不是在看护郁鸣受伤的情人,而是在会见生意伙伴。明明这孩子还在读高中。
互相自我介绍之后,他们便无话可说。本来就没有任何共同话题,现在这种情况也没必要没话找话了。病房里没有夜里安静,外面的喧嚣车流声传进来,接着是暴雨的声音,再是呼啸的风声,还有病房外人来人往的声音,此时心电监护仪的声音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你要接电话吗?”简攸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文子铮没有听明白,“什么?”
简攸从口袋里掏出了文子铮的手机,上面有很多个未接来电,要么是郁鸣在前几天打给他的,要么就是李成和,但最多的还是姐姐。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电话一直在响。”简攸把手机递给文子铮。
文子铮接过手机,他看了看上面的未接电话,又抬眼看了看简攸。简攸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才坐下没一会儿就又站起来走出了病房。文子铮要打电话。她也没有走远,就站在病房门口,随时注意里面传来的响动。
尽管每半个小时给郁鸣发一次信息,可她的老板从来没有回复过她。简攸也没办法完全确定他到底有没有看到。
第一个电话自然是要打给姐姐的。虽然郁鸣已经保证文子婧被照顾得很好,可他还是不放心。在关于姐姐的事情上,文子铮觉得操不完的心是他的义务。
嘟——嘟——电话声响了两次就被接通了,是对方先说话的。是姐姐的声音,但又不太像。文子铮试探性地“喂”了一声,对方听到他的声音之后就开始絮絮叨叨数落他不晓得爱护自己的身体。是姐姐。
劫后余生,被姐姐训斥也是开心的。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总是隐隐带着一些不耐烦说“知道了”,而是用温柔得不能再温柔的声音说“好”。不过是那些话说来说去罢了,从前文子铮尽管不喜欢这些话却从来没有反驳过,可现在第一次觉得这些唠叨是那么动听。
“对了,有一个好消息,配型库里出现了适合我的配型,今天我会去体检,如果没问题的话,也许下个月就可以进行骨髓移植了。”姐姐突然说道。
“这么快?”文子铮一时间有些诧异。
可诧异过后又想到,这样的事情,肯定是郁鸣安排的,他肯定动用了自己的关系网。文子铮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有一只温暖的大手抚上他的背,告诉他想做什么就去做吧,我会为你托底的。他被好好地接住了。
电话那一头的姐姐并没有注意到文子铮的轻微异常,她还沉浸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快乐当中。文子铮好像很久没有听到姐姐这么快乐地讲话了。
“对了,不止这样。今天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钱,数字说出来能吓死人。是一个好心人捐赠的,说是手术费,可却没有留下名字。”
姐姐这话让文子铮沉默了。他知道这笔钱是郁鸣给的,不只是给文子婧的手术费,也算是给自己的一笔钱。他突然有一种无力感,自己哪怕赌上性命去争取的事情,郁鸣很轻易地就能做到。
“怎么了?”好长时间弟弟都不说话,文子婧遂问道。
文子铮回过神来,摇摇头,又想起姐姐看不到他摇头的动作,于是说:“没事。”
“真的吗?”
“真的没事。”
“没事就好,我和你说啊,你就是平时不好好注意身体,所以现在才病得那么重。你生病的时候啊,郁鸣来看我了,还给我请了护工。等你病好了,一定要去找他当面道谢,听到了没有?”文子婧反复叮嘱道。
文子铮听到这里终于笑了,“知道啦!”他说。
这通电话挂了之后,文子铮突然如释重负。之前“手术费”这三个字就像是悬挂在他头上的镰刀,欲坠又不坠,让他感觉好累好累,累到有时候会想干脆这镰刀直接给他一个痛快好了。也许是压力太大了,所以才会一脚跌进了另一个世界里,差一点儿就回不来。
下一个电话是打给李成和的,摁下拨号键的时候他有些不情愿。不知道李成和现在在哪里,不知道他的身体如何,也不知道他现在还是否愿意捐赠骨髓给他的女儿。
嘟——嘟——响了很久,就在文子铮以为李成和不会接的时候,电话接通了。李成和先是“喂”了一声,然后便不再说话了。他不知道该和儿子说什么,也自认为没有资格去过问儿子这些天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
“我生病了。”是文子铮先说话的,“这几天都在住院,所以没有办法接电话。”这谎话很拙劣,也根本逻辑不通,不过李成和没有听出来。
李成和极其沉闷地“嗯”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学会该怎么关心人,更别说拥有关心人的勇气和资格。
“手术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需要担心这个。你只管养好身体,这段时间也不要离开这座城市,等到手术的日子等下来,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文子铮对李成和说。这话不像是对父亲说的,反而像是在下命令。
“知道了。”李成和并没有觉得这话有任何不妥。
连“再见”也没有说,这通电话就结束了。如果说文子铮对李成和完全没有怨恨的话,那绝对是世界上最假的假话。他的确恨李成和,恨他这么多年都不出现一次,恨他在自己的人生里以父亲的角色缺席,但现在不是恨的时候。如果要恨的话,那也得等到以后。
在他出事的时候,一共有三个人给他打过电话,现在他已经回过两个了,还有一位……毫无争议的郁鸣。在文子铮的世界里,他总是毫无争议的。高兴的时候一定会是因为他,悲伤的时候他也一定会出现。
文子铮从前不信命中注定这回事,可遇到郁鸣之后,他觉得也许这世上真的有命中注定。他们命中注定会遇见,郁鸣命中注定成为他人生中重要的人,他也命中注定会在郁鸣的生命力占据一席重要的位置。
多好!
