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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八十一章:愿守山河,待君终归


步清风等人亲手抬起冰棺,以灵力使其悬浮与半空,灵泽包裹着,至少这一路不会再让棺中的人沾染丝毫的尘埃。

        步清风立于最前,望着石路旁自发而来的众人,不由喉头哽咽,心中动容。

        晨曦清澈,驱散湿雾,沉稳悠长的声音辟开岑寂的黎明,高遏行云。

        “弟子恭送掌门——”

        “弟子恭送掌门!”两侧的弟子在长琴的率领下齐齐跪了下去,行的是天地大礼,庄重叩首,久久不起。

        “弟子楚司湛,恭送师父!跪!——”楚司湛双目通红,忍下了极度的悲恸,撩袍跪下。

        他身后文武官员,皆随天子俯首,叩首相送。

        随着冰棺步出,棺中不过豆蔻之龄的女子阖目而卧,温暖的晨曦照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似是敷上一层动人的脂粉,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

        即便经历了那般痛苦的折磨,那张稍显青涩的面庞上依旧找不出半分惧怕悔恨,只是平静的,安心地去了。

        长潋和重黎随棺而行,走过此起彼伏的朝雾花海,钟声长鸣,两侧百姓如恭送神佛般庄重地跪了下去,就是那最彪悍的莽夫与最滑头的纨绔此时都收敛了平日欠揍的气性,感伤地垂着头,叹惋不已。

        一声声铿锵有力的“恭送云掌门,掌门一路走好”,从云渺宫前,一直延续到山腰,再踏上另一座山头。

        昆仑祁连山,曾经仙灵静修之处,纯澈圣洁。

        再不会有比这更适合安葬这具尸身的地方了。

        山道两旁的百姓,即便棺椁已经走远,仍旧长跪不起。

        听闻此战凶险,饶是赶来相助的各路兵马都折损过半,才勉强击退了玄武和身中寸情一剑的无尽,以及海上数以千计,虎视眈眈的妖兽。

        援兵被妖镜阻隔,终究是来迟了,可昆仑上下,除了几名弟子负了伤外,身死魂灭的只一人。

        所有百姓,无一丧命。

        这等结果,实在是教人瞠目结舌。

        这等恩情,结草衔环,无以为报。

        她已经没有心了,可她拿命救下的这些人,却用一颗颗温热的,满怀希望的心来报她,来送她。

        看着这些人满含热泪的眼,重黎似是有些明白了她为何要豁出命救下他们。

        她今日所救下的人,确然只是沧海一黍,但人间已成炼狱,修罗遍地可寻的局势下,她所积攒下的希望,如缀连之火,染着七情六欲的执念,或许终可燎原。

        短短数十载的寿数,但人只要还活着,还有健全的双腿,就能为了什么拼尽全力地前行。

        她愿这么做,是对整个人间的信任。

        他从前,为何会觉得这些人只是蝼蚁呢?

        渺小,就不配活着吗?

        棺椁一路抬上祁连山天池,此处于长潋而言,是熟悉至极的诞生之地。

        当年陵光就是在这,接走了刚刚凝成人形的他。

        他回过头,望向棺中人,不由心生感慨。

        “这些年,我将她留在身边,就是怕她福薄缘浅,难以长命。看到她踏入天虞山大门时,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头一回下山去见她,还装了回夜游,她同我说话,我都不敢开口……”

        那年她顶着这张脸来天虞山求一条活路,他一直担心自己会不会认错人,毕竟幽荼帝君说,她和从前长得不一样了,说不定性子也变了。

        他还以为是往夸张了说,吓吓他的,没想到她当真换了副面孔,脾气也的确有了出入。

        可万幸的事,他没有认错人。

        重黎也没有。

        就算重伤失忆,他也在茫茫人海里,再度结上了那条断开的缘线。

        “要谢谢这孩子……”重黎叹道,“也谢谢护了她七年的那个女子,让她贵为天神的她重活一世,也尝过了这世间的酸甜苦辣,离合悲欢,做了许多从前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她这辈子,活得可还开怀……”

        二人抬起手,将这具冰棺缓缓推向天池中央,随着灵泽流动,棺椁徐徐落下,沉入水面。

        她作为凡人的一生,就此走到了尽头。

        没有惊天动地的恸哭,亦没有呜呼哀哉的怨声,十里山道,跪地送行,此生之恩,长铭于心。

        日头渐高,众人陆续散去。

        送走了恩人,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重黎等人再度回到云渺宫,司幽和颍川已将陵光的身躯封入灵气搭筑的境界中,置于神宫深处。

        要等上多久,谁都说不准,但融魂之时,还是清静些为好。

        这座云渺宫,也得封锁起来。

        能少些人来打扰,就少些人。

        况且以她的得处境,最怕被无尽和玄武知晓,整座昆仑,便当她已经死了。

        只他们几人,静静等着。

        重黎和长潋跪在冰棺前,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

        望着棺中如同浅眠的面容,重黎只觉满腔思绪翻涌,自己仿佛依旧是那个中意于他,为她献花的少年,青涩的憧憬与盼望鼓动着,想要再同她说几句话的念头在心中汹涌,却都堵在喉间,哽住了。

