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文子铮觉得郁鸣这几天很怪。

        起初他还以为是错觉，毕竟自己的心境自己知道，多疑算是已经变成一种可以抵抗的本能了。过了几日才知道，原来不是错觉，郁鸣这几天是真的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绝不是工作上的事情。郁鸣并不避讳在文子铮面前谈工作，反而总是大大方方一边搂着他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边电话里讲工作，也从未说过把电视静音这样仿佛应该是习以为常的话。

        郁鸣不在家里抽烟，倒不是因为习惯，只是因为家里现在不是他一个人了。

        有时候他去安全通道抽烟，文子铮也会悄悄跟出去，赤着脚站在门后偷偷看着。很多时候都是郁鸣自己一个人在黑暗的窗口抽烟，极少时候沈牍会像是幽灵一样，从楼上走下来，脚步声还极大。

        可哪怕是沈牍在场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很少说话。除非沈牍主动开口，否则郁鸣就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

        也不是沈牍的事情。

        文子铮回学校读书了。在他消失的这段日子里，班里没什么闲话，大家都知道他家里的情况，也只当他是教室后面的幽灵，时而来时而走。

        日子开始过得规律起来，文子铮早上六点就要起来，郁鸣比他早起十五分钟，在他梳洗的时候做早饭。早饭不过就是那些，冰箱冷冻层里有按箱囤货的云吞和馄饨，他是不爱吃饺子的，郁鸣也迁就他。

        如果有小考的日子，就蒸上一笼虾饺皇，照例是速冻的，却也和外面卖的没差别。

        从前文子铮有时候也会上晚自习，现在就干脆彻底不上了。日头好的时候去医院看姐姐，坐在她病床上陪她聊天，左不过是东扯西扯，就是不说郁鸣，也不说“喜欢”这个话题。下雨或是阴天，又或是心情不好，就不过去了，他面上笑得累，不想让姐姐看出来。

        正是因为日子规律起来，所以更能发现郁鸣的不对劲。早晨送了文子铮去读书，下车之前照例要啄吻，没什么不对劲。接文子铮放学也从来不开那辆骚包的超跑，还会贴心把车停到远处走路去接，也没什么不对劲。

        文子铮思来想去，唯一不对劲的就是郁鸣开始躲着他打电话了。在意识到这件事情之后，脑袋里就像是突然安装了一个警报器，呜鸣声环绕在他耳边不停。

        一开始的时候，文子铮只是盯着郁鸣拿着振动的手机出门的背影，后来他就没办法忍住自己的好奇心，拎着拖鞋赤着脚跑出去，靠在安全通道边上的墙上偷听。

        在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恨为什么薄薄一层墙与门竟可以隔绝几乎所有声音。无论文子铮怎么贴近，又怎么竖起耳朵，也没有办法听清郁鸣到底在讲什么。隐约听得清几个词，长句子传到耳朵里就变成了一汪水。

        他只能从语气分辨。不是谈生意，谈生意的时候语气没有那么平，也不是和朋友说话，这语气太冷漠了。

        文子铮怀抱着拖鞋，妄图从“好”“知道”“没问题”这几个词里找到真相。

        几次如此，几次都没有成功。脚踩在地上感觉透心凉，耳朵却因为偷听行为产生的羞耻感而滚烫不已。有一次差点被郁鸣发现，赤着脚小跑着回家，坐到沙发上的时候心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

        “怎么了？”郁鸣在玄关换鞋子，看到文子铮表情不对，随口一问。

        文子铮抓着抱枕，几乎要把上面的流苏给抠下来。

        “没什么。”他说。故作正常到尾音都飘走。

        好在郁鸣没有追问下去。

        后来实在忍不住了，又不敢去问，做了好几个小时的心理准备，趁着郁鸣去洗澡的时候，拿走了他的手机。

        文子铮觉得自己现在特别可恶，就像是狗血电视剧里不信任爱人的伴侣，先是疑心，再是偷看手机，最后就是闹来闹去非要闹出一个结果来。

        想到这里，手里的东西就不再是手机了，反而成了情绪的具象化。怀疑、不满、焦虑，这段时间所有情绪的解码都在这部手机里。他知道郁鸣的手机密码，而对方也从不避讳在他面前使用手机。

