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玛利亚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创世神了，祂莅临此处只是为了“帮助她”？

        不，这绝无可能。

        这应该与她之前的猜想有关。

        她曾多次质疑过亚利犸身上存在的诸多异常，可全知神凯西娅总和她担保，说‘是你自己想多了’，要她不要多想，玛利亚当时就没有继续细想下去。

        这么一看，先前埋下的所有隐患像颗炸/弹一样一触即发，疑窦之处由来已久，她不要被蒙在鼓中，她要去找祂问个明白。

        她提着裙摆行色匆匆，由快步变成了小跑，再由小跑变成了狂奔，最后，玛利亚飞了起来。她的翅膀发出一道光，似日似月，有虹交错，圣洁的光轮环绕在她的腕与踝，和信徒为她建立的信标一模一样。

        祂看着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孩子，微微笑了。

        亲手栽种的种子破开土壤，生根发芽，祂知道：玛利亚是如此地热爱人，传说之下，光明神与太阳神和月神合力带去光热，可与此同时，又与他们相隔万里。区别在于——太过靠近灵魂的神，会因灵魂而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

        【你在我的手札中看到了这一点。】

        【你知晓了神“脆弱的那一面”，很抱歉，我也不想这么折磨你，但是，嘘——这是不能被玛利亚那个孩子知道的秘密。】

        【不说话？】

        【噢，我知道了，你在心里暗骂我。你的原话是……】

        “哈！可笑，知道了……又怎么样……？！”

        亚利犸讨厌这种感觉。灼烧感由外向内层层渗入，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只会燃烧的火焰，剧烈地燃烧着一切，悲伤、痛苦、难过、绝望……他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变成了粉灰，轻轻一扬便消失不见。

        撕裂开的空洞贪婪地吞噬着，唯有空虚被无限放大，这就是虚无。而他会在这里消失，形同于彻底死去。

        “为什么不敢承认我？为什么不敢接受我？为什么只会拒绝我？”亚利犸咬牙切齿，连带着被抽光肋骨的脊一起嘎吱作响。

        “不允许神脆弱只是你的任性妄为，创世？创世又如何！我违背你的意志诞生，就足以证明你掌控不了我！”

        “我对你提出来的所有要求都不感兴趣！”

        “把玛利亚交给我，我只要这个！”亚利犸弯着腰，在这里他的身体干瘪得不成样子。他受尽折磨，但他的头一直高昂着，而且他没有死亡，也没有求饶。

        创世神皱了皱眉头：他试图破坏一切，那团火早已映照出了他的本性。

        【真是顽固啊，“破坏神”。】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神圃容不下你，人界的混沌就是你最好的去处。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满足你。唯有一条……靠近玛利亚，是我无法同意的事情。】

        祂尝试过抹消去亚利犸的记忆，可是，玛利亚的身影像是被融进了他的骨血里，关于她的一切，他都如此刻骨铭心。这份执念太过坚定不移，坚定到有些扭曲，庞大而深邃，窥探不到消失的尽头……

        玛利亚是祂在世界树上创造出的“最完美的神”，这神圃中不会再有如此独一无二的神了，祂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被摧毁？

        【我并非不允许神的脆弱出现。既然你已经看过了我的手札，就应该清楚知道：你并非是第一人。在你之前还有一位，正义女神基拉的神子，与你不同，他最后没能从转界点中走出来，不能称之为神子。】

        【但他和你一样，在这里感受到痛苦，不认同基拉的做法。你明明知道他已经离开了，这才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就是不愿学着他安心离开呢？】

        “嘁——！”

        亚利犸不屑地哼出一口气，然后，被动作牵动到的伤口开始让他大口抽气：“他离开……只不过是因为他的‘软弱’……嘴上自诩着对基拉的不满，最后……却没有任何动作……我为什么要学他？”

        “还是说——”

        “因为你……也是这样地软弱。”

        他冷笑着继续往下说：“嘴上冠冕堂皇地说着……允许出现，实际上……却巴不得直接消失吧！你追求完美，怎么会允许‘污点’去浸染你的杰作？”

        “但……你显然没有忘记，正是污点的存在，才让你的杰作显得如此完美。”

        “好啊，那就让我来告诉你，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样的软弱。”

        “创世神，你不愿意承认——你创造出来的至高神都是残次品！他们会贪恋混沌之处的灵魂，不过是那一颗颗毫不起眼的小球能填补他们的缺失……神圃如此封闭，花园如此美好，庆典上的美酒琼瑶麻痹他们的神识，随处可见的鸟语花香让他们流连不返。”

        “人可以从生到死，神有什么？他们意识不到这一点，不过是因为他们每隔五十个季节，便会迈过那条名为永恒之河的河流。一遍一遍，循环往复。”

        “就连你最喜欢那个孩子都无法摆脱这个魔咒。”

        “不要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亚利犸用尽力气勾起唇角，狡黠地笑了笑，他知道祂看得到，“你有多喜欢玛利亚……就有多厌恶我。”

        “这个虚无监牢难道是凭空而生吗？”

        “它是你建造的。虚无困不住我，它只能……咳！”亚利犸突然感觉有谁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真是讽刺，他居然有些后悔不该这样对待玛利亚，这种感觉太不好受了！他狠狠咬紧下唇，咬到血流不止……他就是要说出来！谁也别想阻止他！

        叩叩叩——

        在亚利犸垂死之际，有人敲响了世界树的门扉。他的神识开始逐渐模糊，但那个声音是如此地熟悉，让他强打起几分精神。

        ——“父神大人，您在吗？”

        也是这个声音，让创世神的力道松了几分。

        亚利犸在陷入垂死前不顾一切地大声喊道：“虚无，它能困住的神只有你——！！！”

