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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亭中


二人踏入亭中,见到已有几人在亭内歇脚。杨谷笑示意在靠边一处角落坐下休息。见到阿零与杨谷笑入得亭来,亭中几人也止住交谈,瞧将过来。

        阿零扶杨谷笑在亭边坐下。杨谷笑不拘小节,直接将自己身上粗衣撕成布条替自己包扎。阿零看了一下,对面共有三人。三人中一个黄脸婆婆,一个独眼侏儒,剩下的则是一个小女娃。那黄脸婆婆佝偻腰背,脸上蜡黄,皱纹堆脸,像是穷苦人家的农妇。那个独眼侏儒面相凶恶,看似不像个好人。而那个小女娃十岁年纪,倒是颇为俊俏可爱,穿着打扮干干净净,像是哪个有钱人家的闺女。

        阿零见此三人一组显得极不协调,略敢滑稽。一男一女皆丑陋不堪,反倒那女娃娃样貌可爱,不禁多望了两眼。那小女娃看到阿零偷看自己,也不害羞,扒拉了一下自己的眼鼻朝阿零做了一下鬼脸,嘻嘻轻笑起来。阿零见状立刻转过头去,今夜惊魂未定之下也不敢再多生是非。而杨谷笑包扎完伤口,则靠在角落,边喘粗气边作歇息。

        对面三人见杨谷笑身有刀伤,低声嘀咕起来。一会儿,那个黄脸婆婆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向杨谷笑说道,“这位壮士打哪儿来啊,瞧这样子,身体可有不便?”

        杨谷笑伤口疼痛,正没好气。抬头瞥了眼那婆婆,怒道,“老婆子眼瞎么?老子刚挨人砍了瞧不见?不想老子把气撒你身上就休来烦人。”

        那婆婆呵呵一笑,“壮士有伤,倒不打紧。老身随身正好带有一贴膏药,专治刀剑创伤,只要敷在伤口上,不出几日便可痊愈。”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包膏药递向了阿零,努了努嘴,示意阿零拿了给杨谷笑上药。

        阿零见婆婆递来伤药,并不伸手,只是抬头看了几眼那个婆婆,推辞道,“多谢这位婆婆好意,我大哥身强体壮,这等小伤算不了什么。您还是拿膏药回家给自个儿老汉用吧。”

        那婆婆听完脸色一变,欲待再说,那身旁的矮侏儒突然抬手制止。转头向杨谷笑说道,“这位壮士,我等三人只是近郊的农家人,并无恶意。只是见到今日许多江湖好汉纷纷去往前方林中,敢问不知所为何事。”

        杨谷笑哼了一声,“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反正与你们无关,即是农家人,休管闲人事。”

        那侏儒嘴角裂笑,阴森地说道,“既然壮士不知,那我来问问这位小兄弟。想必这位小兄弟是知道的。”说罢,右手搭上阿零肩膀,凑近问道,“小兄弟,你说说,那儿发生了什么?”

        阿零见他面容可怖,声音沙哑难听,不敢正视。眼珠一转,说道,“并没什么,天色已深,这僻静树林还能生出什么幺蛾子。”

        那侏儒见阿零矢口否认,脸现一股阴气,再问道,“我刚才还见你俩从林中出来,既然天色已晚,好端端地跑那儿去做什么,小娃娃不能撒谎知道么。”话音一落,手上却是微一用力。

        阿零被这矮子一捏,肩膀传来一阵剧痛,不禁皱眉呻吟道“忒那矮子,你这是干嘛,捏疼我了知道吗?”

        杨谷笑发现那侏儒手臂青筋暴起,像是个练家子。知其定不是一个普通的农家人。见他突然向阿零发难,杨谷笑暗叫不好,立刻抬手也向那侏儒肩头抓去。

        那侏儒见杨谷笑袭来,左手一招“海角望月”隔开。杨谷笑不待侏儒变招,随即双手频繁向侏儒前中下三路抓去。那侏儒不管杨谷笑如何变招,始终右手抓着阿零,左手一招“海角望月”将杨谷笑来爪挡开。杨谷笑心下着急,使出本门指爪绝学“千机爪”。双手食指拇指勾成鹰爪,同时攻向侏儒脸上与抓着阿零的右手。侏儒见杨谷笑爪功犀利,攻向自己同时还想抢回阿零。于是不再托大,右手放开阿零,使出一招“顺风抬手”,一把从下往上捏住杨谷笑两只手腕,随即变捏为爪,用出一招“雄虎待伏”,“刺啦”一声,在杨谷笑每个手背抓出五道血痕。杨谷笑吃亏,随即转爪为踢,跃起连续踢出连环弹腿,没料到侏儒身形矮小灵便,此招效用甚是有限。那侏儒略一低头,便已避开来腿。再使出一招“虎豹相争”,同样在杨谷笑两腿上剌出数道血淋淋的伤痕。杨谷笑退后不敌,几个踉跄摔倒在地。而侏儒又伸手再次抓住了阿零。