        拿着手机在客厅里转来转去，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心跳得很快，快到文子铮得捂住心脏。

        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他们连生死难关都过了，怎么会卡在这里。文子铮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吐出一口浊气，把手机放回了茶几上。

        没必要。文子铮又拍了拍自己的脸。他是信任郁鸣的。

        一定是因为今晚还没有吃药的缘故，文子铮挠挠头，踩着拖鞋去厨房倒水。吃药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早晚各吃两粒。吃到现在也没有感受到什么作用，却也没有什么副作用，干脆当安慰剂吃。

        倚靠在中岛台看着郁鸣身着浅灰色浴袍，擦着头发从雾气蒙蒙的浴室里走出来的时候，文子铮就什么都不想了。总还是爱的，因为太爱了，所以才疑心的。可总还是爱的。

        吻上去之前，文子铮在心里骂自己没出息，开始汲取对方的呼吸之后，文子铮就告诉自己，郁鸣是不会背叛我的。猛然的信心十足。

        六号那天才发现，自己是蠢到家了。在外面是聪明的，在家里是愚蠢的。什么背叛，简直是无稽之谈。

        三十岁男人的小心思好难懂，文子铮抹着眼泪的同时腹诽。

        气氛太好，所以拖鞋也不穿，赤着脚沿着地上的玫瑰花瓣铺成的路走，本以为是铺到卧室的，没想到在客厅里转了个弯，路被截断在了他们吃饭的桌子前。

        文子铮连续掉出来的金豆子被生生截断，手前一刻还在抹眼泪，现在停在眼角不知道如何是好。三十岁男人的小心思好难懂。

        偌大的房子里没有开一盏灯，周围全是火苗摇曳的白色蜡烛。玫瑰花瓣铺了满地，他们曾缱绻度过的沙发上有一大捧盛开的玫瑰。好俗，最艳丽的红色玫瑰。可是又好美。

        dupont在火烛摇曳中发出清脆的响声，郁鸣的脸被拂上一层红，比玫瑰还要艳。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摆上的蛋糕上的蜡烛被点燃，数字18红得像是血。

        文子铮的金豆子又开始掉了，无论怎么怎么抹也抹不干净，噼里啪啦掉在身上地上。

        郁鸣伸手抹去文子铮的眼泪，发现抹不完，他的小孩就这么默默地哭泣，连最轻微的抽泣都没有。抹不完，就吻了上去，一次又一次啄掉那些泪。幸福的眼泪也是甜的。

        蛋糕上的蜡烛火苗摇曳着像是在跳舞，看着这对眷侣轻吻。红色的烛液像是浓稠的眼泪，掉在了柔软如云朵的奶油上。

        文子铮知道自己不该哭的，白白毁了这么好的氛围，可他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被郁鸣如此珍爱着，这世界上真的有人如此爱着他，这种强烈的真实的情感震慑，让她的身体都开始颤抖。

        他们还在接吻。火烛还在摇曳。

        金豆豆终于不掉的时候，蛋糕上的数字蜡烛也已经灭掉了。红色的烛泪染在了白色的奶油上，文子铮一看就噗嗤笑了出来。

        “对不起。”他说。也不知道这对不起是从哪里来。

        郁鸣拉着文子铮坐下，“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说罢，他捏了捏文子铮的手，指甲在虎口轻轻搔过，痒痒的。

        “蜡烛灭了。”郁鸣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现在许愿也应该没关系吧。”

        “没关系。”文子铮破涕而笑。

        郁鸣起身从中岛台上拿了一个正在燃烧的蜡烛，摆在了文子铮的面前。

        “委屈你了。”郁鸣说道。

        不委屈。文子铮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许愿吧。”

