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遇仙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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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七,刘潭自通海寺突然回来,造访待贤坊韩耕耘家宅。他手拿一张纸帖,用指尖弹了弹,炫耀般展示给韩耕耘看,“夜明珠的来历我得了!”
“拿来与我看。”
韩耕耘伸手去拿纸帖。刘潭抽手,移到脑后,“看可以,这次需学兄帮我,查清了夜明珠来历,让我官复原职!”
“说得我好像是圣人,可以随意给人个官当。”
“帮是不帮?”
“尽我最能。”
刘潭满意点头,把纸帖复又放到眼前,交给韩耕耘。韩耕耘展平细看,低声念道:“右武卫长史薛冰?”
“正是,”刘潭将纸收回,卷成长条,放在烛火中点燃,他将起火的那头向下放,火焰蹿上他指尖,再他清澈的黑眸中燃起,他轻轻放下,纸帖转瞬化为尘土,“薛冰曾是潘驸马的属下,两人走得很近,那珠子便是薛冰卖给潘驸马的。”
韩耕耘问:“你从哪里得来的消息?难道是从流放的潘驸马口中?”
“潘驸马饿死在仓县县衙大牢。”
“什么?”
刘潭黑眸点点,“邪乎吧?他虽获罪流放,却毕竟是昌隆公主的夫婿,身后又是鲁平大族潘氏,被活生生饿死在边陲之地的县衙,也是奇也怪哉。”
“难道是因为夜明珠?”韩耕耘撞上刘潭深邃目光,两人一拍即合地含笑对望。
刘潭说:“好似和这个夜明珠有关的人都倒了霉,这个夜明珠背后隐藏着惊天秘密啊。”
韩耕耘暗自握紧拳,心中又起不安,“桃深,快告诉我,夜明珠的来历你到底从何人手上弄来的?”
刘潭压低声道:“有人同咱们一样,在暗查珠子的来历,消息是从刑部的一个朋友那弄来的,手段颇为不光彩,学兄就别问了。这珠子肯定大有来头,各个衙门都在闻风而动呐。”
闻言,韩耕耘心绪不安。
既然有人追着这珠子的来历不放,自然也会有人死咬着
珠子的下落。这一次,三弟怕是捅了大娄子,眼下已不只有三法司在找他,恐怕更有身在高位之人迫切想要找到他。
刘潭拍了拍韩耕耘的肩膀,一把夹住他脖子,拉过来咬耳:“伯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已至此,我们只有跑在别人前面,调查清楚夜明珠的来历,再把它找回来,才可能救下你三弟的小命。”
刘潭说得没错,此事凶险万分,只有抢占先机,才能为张霁争得一分生机。
韩耕耘问:“我们是要接近这个薛冰吗”
“非也,现在朝内监视他的人众多,为避人耳目,我们暂且不要在他面前出现,我们不如也有样学样,监视他一阵,如何?”
“监视?盯梢?”韩耕耘露出惊讶的神色。
刘潭笑意越浓,“正是,这薛长史可有意思得很,背着人的秘密可多着呐,你随我去看了便知。”
刘潭也是性急,说完便拉起韩耕耘,去了右吾卫长史薛冰府前。
大汤朝历来惯例,只有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宅大门可以对正街而开。薛长史刚好正五品上官阶,把府邸大门修得富丽堂皇,门上一方正红朱漆匾,正对热闹的街市。
刘潭在斜对薛府的茶楼二楼包了一雅间,支起窗户,一边喝茶,一般监视薛府门前情况。两人茶喝了好几盅,果子清走好几盘,对面的薛府也接了好几波客。坐轿的,坐马车的,骑马的,可用门庭若市来形容也不为过。
韩耕耘说:“一个右吾卫长史的府邸,竟比本地京兆府还要热闹。”
刘潭拨了颗松子,放到掌心,用另一只手弹了掉进嘴里,“那可不是,进京兆府的人都是哭哭啼啼,找人麻烦去的,可这进薛府的人都是红光满面,找乐子去的,能一样吗?听人说,薛长史不像个做官的,倒像是个做生意的。”
“哦,这是何意?”
刘潭眼睛一亮,“火罗国的月牙船你可知道?”
韩耕耘轻轻“嗯”了,“火罗国是个西域小城,多产骏马美酒。三年前,火罗国国王病逝,王子婆若离与王叔芝婵争夺王位,婆若离王子派人来大汤求兵,圣人借了他三万良兵,祝他灭了王叔芝婵。新王自愿归顺大汤,在边境互市。月牙船是火罗国达官显贵日常游乐的场所,行驶于沙漠绿洲之上。传言月牙船上灯火通明,美食佳酿、歌舞娱乐不停,被称为极乐之宴。”
刘潭右眼一眨,打了个响指,指向薛府,“没错,正是这极乐之宴。两国互市后,就有好几艘月牙船进了大汤国境。近来,有一艘牙船驶入京城,此刻正停在汉城湖上。他薛冰,正是这极乐之宴的常客与引荐人。”
韩耕耘皱眉,用手指抚摸眉心,盯着薛府那块匾额,若有所思,“这薛长史供职右武卫,掌管宫禁门守,并非鸿胪寺,怎么引宴之事也由他身兼。”
刘谭摇头,“不是说他官职有此职责,那都是同僚间心知肚明,暗中这么称他。据说月牙船之上的极乐宴非身世显赫、腰缠万贯者不得赴宴,还需有人引荐,递了拜帖后,等候船主安排上船。”
“圣人励精图治,整饬纲纪,向来御下极格,如此荒唐奢靡的群官饮宴之举,难道不会触犯天颜,下旨定罪吗?”
