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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池中水,水边人


他忽然有些烦躁,从她手里夺回了药碗,随手丢在桌上。
        古朴的瓷磕在平坦的梨花木上,沉寂中,发出震耳的声音,教人心头一紧。
        他从怀里拿出那只绿瓶,看着她。
        “见过这个吗”
        她定神瞧了瞧,点点头“今日昨日在正殿桌边捡到的。”
        “然后你捡起来就闻了”他怒上心来,一阵恼火,“云渺渺你脑子呢长潋那厮就没好好教教你,这世上的毒,不一定就是靠吃下去亦或是直接摆在你跟前的骗本尊的时候不是聪明得很吗你差点就没命了知不知道啊”
        他捏着这只小瓶儿,几乎要给掐碎了。
        这番神情,倒是令她吃了一惊。
        这算是斥责吗
        好像宣泄不满更多些。
        可再细看,又觉得那双满是怒火的眼睛里,还装着恨,装着鄙薄,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不安。
        这神色可太陌生了,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看着自己。
        三辈子,她头一回在他脸上找到了慌张。
        如此不可一世,如此嚣张跋扈的魔尊,居然会慌。
        可她不明白,他慌什么
        于是她愣住了,有些恍惚地发问“我是中毒了”
        重黎咬咬牙,似是不想同她细说。
        “毒已经解了,还想要命的自己留个心眼儿。”
        说罢,他走回了案边,一言不发地坐下。
        他侧着脸,不再看她,紧皱着眉,像是在同谁怄气,眼前一支笔晃悠两下,都被他丢出了窗。
        她望着案头上的绿瓶,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几乎脱口而出,却又觉得这会儿好像不是开口的好时机,况且她要说的话,也不过是一句臆测,他多半不会信,便也没打算自讨没趣,恰好没什么说话的力气,便沉默着再度躺下。
        眼角的余光瞄见榻上的人渐渐背过身去,他悄无声息地收紧了拳。
        虽说瞧着还虚弱得很,但霓旌开的方子的确管用,守了一夜,好歹这命看来是保住了。
        方才倒也不指望从她口中得到什么要紧的线索,只是一股子无名火窜上来,就想好好骂骂这个总有法子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的傻子。
        不过,居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暗害她,他自是不会轻易揭过去的。
        在问她之前,便已让遥岑和霓旌细细盘查了一圈,这瓶斛朱乃至这瓶子,竟都不是崇吾宫的东西,上上下下那么多人,也没有一个见过此物的。
        这东西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似的,古怪至极。
        散去闲杂人等,仅有霓旌一人留下时,倒是隐晦地同他禀报了昨日发生在此处的事。
        他倒是没想过,在同他一起回到崇吾宫之前,余鸢已经来过一回了。
        不仅来过,还送了不少灵丹妙药。
        她便是在那些灵药中,发现了几味药性相冲的东西。
        他这等法力高强的服下还算不得多大事儿,但对于还怀着魂胎的云渺渺,却是不知会发生什么。
        她说得委婉,只道是不懂医理之人极难察觉这一点,就连她都是凑巧将几瓶药混在一处,才发现了毒性。
        许是,好心办坏事。
        这说法甚是妥帖,但他瞧着她的眼神,分明话未说完。
        “你怀疑余鸢”
        “属下不敢。”她笑了笑,“您是君,我们是臣,属下能做的只是治好那丫头的伤,至于如何决断此事,还得看尊上如何想,您信谁,谁就是对的。”
        “啧。”他揉了揉眉心,望着窗缝间透进的晨光,陷入沉思。
        他是相信余鸢的,相识这么多年,包括在昆仑的时候,她也是如此,总在对别人好。
        得知她拿出内丹,救回他的命时,他便晓得,自己一辈子都亏欠她的。
        既然信他,那么这瓶药,又是谁放在崇吾宫的呢
        如此森严的戒备,四面皆有魔族把守,应当没有可疑之人来过
        说来斛朱花,如今还有哪里能弄到
        他隐约记得,在哪儿看到过这种几乎消失于世间的仙草,可画面太模糊,他应是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还有安胎药中的月上白,连他都直到昨日才晓得,这两味相冲的药,到底是谁令其聚在一处的
        种种蹊跷,如乱麻般交错着,除了这瓶斛朱,竟再没有任何线索。
        而令他怒意难消的是,下毒之人不仅敢在崇吾宫堂皇下手,而他真陷入就一筹莫展之中
        凌晨的困意,总是如潮水涌来,苦思冥想,也最容易陷入半梦半醒的恍惚。
        不知是不是被镜鸾骂多了,那些恼人的话也一遍遍地在他脑海中盘旋起来。
        却是让他梦到了很久以前的琐碎事。
        浮云一别,流水十年。
        在他离开师门后,倒是曾在浑浑噩噩间,回过一次昆仑。
        那时云荡晴空,暮雪千山,昆仑还在,朝雾花还在,云渺宫,也还在。
        三千石阶,积着厚厚一层雪,顾不上扫撒,便就这么层层堆叠,飞鸿与流光,从碧霄间闪过。
        他不知为何,提着一坛陈年的酒,直到停在山脚下,下意识地想御剑上去,却发现腰间空空如也。
        他的佩剑,早就被他亲手折断了。
        像是忘了乘奔御风的法术,他竟然就这么一步步地走了上去。
        半山玲珑一株雪,天地清明。
        却终不似、过往年少。
        他攀上了那座主峰,远远望见素裹银妆的宫殿与檐牙高啄的屋顶下,随风翻飞的金铃与红丝绦。
        盛放的朝雾花,今年依旧开得很好,像一片如雪的浪,渐渐翻涌过来。
        远远的,望见明心泉旁,坐着一道熟悉的人影,他震颤了一瞬,下意识地先躲在了石头后。
        回过神来,却是暗暗骂自己没出息。
        都到了这儿,还有什么可心虚的
        他从石头的裂隙中望了过去,就见泉水旁端坐的女子,陌生又熟悉。
        熟悉的,是那张漠然冷情的脸。
        陌生的,是久别之后,竟发现她穿上了一身墨衣。
        而他的记忆中,她总是一身干干净净,却又冷淡至极的白。
        他的目光渐渐转下,望见了她手中抱着的一只暖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天之四灵之首,司掌神火的朱雀,居然会抱着手炉,这大概是他这些年看到的最荒谬的景象了,以至于他压根不相信,也压根没有将这一幕放在心里,细想下去。
        他靠着石头坐了下来,揭开酒盖,大口大口地饮。
        他想不起自己为何要回这儿来,大概是疯了,他后悔了,但爬了这么长的台阶上来,就这么下去,显得他更像个蠢货。
        于是他索性坐在这,将酒喝完。
        皴裂的石缝间,恰好能窥见泉水边那道挺拔的身影。
        她不说话,不拿鞭子抽他的时候,其实还挺好看的,尤其是那双眼睛虽已经不愿承认,却曾让他一眼沉沦。
        陈年的酒,旧时的人,再不可能望见的当年的天。
        她静静地望着池中水。
        他无言地望着水边人。
        恍然察觉,真的已过去了好多年。
        ------题外话------
        关于怕冷这档子事,是有原因的,三岁的师父,也就是朱雀上神,在道教中又被称为陵光神君,所以在文中,陵光,就是朱雀的名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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