        杨谷笑自小习练指爪功夫,在指爪上颇有自信。然而今日却接连失手,不禁心下黯然。朝着侏儒怒问,“世上哪有你这样的农村人家,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那侏儒嘿嘿冷笑,“你真以为两句混话就能把我们打发了?这小子白天我可见过,是宜月楼的店小二,这小子大晚上的无事跑什么树林。至于你,我听闻凡是千机门的人,甭管衣装好坏,腰间必定佩带着龙纹玉佩,瞧你还是双龙齐汇,阶位想必不低。今日有幸与千机门打上交道,我也是荣幸之至啊。想不到为了这个宝贝,连千机门都没能安耐得住。”

        杨谷笑知自己衣服撕破,露出腰间玉佩被其察觉。大怒道,“我千机门啥都有,用稀罕他人宝贝?你既知道我是千机门还来生事,意欲何为?难道在江湖中没听过我们千机门“鬼谷幽灵,生死有命,玉龙出水,空有身形,千机百变,恩怨分明。”的口号么。我们千机门一向恩怨分明,对恩人必涌泉相报,但若谁太岁头上动土惹到咱们,咱千机门也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即便他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要一报还一报。”

        “好一个一报还一报!”那侏儒戏谑地说道,“刚才要不是我止住六妹,你和这小子早就去阎王那报道了。照千机门的规矩,你应该对我感恩戴德不是?”

        杨谷笑见那黄脸婆子一言不发只是冷笑,心里传过一丝凉意,“勿要多言,今日我杨某落在你手里,要杀要剐请便即是,而这小兄弟不过是寻常百姓,希望你们不要为难他,放他一条生路。”

        侏儒看了看杨谷笑,又瞅了瞅阿零,说道“今日我古门七雄在林中有要事要办,而你们不巧却从那儿出来,哼,甭管有无干系。你俩倘若不想死就暂时给我乖乖待在这儿。我二哥回来自会发落。”

        杨谷笑被那侏儒抓伤,加上本就刀伤未愈,看出现在情势对己非常不利。古门七雄这名号近年在江湖上倒也略有耳闻,不过自己一直将他们看作七个劫匪罢了,从来未加重视,没想到今日遇上,一交手吃了亏,才发现小瞧了对方。杨谷笑不知对方今晚究竟有何计划,反正自己是判断失策,进了亭子着了他们的套儿。

        阿零见杨谷笑打不过这矮侏儒,知道今日很难从他手下讨得好去。赶紧说道,“好汉,我俩哪儿都不去,听你安排便是。”

        那侏儒见阿零服软,杨谷笑又伤重无法动弹,便收敛内劲,一把将阿零掷到一边。转头和黄脸婆子说道,“六妹,给那男的服一粒散劲丸,咱把事儿弄周全咯,在二哥回来之前别出什么岔子。”那侏儒虽然面相武功皆给人一种凶狠的感觉,然而行事间却心思缜密,小心异常。他怕杨谷笑仍有余力,突施反抗逃走,因此让六妹喂他一粒散劲丸。

        散劲丸是六妹自制散功毒药,服后可使人数日间功力散尽,内劲全失。身体力气还不如普通常人。

        “三哥,费这劲做啥子,不如照妹妹的想法,一刀一个收拾了,还能省下我珍贵的药丸。”那婆婆突然轻笑说道。

        那侏儒说道,“咱们今晚的目标是那剑苛和他身上的宝贝。虽说我们古门七雄不怕什么千机门,但今晚事关重大,莫要多生事端,要是坏了大事,回去大哥饶不了咱们。今晚各门各派来的人不少,没想到连千机门也参与进来。看来江湖中觊觎这宝贝的人还当真不少。”