        或许这之后，他就再也没办法开口说话了。

        他会变成什么？他最后会去往哪里？反正，最后的结果也会是一样的。亚利犸已经下定决心：他要破坏玛利亚所珍视的一切。

        这样，她珍视的人就只会剩下自己。

        亚利犸沉沉睡去，一如玛利亚坠入梦境中时的场景。恍惚间，创世神并没有意识到：他们连蜷缩着睡去的样子都是如此地相似……

        “父神大人，您在吗？”

        玛利亚又问了一遍，叹出一口气。

        祂很少会像现在一样不理人，说不定是生气了。世界树“厄尔诺斯”是创世神居住的地方，祂住在树冠上，玛利亚从未见过创世神从上面走下。从她懵懂无知时起还能在上面玩耍，直到那几对小翅膀长出来，就无法继续待在上面了。

        更让她惊讶的事情是：祂竟然来主动迎接她。

        这还是那个对一切都撒手不管的创世神吗？！

        【不用这么惊讶，毕竟，我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面了。】

        玛利亚还是那样，会把所有的情绪表露在脸上，可创世神却一反常态地迎接玛利亚去树冠之上，她摇头拒绝了。

        “父神大人，你从来都不会怠慢造访者，不会因为很久都没见过面而迟来这么久。”玛利亚了解祂，她歪了歪头，眼睛里有些困惑。但很快，就全部被“坚定”这一种情绪所取代。

        【……】

        【是的，我刚刚在为一件事情所困扰。】

        “父神大人，能让你困扰的事情只有一件。请告诉我……亚利犸现在在什么地方？”玛利亚的确很久都没有来了，她总认为自己不该打扰创世神的清净，但这件事情是她引起的，她不能让祂来收场。

        【我的孩子，你为什么执意要去找他呢？】

        【这件事情远远超出你所能处理的范围。我知道他对你做了什么，我也知道了你这段时间所经历的一切。我的孩子，你不必担忧，他不会再对你造成任何伤害了，我会替你“处理”掉他。】

        创世神的声音平稳和缓，有让一切狂躁平静下来的奇迹力量。

        玛利亚攥紧手：“我并不是在质疑父神的决定，而是……我还有想知道的事情要去问他。”

        【即便他会对你再次造成伤害？即便你们之间充满了不可调节的争执与争吵？即便你很有可能会得不到你想知道的回答……你也执意要去吗？】

        玛利亚点了点头。

        【那好——如果我执意不许你去呢？】

        她感觉自己正被一双无形的大手向后拽去：“等一等……！”

        【离开吧，我的孩子。】

        【我是不可能会看你自取灭亡的。】

        【你知道他是谁吗？你知道他有多危险吗？你知道他的出现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吗？这些你都知道，你更不知道一场大祸即将降临到自己头上，而你，正一步一步地迈向深渊。】

        “父神大人！”

        世界树的阵阵落叶开始发出悲鸣，盘根错节的虬枝逐渐扭成一体，它的叶发散出荧光，那是被庞大神力包裹着保护网，世界树开始变成硕大的半圆球——“摇篮”，这是人给厄尔诺斯取的第二个名字。

        摇篮孕育出生命，为所有造物保驾护航。

        “亚利犸害死了许多神与天使，可他没有伤害过我！即便父神您允许我使用达摩克利斯剑，可我并没有用到它！”

        “那时是他……是亚利犸率先放下了武器！”

        “我不知道父神从他身上看到了什么，但我愿意相信他，一定还有机会挽回！您所见到的和我所见到的未来并不是什么深渊！”

        创世神背过身去，祂不愿再听玛利亚言语，可窸窸窣窣间，有谁的确在越过创世神同她讲话。

        是厄尔诺斯，那个被称为生命起源的摇篮，它已经透过了玛利亚的双眼见证了一切。它感受到了温暖而美好的气息，软风似绒羽在风中翕动着，它开始簌簌低语：“是你……是你……那个曾在我怀中的最‘柔弱’的孩子。”

        “为什么要生气？”

        “祂只不过是想把你保护起来，没有恶意。”

        “但是，我也能理解你的心绪。因为你并不柔弱，你已经有了向‘神轨’抗争的勇气。是他的锐利触动了你、影响了你，在我眼里你依然柔弱，只是……半只脚已经踏上了通往强大的道路。”

        “只要你不会被他摧毁，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那才是我们……不，应该说是神圃中所有事物都奢求的真正的‘完美’。”

        玛利亚喏喏道：“厄尔诺斯，你知道亚利犸现在在什么地方？”

        “是的，我知道。”

        “我可以领你进去，但是那个地方是创世神所独创的领域，你不经允许闯进去，祂一定会有所察觉。”

        “听我说，我可以帮助你不要被祂发现，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绝对不会退缩，绝对不会后悔。”

        玛利亚还听不明白厄尔诺斯的话。

        他们所知道的事情和她不同，他们能看到的未来比她更长远，可为什么厄尔诺斯和创世神口中所诉说的话并不相同。难道，既定的未来也能出现不可测的变化么？

        “跟我来。”

        还没等玛利亚开口，厄尔诺斯的影子幻化成风，提着她的翅膀拐向下方的岔道，那里被她的虬枝遮挡得严严实实。穿过她的根底还有几树流瀑，玛利亚在尽头看到了一个虚空洞眼。

        厄尔诺斯：“穿过去，一直向前走，无论你在四周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都别偏头，只要你不迷失，你会在尽头看见你想见到的人。”

        “可是……我还没和你约定好呢……！”

        “不需要开口。”

        厄尔诺斯的幻影微微一笑。

        “你做好了准备才会来世界树见我们。”

        “你早已经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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