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宫闱（一）

纯妃多思，尤其是次日太后又给她赏赐良多，更让纯妃免不得胡思乱想。

        太后赏赐想来是为了安抚纯妃，在纯妃看来又不免有了另一层深意。

        玥琳知晓永瑢的嫡福晋是富察氏，乃是孝贤皇后的娘家侄女；如今只能稍稍安抚着纯妃，女子孕期多思，对自己和孩子都不好。

        同样玥琳也很感念于纯妃的这份心性。

        后宫里的女子，往往将孩子还要放在自己前面的重要位置；而纯妃所出的三阿哥永璋已是八岁，如今她正得圣宠日后也还会有别的孩子，权衡之下她都没有必要为了这个前途未知的孩子，而冒着欺君瞒上的风险。

        可见纯妃的这份慈母心性，对每个孩子都是未曾有偏袒的。

        直到圣驾回銮，纯妃虽被冷落，但于她而言皇上没有下旨就是最好的结果。

        陆明玉也因近日容貌受损之故，虽以珍珠面纱遮去了容颜，也不敢去见驾面圣，便愈发低调下来。

        纯妃只盼着能得到太后的几分垂怜，就在太后身边愈发小心地伺候。

        玥琳和纳兰敏去围场骑马了两趟，才到了回京之日。

        纯妃的身子还未过最初三个月，马车颠簸本就艰难，纯妃更是吐得混天黑地，回到皇宫时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皇后带着一众妃嫔阿哥公主来迎接圣驾，纯妃虚弱地被锦绣扶着跟在圣驾后面进了宫。

        玥琳、纳兰敏和陆明玉去长春宫向皇后请安，纯妃因身子不便落后了半步才来到长春宫。

        嘉妃见到纯妃瘦削的模样，已很是心疼，自纯妃进殿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

        “纯妃你身子不便，就不必多礼了。”皇后温和说道，纯妃还是谢过了皇后才在她的位置坐下。

        这一段时日未见到皇后，如今看着玥琳只觉得皇后好似愈发憔悴虚弱，却不得不端着皇后的仪态坐在凤椅上，强打起精神来管治着后宫。

        见诸妃嫔都到了，皇后才说起道：“几位妹妹随驾巡幸，都实是辛苦了。尤其是纯妃刚有了身子，正当好好养着身子。”

        算来宫中妃嫔都还未曾知晓，纯妃因隐瞒身孕被乾隆训斥之事，太后也勒令随驾一行不许张扬出去。

        皇后显然是精神不济，只说了几句话就吩咐众妃嫔都散了。

        玥琳与高舒窈一同从长春宫出来，就向高舒窈问起皇后的病情。

        “前些时日皇后娘娘病得都起不来了。上旬富察夫人递了牌子进来，才见皇后娘娘的气色好了许多。”高舒窈同玥琳轻声说起道，“只是······”她却犹豫了一下，才继续说，“妹妹此行随驾，可曾听到什么风声？”

        玥琳怔了下，就很是不解：“姐姐此言何意？”

        高舒窈见四下无人都仍是未敢多说，回到永寿宫吩咐一众宫人退下，与玥琳一同在炕上坐下。

        “姐姐？”玥琳思量着高舒窈这般神色，只怕并不简单。

        皇后自端慧太子夭折后就一直断断续续的病着，到如今也有两年的光景。

        高舒窈神情怪异，微微垂眸的说起：“我还记得当年刚进宫时，你就同我说过，子嗣之事本是上天注定的机缘，最是强求不得的。”玥琳点头，不明高舒窈缘何骤然提起此事。

        “你可还记得去岁冬时皇后娘娘病重时，皇上曾诏天下医士照看皇后娘娘；前些时日我才无意中发现这些被召命进宫的医士，便有妇科圣手。”高舒窈低声道。

        若乾隆召医士进宫照看皇后，为何这其中会有妇科圣手？

        这其中缘故只稍细想，便已是觉得细思极恐。

        如今皇后已是病重，乾隆想的却还是待皇后身子康复以后，为他诞下嫡皇子。

        前世富察皇后也是在尚且虚弱时，勉力怀上了永琮；不但永琮没能保住，就连皇后也因此拖垮了身子。

        玥琳却万万未曾想到，这其中还有乾隆的手笔。

        玥琳太清楚乾隆对于嫡皇子有多么期盼；正因为如此才导致皇后在永琏夭折后，也被乾隆念念不忘的心结所影响，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更是为此郁结于心。