        那黄脸婆子问道,“三哥,这怀阳玉究竟是什么宝贝,值得江湖人士纷纷侧目。”

        “我也只是听江湖传说,这怀阳玉对内功修炼如有神助,佩带在身可强身健体,练功一年可顶他人十年。如此宝贝自然是人人都想拥有的。”那侏儒继续说道,“大哥聪明绝顶,且志向高远,一直想咱古门七雄可以摆脱劫匪形象,能够建派立业成为武林中一杆旗帜。且大哥的“古门十二式”走的是外家路子,并不太依赖内劲,所以我觉得大哥急切想得到这宝贝,既能取长补短,也能凭此在武林中安身立命。咱古门七雄虽然各个身怀绝艺,但在江湖上还属于小打小闹,要想成大事,夺得这件宝贝确实大有裨益。”两人自顾自说着,那散劲丸最后还是没掏出来给杨谷笑吃了。杨谷笑心下暗笑,这黄脸婆子是舍不得自个儿药丸,说到底还是小瞧了我,觉得我掀不起什么波浪。

        阿零被那侏儒一摔在地,疼得半晌都没能爬起来。好不容易回过神来也不敢妄动造次,怕对方起了杀人之心。盘算着今日不巧被卷入了一场江湖恩怨之中。现在闹得自己处境危险,命如危卵,晦气之极。后听见那侏儒和黄脸婆婆在讨论什么宝贝什么江湖的事儿,自己对江湖之事不感兴趣,便不再听。

        阿零正揉着被摔疼的肩膀和屁股。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喂,我说你啊,刚才婆婆给你膏药,你为啥不接还对她出言不逊。”

        阿零转头,见那个小女娃凑了过来,正朝自己说话。这女娃虽然年纪尚幼,但模样可爱动人,尤其一对牟子,扑闪灵动,长大定是个美人胚子。阿零不知这个小女孩与另外二人是何关系,只是觉得他们三人一美两丑,显得极不搭调。

        “哼!那婆婆只是化得一副好妆容,她前面递我膏药时,我瞧见她袖内肌肤细嫩白皙,根本不是什么农家婆婆。我从小乞讨,好人坏人见得多了,这点骗术还瞒不了我。”阿零不屑的嗤之以鼻。

        那女娃听了嘻嘻轻笑,“你真聪明,想不到婆婆惟妙惟肖的易容术却被一个小男孩看破了。倒真是有趣得紧。”

        阿零却说,“我不管你那位婆婆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今天无缘无故与我们为难,这是做什么?没事就赶紧放我们离去,我对你们的江湖中事并无兴趣。”

        那女娃说道,“这位小哥莫要气恼,矮叔叔和婆婆并没有杀你们的意思,否则岂会让你们挨到现在。今天他们要事在身,这么做只是不想节外生枝。待会二哥回来,我去求求情,让他们放了你,准没问题。”

        阿零吁了一口气,说道,“那谢谢你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那女孩眨了眨大眼睛,说道,“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阿零说,“你可以叫我阿零,零蛋的零。”那女孩也回道,“那你可以叫我阿心,心灵的心。”

        两人皆是十岁左右的少年,一来二话便熟络了起来。阿零给那女孩说了自己从小乞讨路上的许多奇闻异事,加上阿零口齿伶俐,说话风趣又带点市井味道,直听的那女孩咯咯笑个不停。

        那黄脸婆婆瞥了瞥女孩这边,见其与阿零聊得开心,也是微微一笑并不阻止。而那侏儒似乎对亭内的事不再关心,只是眼望前方树林,静候变化。

        杨谷笑见对方好像并没注意自己,于是暗暗调整内息,想寻找机会带阿零逃走。虽然机会渺茫,但是自己并不想坐以待毙。

        “动手了!”那侏儒突然说道。亭内众人发现前方林中突然火光冲天,黑夜中弥漫着无尽的烟雾。

        “六妹,你在这看着他们,我去前面接应二哥。”那侏儒话毕,一个箭步就冲入夜色之中。几个纵跃,不见了踪影。

        那黄脸婆婆似乎对此变化早已知晓,并无任何动静,闭目靠着亭边养起神来。杨谷笑见那侏儒走了,而这黄脸婆子似乎放松了警惕,觉得现在乃是逃走的大好时机,渐渐挪向阿零,想跃起携他而去。

