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宫闱（三）

金薇是包衣世家的女子，如今她也是宫中的嘉妃，是四阿哥永珹的额娘。

        她知道得不多，也同样是心中疑云密布；只是在察觉到异常的当前，权衡之下就将这个引子抛给玥琳。

        曾经她劝苏若沅，就算是为了未出生的永璋也要好好活着，只为了不要让旁人做了孩子的额娘，为他人做嫁衣裳。

        到如今她却恐惧于，若她在那场来势汹汹的风寒中，也不幸死去，她的永珹就要被抢走了。

        在玥琳问起时，金薇垂眸，掩去了眸中的怨懑。

        她仍是语气平静地说起，未有丝毫波澜。

        玥琳安静的听金薇说着，心中也有了思量。

        兴许这一切变故，并非是天意，而是人为。

        “多谢妹妹告知于我。”许久玥琳才暗自舒出一口气，轻声说时，她才发觉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娘娘可要善自珍重。”金薇唇角动了动，最终才只说出这话，“若娘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愿意帮娘娘这一道。”

        听见金薇的话时，玥琳还是摇摇头：“妹妹还是照顾好自己，和永珹。”

        永珹穿着大红色的袄衣，一团喜气的模样，很是令人喜欢。

        玥琳从钟粹宫正殿出来时，就看见永珹被乳娘抱着在屋里。

        这一把烈火，却不知要从何处烧起。

        其实愉嫔这一场病也并未在宫中有太多注意，直到又过了一旬乌兰图雅已是病愈，玥琳就抱着永琪来永和宫，送孩子回来。

        乌兰图雅歪着身子坐在暖炕上，腿上覆着洁白的羊绒毯，永琪就在额娘腿上爬来爬去。

        玥琳来到永和宫，就喝了一碗姜茶，顿时也觉得浑身都暖融融的。

        “这样大冷的天时，还劳烦娘娘走这一趟。”乌兰图雅轻声说着时，抱起永琪掂了掂就含笑说，“永琪这好像又沉了。”

        穿得圆滚滚的永琪在额娘怀里手舞足蹈着，好是欢喜。

        玥琳将姜茶放在一旁的案上，轻笑着同她说话：“你病了这一趟，到如今算是病去如抽丝了。”

        \"不瞒娘娘，臣妾在病中时，只庆幸早早安排好了永琪的去处。\"乌兰图雅抱着永琪，垂着眸道。

        “我们永琪是宫里最年幼的孩子。”玥琳对于乌兰图雅这话并未有置喙之意，只是点到为止地说，这也是曾经金薇的忧心。

        这看似平静的宫中，总有人想要搅这一趟浑水。

        当年金薇骤然病重，和如今乌兰图雅卧病多时，恰好永珹和永琪都是一岁多的时候。

        并非玥琳多疑，只是这百般蹊跷很难不令人多加想起，前朝野史也讲述过后宫杀母夺子的故事。

        但这都是前世未曾有过之事，如今她还暂且未能查到明显的端倪。

        到十一月末，苏若沅和陈云缨的娘家女眷都抵达了京都，在内务府递了牌子就得了恩旨进宫。

        纯妃的景仁宫那边正一派喜气，如今纯妃有孕即将临盆，在上书房读书的三阿哥永璋也到景仁宫。

        相较之下陈云缨这边就显得寒碜了。

        陈云缨在宫中不得宠，如今也只是贵人之位，如今都还只是沾了纯妃的光才能得此殊荣。

        皇后特意派人过来传话，给了陈贵人娘家女眷赏赐，又吩咐无需去长春宫叩拜谢恩了。

        陈云缨叩谢了皇后赏赐，又来前殿拜见作为翊坤宫主位的玥琳。

        此次进宫的陈家人是陈云缨的母亲和五嫂，陈云缨的母亲已是六十多岁，她的五嫂李氏容貌长相却很是美丽，让玥琳不由多看了两眼。

        玥琳也是按照宫里规矩给了陈家人赏赐，就让陈云缨回去好好和母亲、嫂子说话，毕竟这样的机会对于她来说也很是难得了。

        到黄昏前陈家女眷就要离宫，留给陈云缨母女说话的时间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

        今日的雪下得尤其大，院里积了一层厚厚的雪，宫女还在扫侍着。

        玥琳坐在炕上翻看着书，透过雕花明窗还能看见外边挂在枝头白茫茫的一片。

        如今她尚且没有心思来想着许多年后的事，总归是当下的事最要紧。

        陈云缨的母亲和嫂子是在酉时出宫的，陈云缨才再次来前殿向玥琳拜谢。

        玥琳刚传了膳，见陈云缨来了就让晚青给她添了一把椅子，又在旁边添了一副碗筷。

        “谢娘娘。”陈云缨谢过玥琳，才在旁边坐下。

        “在我这里不必拘着。”玥琳示意晚彤给陈云缨夹了菜，语气温和地说道，“家里人可都要安好？”

        陈云缨就点头应说：“家里一切都好。臣妾能再见到母亲和嫂嫂，实在是感激涕零。”

        玥琳吃了一块红烧鱼肉，听了她的话就问起：“你的嫂子也是江南女子？”