        这一切的因果，都是从永琏的夭折所引起的。

        兴许在乾隆看来，妇人生子也不过是最寻常简单之事；他对后宫妃嫔只有圣宠恩泽，便是对皇后多了几分夫妻敬意，也不过是先惦记着皇后能否为他诞下皇嗣。

        宫中三年一度秀女大选，就是要择选适龄的八旗格格充盈后宫，为皇帝开枝散叶生儿育女。

        可皇后与乾隆做了将近二十年的夫妻，乾隆对皇后的情分却也不过是如此尔尔。

        后来他日日写诗悼念皇后，根本就是向天下人作秀，自欺欺人地以为他对发妻有多么情深难抑。

        在皇后此事上，玥琳细想一番都还是一场死局。

        如今皇后较前世皇后的病情还要严重几分，若皇后当真此时不幸怀上了子嗣，无异于拿命来生子。

        玥琳却不可能因为早知后事，而相劝皇后珍重己身，以免落得母子俱亡的结局。

        否则不但皇后不会相信她的话，若令乾隆听闻更要疑心她得了失心疯。

        “姐姐，那如今我们当如何是好？”玥琳压下心中的几分不悦，才与高舒窈商说起。

        “其实若真说来，此事也并不难。”高舒窈附耳与玥琳说道几句，玥琳虽并不完全认同，但也觉得兴许还有几分可行。

        她们自是不能将这些话去同皇后说来，那就只能是皇后的亲近之人，将这些缘由摊开与皇后说道一二。

        皇后的娘家嫂子、傅恒之妻富察夫人可递牌子进来与皇后说话，而这位富察夫人叶赫那拉氏便是纳兰敏的亲姐；若富察夫人进宫拜见皇后，纳兰敏也能同富察夫人说上两句话。

        若她们要走富察夫人的路子，就必得通过纳兰敏。

        高舒窈却还摸不清纳兰敏的想法；毕竟纳兰敏还是个十六岁的姑娘，高舒窈不放心将这般紧要的事告诉纳兰敏。此事终究事关重大，若纳兰敏转头将话禀到乾隆跟前；即便是无凭无据，也足够令她们彻底失宠。

        玥琳了解纳兰敏的性格，但她不会劝说高舒窈来相信纳兰敏，

        “姐姐若信我，便交由我来处理就好了。”玥琳心下已是打定了主意，就算稍有不慎走漏了风声，她也不会让事情牵连到高舒窈。

        况且她同纳兰敏交好，高舒窈与纳兰敏却是关系平平。

        玥琳斟酌思量之下，这也是唯今之计，由她出面去说服了纳兰敏。

        如今她们剩下的时间已是不多，若皇后真怀上子嗣就来不及了；越发靠近前世皇后薨逝的日子，玥琳心中的不安也就越发强烈，好似也就越发临近她们的死期。

        玥琳在永寿宫和高舒窈一同用了晚膳，才回去翊坤宫，心中仍在盘算着此事。

        这些时日随驾蒙古，食宿都是在马车和帐篷里，到如今回宫后才觉得安定下来。

        “娴妃娘娘。”刚回到翊坤宫，却见陈云缨就站在游廊下，她见到玥琳回来连忙迎上前行礼。

        “陈妹妹。”玥琳微微颔首，莞尔道，“妹妹近日可好？”

        陈云缨轻笑着应说：“蒙娘娘照顾，臣妾在宫中一切安好。”

        玥琳进到正殿，陈云缨也跟在她身边进来。

        见到陈云缨，玥琳倒是想起另一桩事：“你在皇上身边侍奉已有十五个年头了。可与家里人书信往来？”

        陈云缨出身江南世家，家中无人在朝为官，便是连她都不是在旗女子；从前在王府时，福晋格格可在逢年过节与娘家女眷相见一面，进宫后也可请了恩旨通过内务府递牌子请求见面。

        纯妃苏若沅和陈云缨都是出身江南，但苏若沅得宠且膝下生育了皇子，在乾隆四年时家族就奉旨入了包衣正白旗，家族兄弟子侄也被赐了官身。

        陈云缨比不得苏若沅，无宠无子，也未能恩荫家族。

        陈云缨听玥琳问起不由愣了一下，方才应道：“承蒙皇恩，臣妾才得以年岁时节传信回家，还有皇上皇后和各宫娘娘的赏赐。”