        就在这时,亭外由远至近行来了数十人,各个手持火把。杨谷笑一瞧,倒吸一口凉气,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影刀派众人,领头的几人中就有前面与自己结怨的刀疤男梁腾与那马脸汉子。这真叫前有狼后有虎,现在自己身受重伤,且这黄脸婆子环伺在侧,如何从影刀派众人的魔爪中逃脱?真是天亡我杨谷笑。

        不一会影刀派门人已至亭外,梁腾与马脸汉子中间有一领头人。其人身材高大,面貌俊朗,衣领上绣着一把暗色宝刀,十分华丽。通过火光梁腾和马脸一眼就发现了杨谷笑。赶紧与那领头人耳语了数句。那领头人踏上前来,站在亭口向里说道,“杨兄好兴致啊,之前走的如此匆忙,原来是为了在这儿歇息,如此雅处怎么不通知在下,咱影刀派今日也是人困马乏,正缺个地儿睡上一觉。不如和杨兄商量一下,让我们入亭一块儿挤挤。”

        “你是谁啊?我杨谷笑爱在哪睡在哪睡,关你屁事。你们想睡觉,找别地儿睡去,别来烦我。”杨谷笑也是破罐破摔,反正是祸躲不过,干脆上来就开骂。

        “哈哈哈,杨兄说话还是豪迈。本人姓叶,单名一个依字。乃影刀派行事堂堂主。”那人一笑说道。

        叶依是影刀派掌门的亲弟弟,江湖人称无影刀。且叶依乃是影刀三绝之一,一手“无影刀法”堪称绝学,武功自然是不差的。杨谷笑知道现在肯定对付不了他,自己又性直少智,急的直如热锅上的蚂蚁。

        那叶依又接着说道,“杨兄,咱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只要把那剑苛同党交出,今日之事我影刀派便不再过多与你为难。如果你定要护他,说不得今日要兵刃相见了。”

        “嘿嘿嘿,无影刀叶依,见了婆婆,也不知道招呼一声,来了就想提我的人,你也太不把我放眼里了啊。”半晌不出声的黄脸婆子突然起身,向叶依说道。

        叶依皱眉端详了半天,说道,“恕我眼拙,您是?”

        “古门七雄老六,面婆霍娘。”

        “想不到今日之事古门七雄也不甘落后。那杨谷笑和那小子于你们无用,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交给我们。”叶依说道。

        面婆打个哈哈说道,“那可不行。婆婆我刚才可是听见了,那小子是剑苛的人,而这姓杨的如此护他,必然也定有干系。你也知道我古门七雄的一贯作风,看上的东西,可从来不愿拱手让人。”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影刀派好歹也是江湖大派,武林中谁不给个面子。今日你们千机门,古门七雄各个与我们为难,真以为我们是好惹的?”叶依说完,已是脸色阴沉,看样子似要动手。

        “嘿嘿,想人多欺负人少?况且你们都是精壮汉子,而我这只有老弱妇孺。这不太公平吧。”面婆挤兑叶依道。

        那叶依手握刀柄,说道,“吾身为行事堂堂主,要拿你还用他人帮手?吾一人足矣。”

        那梁腾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在叶依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叶依脸色一变,说道,“面婆,你不单精通易容之术,而且极为擅长用毒,你刚才想诈我单独出手,好乘夜用毒算计我。叶某不查险些着了你的道。”

        面婆见其醒悟过来,叹声可惜。现在自己确实寡不敌众,若想胜之,只有激叶依与自己独斗,自己可以伺机下毒拿他。只要能够控制住叶依,那便好办了。现在情景,势必要自己一人独挡对方数十位门人的联手,自己脱身尚还可能,可是姓杨的和那少年自己却是带不走的了。况且还有心妹在。面婆想到此处,不禁发愁。

        杨谷笑在二人谈话之时,不停吐息纳劲。想找机会斜刺里冲杀出去。待运气已毕,正想起身,在影刀门人背后混沌黑夜中却飘来一阵虚无缥缈的歌声

        “无色鬼,夜幕来兮窈窕美。无头鬼,断头流血永不悔,恶伥鬼,夺命阎罗把酒醉,两面鬼,魑魅魍魉变钟馗。”

        那歌唱之人出声幽怨,语音轻柔,似是一个女子在哀叹丧夫之痛,又像是对无情世道丝丝的控诉,绵延无尽。

        杨谷笑一听这歌声,冷汗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在他的记忆里曾听过这段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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