        要说的话,都好好地存着,留着,等她醒来,一句一句说与她听。

        众人退出了云渺宫,浑厚的灵泽顺着烛阴的脉络绕着青瓦飞檐攀升而起,迅速罩住了整座神宫,封闭了院落,亭台,楼阁,门窗……最后只剩下一道大门。

        由重黎和长潋一同,郑重地将其合上。

        渐渐狭窄的门缝里,冰棺渐渐模糊了,里头躺着的人也渐渐看不真切。

        偌大的神宫空旷至极,长明灯相继寂灭,仅留一盏悬在冰棺上方。

        随着沉重的阖门声,掩去了最后一抹光亮。

        沉霜飞至半空,光华如炼,长驱而下,道道冰棘拔地而起,如一朵巨大的花苞,将云渺宫裹在了其中。

        霄汉之上,驱散了滚滚流云,万华金光从天而降,恰好罩在其顶端。

        她跪下来,长磕不起。

        天光耀耀,照吾寒身。

        愿守山河,待君终归。

        ……

        月色如纱,纤细却并不孱弱,山风也柔和下来,寂夜中,传来几声鸟鸣。

        胧霜阁前,青石上似是覆着一层白霜,湿漉映光。

        阁中其实有一面半丈高的镜子,从前是他和长潋用来更衣的。

        陵光说,两个少年郎,个子长得快,拿面大些的镜子,日后也好正衣冠,知仪容。

        想到陵光,竟连她当日说话的神情都能清楚地记起,重黎不免有些无奈。

        将手中的玄袍随手丢进了火盆里,看着零星炭火烧焦了布料,渐成雄浑的高焰,似要吞噬一切,将那间衣袍都烧了个干净。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拿起木架上的白色雾绡长襟,庄重地套在身上。

        这是他的弟子袍,是从前做的,因他和长潋那会儿个子蹿得快,陵光就让仙娥给他们多做了几身,如今还真有一套能穿得上的。

        系好银丝错落的腰带,扣上翠珠盘扣,束起长发,再带上羽冠,镜中的人似乎又回到了无忧的年少。

        只是眸中染了些许苍凉,几分无奈,到底还是变了模样。

        他没说话,苦笑了声。

        虽有些怪异,但看久了,倒也还好。

        身后传来脚步声,长潋走了进来,看到他的打扮,微微一怔。

        重黎从镜子里就看到了他,没有回头,只是问:“你不是要重新担任掌门了吗,那边的事都忙完了?”

        平静的问询,对于与他斗了五千年的长潋而言,倒有些不习惯了。

        “长琴和端华在安排,明早我便会重新以掌门身份出现在所有人面前,只是……我如今的法力大不如前,许多事无法在像从前一样了。”

        他叹了口气,复又看向镜前的人,留意到一旁的矮几上放着已经开始生锈的英招剑,不由皱眉“你这是要去哪?”

        重黎笑了笑,将瑶碧石重新戴在了腕上。

        “我毕竟是魔界帝君,崇吾宫那边还等着我回去,待安置好魔界的事,我便去人间。”

        长潋一怔“你……去人间作甚?”

        “无尽虽身负重伤,但定不会就此死心,何况还有个玄武上神,不得不防。人间民不聊生,能做的事有很多,师尊被害,定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她醒来之前,便只能由我们去查个明白。”

        他顿了顿,回头看向长潋。

        “为聚集魂魄回到过去时,我曾听到师尊与我父君说起符惕山的江疑神君。”

        “江疑神君?”长潋不解,“我记得他很早便死在一场恶战里了。”

        重黎点了点头“的确,但其生前似乎对无尽的事颇为了解,若能找到线索,或许能彻底杀了那邪物。”

        长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惊骇“此话当真?”

        “只是有这么一丝希望,年岁久远,不知能有几分把握……”重黎摇了摇头,定下心神,拿起桌上的剑别在腰间。

        “真要走?”长潋有些犹豫。

        他带回了师尊的魂魄,终于能留在昆仑,师尊未醒,他却要离开了。

        诚然也在情在理,但是不是太急了些?

        重黎默然一笑“嗐,我留在这师尊也不会立刻就醒,你身子骨还没养利索,不便离开,我去人间看看也好,做些善事,弥补自己从前的混账,也算对师尊有个交代。她一直希望我弃恶从善,从前我没听进去,如今听进去了,她却看不到了……”

        他深吸了口气,咽下了苦涩。

        “我会时常回来看看的,我不在的时候,师尊和昆仑山,就交给你了。”

        他走到门边,月光洒在他发上,清风徐拂,拨乱了他鬓边的发,却见他欣然一笑,似漆夜散尽,山巅之上盛着第一缕朝晖的温柔花叶,闭上眼,朝着屋中人拱手一揖。

        “我走了,师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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