        许什么愿望好呢，文子铮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什么愿望，之前所有的愿望好像都开始慢慢实现了。

        如果非要许愿的话……

        那就让他和郁鸣永远在一起吧。文子铮只有这一个愿望。

        文子铮睁开眼睛，面带羞红看了一眼郁鸣，还带着水渍的嘴唇一撅，一口清淡的气吹出来，眼前的蜡烛就灭了。

        “我刚才许愿——”文子铮还没有说完，郁鸣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愿望是不可以说出来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迷信。

        两人都笑了。

        郁鸣起身去开灯，餐厅和厨房的灯都亮了，一时间亮得有些刺眼。文子铮捂住眼睛，没看见他男朋友匆匆收拾那些蜡烛的身影。

        等到他睁眼的时候，周身的蜡烛都已经灭了。郁鸣把刀递给文子铮，催促他切蛋糕。

        “怎么切？”

        “怎么切都可以。”

        素净的奶油蛋糕，中间有一颗漂亮的樱桃。文子铮的手一顿，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隐喻太成人，偷笑又不太好，可不笑他又忍不住。在落刀之前摘了中间的樱桃，仰着头塞进嘴里，他看着郁鸣的眼睛，那种溺死的感觉又来了。

        巴掌大的蛋糕被切成了两份，文子铮也不讲话，用叉子叉起蛋糕，默默地吃，偶尔抬眼看一看郁鸣，连嘴角沾了奶油都没有注意到。

        他在想郁鸣为什么没有把奶油涂到他的脸上，明明电视剧里最喜欢这么演了。意识与思想如同丝线一样飘远了，叉子就戳到了嘴边。

        “在想什么呢？”郁鸣的声音里都带着甜蜜的笑意。

        文子铮抬头，不好意思笑笑，眼睛都笑没了。他伸手想要抹掉嘴角的奶油，郁鸣就执住了他的手。郁鸣的脸越来越近，直到吻住了他的唇，把他嘴边的奶油都吃掉了。

        好甜，比奶油本身还要甜。

        吻不只是吻了，是甜蜜的开端，像是酒一样，越酿越香醇。

        文子铮还想要感受一下赤脚踩在玫瑰花瓣的感觉，可郁鸣不允许他这么做。他被抱起来，嘴边还有点点奶油，双手圈住郁鸣的脖子。不是中岛台，不是沙发，而是他之前一闪而过的落地窗。

        他怎么什么都知道啊，在文子铮的呼吸把窗户惹上雾的时候，胡乱想着。

        累到虚脱，连气儿都喘不过来，还是郁鸣给文子铮渡了几口，总算是让他睁眼活过来了。看着卧室里的天花板，连自己是怎么进来又是什么时候进来都忘了。

        “开心吗？”郁鸣好整以暇，撑着脑袋看着文子铮红着眼尾喘气儿。

        文子铮听到他问，开心吗。当然开心，简简单单的玫瑰，简简单单的蜡烛，简简单单的蛋糕，都可以让他很开心。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郁鸣的心意。

        他翻了个身子，把被子拉到身上，偏头嗅着郁鸣颈窝里好闻的味道。郁鸣的身上有薄薄一层汗，文子铮也不在乎，把脸贴在他的身上。

        开心。从没有这么开心过。

        本来还想和郁鸣说会儿话，可刚准备开口的时候就睡过去了。他贴着郁鸣，不肯放手。

        入梦，一切都与众不同。

        这梦太过真实，真实到尽管文子铮知道这是梦，可也忍不住用全部身心感受这一切。

        在梦里，他是绝对自由的。从未亲眼见过的薰衣草花海就在眼前，文子铮松开郁鸣的手，笑着冲进花海，郁鸣就在身后，慢慢跟着淌进花海。

        明明是在跑，可感觉像是在飞，身体轻盈如羽毛。羽毛落在了郁鸣的身上，文子铮紧紧搂住他，不肯放手。

        郁鸣背起文子铮，在薰衣草花海里奔跑。这一次，文子铮是真的在飞了，他在郁鸣背上自由地飞。

        是梦，可这梦太美了。

        郁鸣被文子铮勒醒，还不知道他的小孩是在做甜梦，以为是梦魇，拍拍文子铮的红脸蛋想要把他叫醒，可文子铮只是哼哼，手上的力气却更紧了。

        感觉快要窒息了。郁鸣不敢动，揽着文子铮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在一片漆黑中点亮屏幕，给俞建发信息。