想到这里,这电话最终还是打了出去。每一声“嘟——”都是快乐的,比窗外规律的雨点打击窗户的声音听起来还要令人快乐。
郁鸣没有挂断电话,是这通电话自己挂断的。“嘟——”的声音戛然而止,病房里陷入一片寂静。窗外的车流声不再,风雨也早就停了下来,就连外面的脚步声也听不到了。心电监护仪是坏了吗?文子铮转头看这个一直跟随着他的机器人,没坏,还在好好地运转着。
可是他现在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的世界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他知道郁鸣现在好好的,他也绝对不是那种会多疑到几乎可以称为妄想的人,可他现在就是很失落,因为郁鸣没有接他的电话。文子铮的确想给他找理由,比如工作太忙、比如正在开车、比如现在刚好手机不在身边……可,再多的理由也不足够。
文子铮现在自认为自己成为郁鸣生命中顶重要的人了,可他的自以为是在现实当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郁鸣没有接他的电话。
不能再多想了,心里已经很难受了,再这么放任自己突然澎湃生长的想象力下去的话,心电监护仪又要响起警报了。在强迫自己停止思考之后,耳边的声音又重新灌了进来,雨落在地上的声音、鱼贯而入的车流声和风声混杂、病房外人来人往说话走路的声音,还有心电监护仪正常运作的声音,一时间如同混乱的交响曲。
“简攸。”文子铮喊了一声。
简攸立马开了病房的门走了进来,在文子铮打电话的这期间,她一直没有走远。
“怎么了?”简攸见文子铮坐在床边,表情不善,问道。
“能不能借辆轮椅,推我出去走走,不去外面。”
“好,我去问问。”
简攸又转身出去。文子铮仍旧坐着,手里还捏着手机,接着像是赌气似的把他的老人机扔进了床头的抽屉里,“砰”地一声。
文子铮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不接他的电话,唯独郁鸣不可以。可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包养关系已经结束,也不是朋友,更算不得恋人。
在坐上轮椅之前,文子铮决定了,要尽快把关系确定下来。
郁鸣也并非故意不接文子铮的电话的,如果这世上有一个电话会让他不顾一切去接,那一定是文子铮打来的。
他到达公司的时候,外面的雨没有一点要减小或停下来的迹象,反而看起来愈来愈大。他的身上是干燥的,心里面却和下起了雨一样潮湿。
手机不知道什么时候没电了,索性放在了办公室里充电,先和王律师会谈要紧。也就这样阴差阳错之间,让郁鸣错过了文子铮打给他的电话。
会谈并不算顺利,但也算不上困难。王律师肯定了郁鸣的想法,与其私了不如在他们的痛处上进行最猛烈的一击,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得到应有的教训。现在最重要的是证据,他们手里有的证据并不多。除了老鸨的联系方式之外,还需要有监控,更需要有当时在场的每个人的名字和他们联系老鸨的证据。
郁鸣听罢之后摆摆手,说这些都很简单。
那就好。王律师要求郁鸣带文子铮去验伤,最好再加上心理医生开的诊疗单,这样可以证明被害人的确是受到了无法挽回的伤害。
郁鸣微微踌躇了一下。他并不想让文子铮再参与到这件事情里任何,但他也有瞒过去的方式方法。他在心里默默对文子铮说了声对不起,尽管欺骗并非他的本意,可他必须要这么做。
和王律师的谈话进行了很久,他们之间说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最大限度让渣滓收到惩罚的同时最大限度保护好文子铮,毕竟文子铮才是最重要的。
从会议室出来的时候,郁鸣已经筋疲力尽。雨还是接连不断地下着,就连太阳也收敛进了云层里。明明不过下午,却昏暗得好像已经是晚上了。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过东西,也吃不下任何东西。郁鸣一个人在茶水间泡咖啡。最普通的速溶咖啡,泡好了之后才看到拿的是卡布奇诺。
不好喝。
但他现在也的确需要借助外力来提神。
端着杯子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才看到文子铮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结果他没接到。郁鸣知道文子铮的脾气,本来就不太好,现在因为病痛就更不好了。这个电话没接到,不知道他会怎么发脾气……
郁鸣当机立断放下马克杯立马给文子铮回了一个电话,干脆利落地,不接。
是在赌气吗?
再打一个过去。还是不接。
第三个电话。仍旧不接。
现在郁鸣并不觉得文子铮是赌气了,而是开始害怕他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可简攸才发过信息说文子铮现在很好。他不放心,拨了个电话给简攸,很快就接通了。
好在并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只是文子铮没有把手机随身携带而已。郁鸣听见电话那头的简攸问文子铮要不要听郁鸣的电话,文子铮直截了当一声“不要”。原来真的是在赌气。郁鸣第一次发现文子铮是个小气鬼。
他的可爱的小气鬼。
郁鸣没再说什么,只是说自己等会儿过来送点东西,让简攸在病区门口等着,自己就不去见文子铮了。也不知道文子铮听见没有,简攸说“知道了”,郁鸣便挂了电话。
文子婧的骨髓移植手术并不是小事,而是极大的事。他需要再用自己人脉打点一下,手术自然是越快做越好的,她的身体也的确不能再拖延下去了。要先去看文子婧,再去把东西给简攸让她转交给文子铮。
郁鸣想起医生说的,现在最好不要和文子铮见面了,自己是个不稳定因素。
那就先不见面了,尽管他现在真的很想文子铮。还有,心理医生的事情也要尽快安排上。这件事情他不放心别人去做,于是决定自己亲自选择医生,连名单都是自己列。
办公室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很高,郁鸣的桌上有堆起来的没有看过的文件。可他现在管不了这些了,他的动作很快,已经约好了第一个心理医生,他们晚上就会见面。
文子铮的心理干预越快越好,一定要减少他心里的伤痛。
郁鸣摘下眼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又重新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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