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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一章:她当真死了吗


  终年严寒的北地,今日的风雪尤为可怖,铺天盖地的白,迷得人睁不开眼。
  一路行来的脚印,转眼便被飞雪掩盖,推开厚重的大门,檐上滑下一串冷雪,站在阁前的人,发上早已一片碎白,望见来人,唇边忽地溢出一声笑。
  “哟,稀客啊,你不是挺瞧不上我这一亩三分地吗?”
  余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走到檐下,拂袖撤去挡雪的灵障,不紧不慢地开口:“听说你关在玄冥宫八年的一个仙门弟子从你眼皮子底下逃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话音未落,便挨了记狠瞪。
  “这就恼羞成怒了?”余鸢不以为意,“连个凡人都看不住,倒来呛我?”
  执明攥紧了拳,强压怒意:“……若不是敖洵提醒了他,他未必有本事逃出去。”
  这话听得余鸢想笑:“比起这个,我却是更好奇他这么多年怎么没死在你手里。”
  执明烦躁地合了合眼:“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就见她四下环顾一圈,蹙起了眉:“无尽一直没有回来?”
  “不曾。”执明亦是为之头疼,“他离开玄冥宫已有半月,说是去人间转上一圈,结果音信全无。”
  “寸情所刺的伤都好了?”
  “已无大碍。”
  闻言,余鸢不由生疑:“这便好了?那可是拜四灵之首所赐,寸情剑都断了,他竟只养了八年,你给他用了什么药?”
  执明眸光幽幽:“你觉得呢?当初你险些死在不周山,我是如何救活的你,便是如何治的他。”
  余鸢脸色一僵:“……人魂?”
  当年她借养病为由避开重黎,悄悄跟在众仙灵身后悄悄去了不周山,亦遭阵法反噬,侥幸活下来,便是执明以人魂治好了她的伤。
  数百人魂换她伤愈,乃是禁术,如今也在用在了无尽身上。
  “怪不得……”
  怪不得连寸情都没能了结这个怪物。
  “此事不忙,到了时候他自己也会回来,日前交代你的事可都办妥了?”执明话锋一转。
  余鸢顿了顿,道:“除了被重黎所杀的梼杌,其余三凶都已释放,这几日各派均有派遣弟子下山降妖,不少仙山洞府本家空虚,唾手可得。”
  “昆仑山那边可有动静?”
  “昆仑山?”她怔了怔,答道,“亦有一队弟子下山,但长潋行事警惕,山中仍有留守,较之那些小门小户,不太好下手。”
  “是不好下手……还是不忍下手?”执明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余鸢拧眉:“你什么意思?”
  他低笑:“你在天虞山潜伏多年,那个‘余念归’的身份,倒是用得顺手,我瞧着还以为你心软了,不舍得对陵光下手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为何不忍心?”余鸢目光骤冷,咬牙切齿地盯住了他,“一早便同你说过,‘余念归’不过是个便利的面具,她凡人的身份更易掩人耳目,我若是不忍,何须同你在这浪费时间?”
  执明呵地一声笑开:“最好是如此。如今这身份于你已无用,而我们还未在陵光身上寻到长生之血,她这性子,即便身中无尽的咒术,宁可咬断舌头,也不会透露半个字,昆仑那一战她想必已经恢复了记忆,如此就能说得通了。”
  余鸢眉头紧锁,微微一顿,复又看向他:“难道线索就这么断了?”
  “倒也未必。”执明沉思须臾,唔道,“她临终都死守着长生之血的下落,想来是藏在了决不能给人猜到的地方,她这人情薄,于她而言,在意之处屈指可数,待下仙界覆灭,再细寻不迟。”
  “这倒不足为虑,只是……她当真死了吗?”余鸢黯然垂眸。
  “什么意思?你觉得她还能活着?”执明面露疑色。
  “……五千年的封天阵都没能要了她的命,如今一夕之间,便落得个魂飞魄散的下场,岂不是像做梦?”