        ——谢谢，他很高兴。

        ——不客气。没想到你也有没办法的一天，看来他真的很好。

        郁鸣看着俞建发给他的这段话，勾了勾嘴角。他摸了摸文子铮的耳朵，食指顺着耳廓滑到耳垂，又轻轻捏了捏冰凉的耳垂。

        ——是，他真的很好。

        前几日郁鸣一直在烦恼，想着该怎么庆祝文子铮的成年。他怕铺张了文子铮觉得不舒服，又怕太简单了不高兴。在网上搜索的那些攻略都不满意，找了身边的朋友问，也得不到合适得体的答案。

        俞建只是回复他，两个人过就好，稍微来一点仪式感，又不必太贵重。郁鸣回“好”，把手机扔到沙发上，看着茶几上一盘新鲜的还带着水珠的樱桃。

        他的小孩，他最亲爱的小孩，就是樱桃。好似身上也带着樱桃的香气。这香甜的樱桃已经被他吃下了，比闻起来看起来更加美味。

        郁鸣突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知道该怎么做了。樱桃很香，文子铮也很香。

        外头的天才刚刚亮，淡紫色与淡粉色交融在一起，光从窗帘与地板的缝隙里钻进来，像是在偷窥。

        郁鸣把被子拉上来，用小腿捂住文子铮冰凉的脚，把下巴搁在他的头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八点，文子铮从床上跳起来，看到手机上的时间简直绝望。要迟到了，而身旁的郁鸣还睡得很死。

        “醒醒，郁鸣，醒醒。”文子铮摇着郁鸣的肩膀，没用，用双手捏他的脸。

        郁鸣的眼睑像是涂了胶水，就连睁开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都要耗费精力。他捉住文子铮作乱的手，“做什么？”

        “我要迟到了！”文子铮的声音像是从喇叭里钻出来。

        迟到？郁鸣还没反应过来。难道他们今天约好了要去哪里吗？

        “上学！上学要迟到了！”文子铮简直急死了。

        上学？今天周六，上什么学。

        郁鸣恼了，伸长了手臂捉住文子铮，把这个笨小孩揽到了怀里。文子铮还想要挣扎，郁鸣的手臂就收紧。

        “今天周六。”郁鸣的嘴唇就在文子铮的耳边，说完这句就咬上了他的耳垂。

        文子铮“啊”了一声，挣扎无果，只能安心缩在郁鸣温暖的怀里。

        原来今天是周六，日子过得太快，忘记了今天到底是几日。正好，想睡个回笼觉，文子铮伸手捏住了郁鸣的耳垂，呲牙咧嘴地睡去。

        回笼觉睡到了十点多，文子铮从郁鸣的怀里挣脱，卷着被子半个身子都快要掉下床。郁鸣揉着眼睛，意识还没有醒，身体就已经反应过来，把小孩捞回来。

        手机里有两个未接来电，还有很多信息，郁鸣眼睛还未完全睁开，就光着脚在地上找拖鞋。他穿上拖鞋，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客厅里好暗，郁鸣把窗帘拉开，明艳的光射了进来。落地窗上还有昨夜的痕迹。

        看到信息之后，郁鸣就完全醒了，连拖鞋都来不及换，皱着眉头出了门，一边走向安全通道，一边回拨过去。

        今天明明是好日子，却没有好事发生，反而是坏事来了一桩。

        郁鸣讲电话的声音都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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