刘潭呷了一口茶,朝韩耕耘勾勾手。韩耕耘凑过耳朵。
刘潭在他耳边轻声道:“圣人近来病体沉重,常常夜中召太医入宫,晨曦才放他们出来。圣人心性多有转变,不再管束众官言行,听闻死囚多有赦免,宫人犯错,也不加苛责。你可知那个在三清观假冒玉衡观主的五谷道人?如此欺君之罪竟被圣人金口玉言,免于一死,关在皇宫内狱,听说圣人还常常与之谈经论道呐。”
韩耕耘极为惊讶。
圣人李景曾两度被褫夺太子封号,又经历多次朝变,如此雷霆手段的人才能从血雨腥风中杀出一条活路,走上至高皇位。李景可谓是刀山火海、白骨累累走出的帝王,怎么到了晚年,倒是慈悲软弱起来?
刘潭又接着道:“圣人久病,无暇兼顾朝政,国家大事多为太子从旁协助,太后与昌隆公主对太子行事颇有微词,却一再被圣人斥责。圣人惜子之心苍天可鉴啊!”
韩耕耘严肃说:“桃深,这样的话与我说可以,旁人那里可千万不能多言一句。”
刘潭耸耸肩,笑道:“学兄教训的是,我也就是与学兄交好,才把朝廷里的事全都告诉学兄,其他人那里,我是一句话都不愿多说的。学兄你看,我对你的怜爱之情,也是苍天可鉴啊!”
韩耕耘笑道:“到底是宰相之子,官息亨通,人在山中通海寺,耳眼却放在朝中,洞察一切。”
刘潭向后伸展双手,“我同那些人的酒可不是白喝的,你总不肯陪我赴宴,否则,知道的也不会比我少。”
贵公子们的宴席,大多喝酒玩乐无度,且常有美女子作陪,韩耕耘总是颇为不自在,也就甚少应刘潭的约。
韩耕耘不接话,“我们在这茶楼已经待了半日,还需找个机会,接近这个薛冰。”
“不急,再看看。”刘潭气定神闲,甚为笃定。
韩耕耘不免笑笑,将茶盏递到嘴边,转头俯瞰薛府门前,却突然愣住。
薛府门前行来一精巧小轿,由四个女轿婆抬着,两侧跟着四个侍女,轿前一匹高头大马,马上之人英姿挺拔,不是别人,正是二人好友,东台侍郎严弼时之子严飞尘。
刘潭这时也已看到严骏,眼中一亮,摸着下巴,连连叹道:“这可真是新鲜事,飞尘兄竟也来见薛冰,难道也是想去极乐之宴?他那父亲比之我阿耶过之不及,他倒是胆大!他身边的小郎君又是谁?”
薛府门前,马儿被侍从牵住缰绳站定,严骏正在跨下马儿。轿子里的人被侍女扶下轿子。那人身材纤细,头戴幞头,身着绛紫圆领长袍,走到严骏身边,足矮了他半个头。有薛家仆役上前来迎,二人并肩走入薛冰府内。
“是苍苍。”
韩耕耘见过谭芷汀着男装,又对她身量样貌格外熟悉,一眼就认出了严飞尘身边的小郎君正是谭芷汀。
“呵,这丫头哪儿哪都有她,也不知又在谋划些什么诡计。她这是和我杠上了,每每勾搭的都是我身边的老实人!”
韩耕耘知道,刘潭必在观察他神色,他也不自己撞上去,故意撇开头去,盯着二人离去的方向,沉思。
难道是谭芷汀还在纠结于张霁之事,所以才把自己搅进薛冰与夜明珠的浑水里?谈谭芷汀会不会知道夜明珠与陈妃的关系?否则,别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皇权漩涡,她却每每自愿卷入,她可知这样做,会让自己陷入性命攸关的祸事中!
再一想,他便释怀。
谭芷汀是太子李炙之妹,她不是身陷漩涡,而是本就是漩涡中心,他自己才是这场斗争中的外人,与她不同,小鱼小虾有时只能看着龙跃入深渊。
恰时,薛府门前突然跑出一个惊慌失措的下人,朝着门口的守卫大喊:“出事了,快去报官,老爷被人杀了!”
“喂,伯牛,想什么呐!”
韩耕耘背后挨了刘潭一掌,被他拉回现实,一时不明白发生了何事,愣愣问他:“怎么了?”
“没听见啊,薛冰死了!咱们快下去看看!”
“什么?”韩耕耘脑中轰隆一声,回过神,已被刘潭拖拉着来到薛府大门前。
门前的守卫拦住二人,喝道:“什么人?敢闯右武卫长史地上!”
韩耕耘拿出御史台令牌,脚步不停疾入长史府,“御史台韩耕耘,前来察看薛长史被杀一案。”
守卫愣了一下,让开身去,“御史台?来得这么快?大人们快请进。”
韩耕耘与刘潭由刚才出来报信的仆人引路,来到前厅。只见堂前乌压压聚着合府老少,哭声喊作一片,全都仓惶不知所措,没人敢上前查看薛长史情况。
尸身横在正中,脸朝上躺卧,头朝堂外,胸前一支长箭贯胸而出,露出敛着寒光的箭头,地上还有一小截折断的羽翎散落。而站在这具尸体之前的,是双手沾满鲜血,脸色苍白的谭芷汀,她愣愣看着尸体,茫然无措。
“苍苍!”韩耕耘朝谭芷汀跑去,伸出手按住她的肩。
谭芷汀抬头,眸子如秋水含波,颤抖着道:“韩公子,他就死在我怀里。”
言毕,一颗泪珠自眼角缓缓滑落,缓缓地,也不知道流进谁的心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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