  “长潋亲自将那具尸体葬入昆仑天池,不会有假。”执明笃定道,“神族寿数确然很长,近乎长生,然并非如此,神族一样会死,会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即便她是朱雀也是这般。”
  这番话似是在宽慰于她,但余鸢只觉疲惫至极,想说什么,终还是按捺住了,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总在想,自己做这些到底为了什么……”
  “不是为了重黎吗?”
  她嗤笑一声:“他将内丹剖给我后便再不肯多看我一眼了,什么两不相欠,他断得倒是干净,全然没有想过我离开了他之后,该怎么活……”
  想起那晚林间,重黎满是怜悯的眼神和那些规劝她回头的话,她就一股子无名火起。
  陵光上神不在了,他的心也跟着死了。
  什么仇怨,都随着陵光的死消散了,她只在那双眼里看到无边的懊悔,如洪潮,将她这些年小心翼翼构筑的温柔冲得四分五裂。
  那一刻她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相伴居然比不过一个他恨了五千年的人。
  “罢了,横竖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心死之人,每日做些冠冕堂皇的善事,以为那就是弥补了,再过些年,该忘的都会忘,该放下的还不是得放下,届时他自会明白我是为他好的。”
  她这辈子即便寄人篱下,与妖邪为伍,即便脏了双手,跌进泥潭里,至少重黎,会是她的。
  至于陵光……
  即便她还有命活下来,也不过是再死一次的差别。
  合上眼,零星的画面跌入脑海,她有时会分不清自己和余念归的意识,曾经放出的那缕神识,如今收回来却还带了些别的东西。
  梦与现实交错,像是跌入了她自己编织的虚梦千年。
  她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不愿再细想:“接下来便是关键的时候,有些事我需弄明白,无尽的去处你可有头绪?”
  执明思索须臾:“听闻混沌和穷奇那边暂且没出什么乱子,只有饕餮那边突然没了音讯,无尽临走前曾提过与饕餮的一段交情,二者之间或许有所关连,你不如去鹿城打听打听。”
  “好,我这便去。”还未转过身,她便望见不远处的宫殿门前站着一道雪青色的人影,身形瘦削,高挑纤细,肩上披着件裘衣,正朝着这边张望。
  风雪甚大,但依稀还能认出是敖洵。
  这是余鸢第二次见这位小殿下,第一次见他时,这位还是个“药罐子”,而今倒是被养得很好,面色也红润了起来。
  与之相较,她前些年在霜华殿中见到的那位,就尤为可悲了。
  执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自然也留意到了敖洵,忧他着凉,正欲去劝,身后却忽地传来一声低笑,他回过头,狐疑地望着她。
  “你笑什么?”
  余鸢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笑出来,只觉得莫名可笑,说到底执明也同她差不了多少,这么多年求而不得,倒是有几分“同病相怜”的意思。
  “倒也没什么。”
  她突然有了几分兴致,幽幽开口。
  “就是来这的路上,我有瞧见苏门山的楚长曦与少阳山等各派人士前往昆仑山,随行的一众弟子中,有个身负内伤的弟子,体虚得很,一路都需人照看着,听说——”
  “是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大弟子。”
  言尽于此,她淡淡一笑,也不理会执明骤变的脸色,就此离去。
  执明虽有心追上去问个明白,可敖洵还望着他,踟蹰再三,他还是先将这个消息搁置一边,快步走向那檐下的人。
  “执明,发生什么事了?方才的姑娘是……”敖洵并未见过余鸢,一时好奇。
  “一位故人罢了,来同我寒暄几句的,无甚大事。”执明本不想对他撒谎,但神使鬼差的,这番搪塞之辞却是脱口而出。
  敖洵的鼻尖冻得发红,半张脸缩在毛领下,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十分惹人垂怜。
  换做平时,执明自是极为心疼的,可余鸢方才那句话却似是一根刺,哽在了他咽喉。
  以至于此时他脑子里竟然会浮现出陆君陈身着单衣,赤足坐在霜华殿的角落里的样子。
  雪谷的天这般冷,敖洵才在屋外站了片刻这手便凉了许多,陆君陈那时候是不知道冷吗?
  想到这,他不由蹙眉,又极快掩去这片刻的走神,牵起敖洵的手,温声软语道。
  “进去吧,外头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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