        “是。”陈云缨似没想到玥琳会注意到她的嫂子，愣了一下才说道，“臣妾的嫂子，听臣妾的母亲说嫂子是在雍正七年与臣妾的五兄成亲。”陈云缨是在雍正四年进了王府成为格格，在此之前她并未见过她的这位嫂子；也是此次李氏随陈母进京，陈云缨才初次见到这位五嫂。

        玥琳有些意外；不过陈云缨进宫将近二十年，和远在江南的娘家就算是书信往来也不过是一年一趟的候书，对于娘家兄长嫁娶之事更是不会清楚。

        这位李氏夫人的容貌很美丽，却是一种令玥琳觉得熟悉的美丽。

        玥琳才因此对这位李氏夫人多了几分无来由的好奇。

        前世她数次伴驾南巡，见到的美貌女子不胜其数，却并未见过陈云缨的娘家嫂子。

        只是在前世陈云缨被晋封为婉嫔后，进京相见的娘家嫂子也并未有这位李氏夫人。

        玥琳对陈云缨娘家的事也并未表现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就与陈云缨一同用了晚膳。

        当晚乾隆却破天荒的传召陈云缨到御前侍奉。吴书来到翊坤宫传旨时，陈云缨都很是惊异，但也很快恢复如常的神色接了旨，待回去换了衣裳才去养心殿。

        满宫都能猜到，应是乾隆骤然突发奇想，才会突然召见陈云缨。

        太后给了苏若沅和陈云缨恩典。只是如今苏若沅这胎都快要八个月了，身子重也不方便伺候皇上，终归是少了几分情趣；乾隆对陈云缨的印象早已经淡了，只记得这位陈贵人似是潜邸旧人，就宣召了陈云缨。

        只是乾隆对陈云缨的兴致也就到此为此，后来听说乾隆评价陈云缨，不算是个美人却是个无趣的木头。

        陈云缨听闻此事都未曾有太大的反应，只自嘲的说起，她性情蠢笨确是不如宫中诸位姐妹。

        陈云缨这样的性情，倒不怪乎乾隆不甚喜欢。

        未过几日就要到腊八，皇后召了高舒窈、玥琳和金薇到长春宫，商议此事。

        依照往年旧例，到腊八当日在寿康宫举行家宴，帝后及六宫妃嫔依次向太后进奉宫中熬煮的腊八粥。

        玥琳进到长春宫向皇后请安后，就注意到皇后身边规矩站立着一个娉婷女子，模样出众，衣着打扮和其他宫女都不相同的。

        将近三载，魏姝出落得愈发明丽动人，一颦一笑都更为落落大方。

        她如今已是十五岁了，在皇后身边做了两年学规矩女子，再过不久就能侍寝成为正式的妃嫔。

        玥琳恢复如常神色，在高舒窈旁边的绣墩坐下。

        今年仍是皇后主管操办腊八的家宴；皇后应也是有意让和敬公主和和婉公主接触宫务，待两位公主出阁后也要管理公主府上下。

        高舒窈、玥琳和金薇就是听从皇后的吩咐；玥琳负责看管着腊八家宴的宴食，也只需吩咐御膳房准备下去，再向皇后禀报细明。

        到腊八时，宗亲命妇也都要进宫向皇后请安。

        玥琳在心中盘算着，此次富察夫人叶赫那拉氏必然会进宫，而皇后也会留弟媳说话。

        纳兰敏新得了乾隆赏赐的一盏琉璃灯，她毕竟还是有几分小孩儿心性，玥琳去她宫里时，她就欢喜地拿出琉璃灯给玥琳看：“姐姐，这是皇上刚赏给我的琉璃灯。我只放在屋里，可觉得瞬间都亮堂了。”

        琉璃灯精巧华丽，琉璃壁上绘着人物花鸟图案，流转溢彩，美则美矣。

        这份珍贵的赏赐，可见乾隆对纳兰敏的宠爱已是不同一般。

        “这琉璃灯上的画图，倒像是我从前看过的一幅画。”玥琳的目光落在琉璃灯上，神思流转间就已开口轻声说起，“先前与妹妹研读汉史，如今都还觉得意犹未尽呢。”

        纳兰敏显然不知道玥琳为何突然话锋顿转，眨了眨眼睛：“我也很是喜欢，每次与姐姐研读汉史，过后都让我魂牵梦萦着。”

        玥琳才莞尔轻笑：“我最近在翻看着汉书，心中才有了疑惑之想。”

        纳兰敏兴致勃勃的听着，作出要与玥琳长篇大论之态。

        “我在书中看到，都说西汉之亡，罪在元帝。孝元之优柔不断，权移於阍寺，汉业遂衰（注释1）虎父而生犬子，可惜元帝而未有宣帝之遗风；本是帝系中宫长子，却实是可惜可叹了。”玥琳在心中已是思量了这一套说辞，如今才语气轻畅地说起。

        纳兰敏做沉思状：“这不正是史家千年已有的说法？”

        玥琳望着琉璃灯上的慈母画，就伸手将琉璃灯缓慢地移转向纳兰敏的方向：“自古以来，因有严父慈母，才有贤孝子女。惠帝慈弱，未必有高帝高后诸般严厉；宣帝早立太子，以正嗣位，陪以东宫卫属。宣帝为中兴之君，只可惜元帝幼年失母，可谓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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