        她的娘家亲眷远在江南，且又是多年未曾相见，早已不敢妄求见面。

        她十二岁就进了王府，江南的一切于她而言都已是很遥远了。

        “太后与皇后娘娘恩典，特准你母亲进宫与你相见。”玥琳才告知于她此事。

        原本这份恩典是太后特许给纯妃的。

        因纯妃有孕的缘故，又方才受了冷落，太后忧心皇嗣才给了纯妃这份恩典。皇后就同太后提起，说陈贵人的娘家也是在江南的；当年陈贵人和纯妃还是一道进京的，纯妃孕育子嗣有功，陈贵人也侍奉皇上十余年，在后宫安分守己也算是有功了。

        太后早已不记得后宫中的陈贵人为何许人也，只听说原是潜邸旧人，也乐意给皇后这个面子。

        “待向皇后娘娘请安时，可要向娘娘谢恩。”玥琳还不忘叮嘱她，“便是皇后娘娘挂记着你，才向太后进言。”

        只是如今皇后染病，都是吩咐妃嫔一旬请安。

        陈云缨虽是早已不敢有此奢求，但骤闻此事还是欣喜不已：“臣妾叩谢娘娘。”

        照着时间算来待到入冬之前，陈云缨的娘家人便应能抵达京城。

        其实前世的陈云缨见到娘家人已是她晋封婉嫔后，那时候她的母亲却已因病重而未能成行，陈云缨也为此很是遗憾。

        如今此事却是提前了五年。

        陈云缨得到音讯就着手准备着，盼着与多年未见的母亲相见。

        回宫后玥琳在宫中歇息了两日，才解了舟车劳顿后的困顿疲倦。

        将近两个月的离宫时日，尚在襁褓中的孩子长得很快，再见到永琪时他已是能在软榻上爬来爬去。

        愉嫔带着永琪来翊坤宫，玥琳见到永琪也很是欣喜，将他抱在怀里逗哄着。

        记得永琪刚出生时还是小小的一团，因在娘胎时愉嫔怀相不好又多次动了胎气，永琪自幼就身子虚弱；如今永琪倒是渐长开了，出生到如今幸而是无病无痛的。

        玥琳抱着永琪哄了一会，就让永琪在软榻上玩着，她同愉嫔说起话。

        永琪就努力地仰起头似要咿咿呀呀说着什么，乌兰图雅正为他绣着小肚兜，玥琳时而轻抚着他。

        “这小孩子都是长得快的，稍过些时日就长大了。”见永琪张着嘴在咿咿呀呀着，玥琳捻着绢帕轻轻拭去孩童嘴边的口水。

        “娘娘，臣妾有一话，在心中已是思来想去了。”乌兰图雅抚着肚兜上的绣纹，思量再三还是同玥琳开口。

        玥琳听着便觉奇：“你也不妨直说？”

        乌兰图雅才放下肚兜，低声叹气道：“臣妾如今有了永琪，便已很是心满意足，只盼着能守着永琪好生过日子便是。”

        玥琳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前乌兰图雅还在翊坤宫时就对圣宠不甚在意，如今生下了永琪更是不想侍奉乾隆，毕竟是伴君如伴虎，就连素日受宠的纯妃稍有差池都要被乾隆训斥的。

        只是如今她成了皇子生母，乾隆就算是看在永琪的份上，也会对愉嫔多了几分垂怜。

        这却并非乌兰图雅所愿。

        玥琳慢悠悠地给她递了一杯茶：“一切皆是机缘，再过三五年到永琪上学堂时搬去阿哥所，也给你寻得几分乐趣。宫里的新妹妹越发多了，承乾宫的舒嫔、延禧宫的陆常在，都是皇上的心头宠。”

        “这般臣妾就放心了。”乌兰图雅才舒颜道。

        “从前你可不是这般急躁之人。”玥琳看得清楚，轻声问她。

        “也只是我一时想岔了。”乌兰图雅犹豫了几分就低声叹气，“我自进王府做了格格，便只求一份安稳；如今想来皇上见我们一众妃嫔，也不过是一时得他喜欢的玩意儿，便是做了嫔主妃主都是不值当一说的。”

        听乌兰图雅缓缓说来，玥琳才知晓这一桩窘事。

        原是她随驾出行之际，宫中妃嫔难免寂寞，平日也就时常在一起说说话。却不知如何提起此事，武答应说起在陆明玉刚进宫面圣时，乾隆称赞她“容华若桃李（注释1）”，皇上果真是喜欢这个来自江南的南国佳人；谁料柏贵人当场脸色煞白，就称病离去。

        乌兰图雅稍一打听，就听到传闻早在当年柏贵人秀女大选时，面君之际皇上就称赞她此言，说辞全然相同。

        便是曾经柏贵人也是乾隆宠妃，原也占不到乾隆心中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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