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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因年幼时家乡遇灾,樊云生从前只粗念过《三字经》,后举家逃荒至京城,再没读过旁的书。赵令僖听后,遣次燕往光晔楼,将仍在养病的张湍迁回清平院。

        次日晌午,清平院来送奏疏。

        “拿着看看,字认不认识,句会不会断。”

        奏疏转入樊云生手中,他手掌还小,衬得一本奏疏变得厚实沉重。

        赵令僖捏起块御膳房新送来的酸梅冻糕,听樊云生偶尔念出一两个字来,不禁笑着将酸梅冻糕塞入他口中。

        樊云生鼓着双腮,一脸懊恼,将冻糕囫囵吞下后,垂头丧气地说:“对不起公主娘娘,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没读书不认字没关系,眼明心亮就是好的。”她很是满意,“我给你挑了个老师,书读得好,可惜太过糊涂。让他教你念书,你要教他做人。”

        樊云生茫然望着她,呆呆站立,怀里被塞了一盘酸梅冻糕。

        次狐已备好车辇,扶着她上了车,她向着怀抱冻糕的樊云生招招手。内侍将樊云生举起推上车辇,他抱着冻糕向前爬了爬,跪坐在赵令僖脚边,仰面问道:“公主娘娘是带我去见老师吗?”

        她抬指敲敲樊云生的眉心:“当然呀。”

        “可我,可我如果跟着老师读书,不就不能侍奉公主娘娘了?”

        她听了高兴,笑个不停,而后解释说:“你放心,你的师父也在我这儿住着,待会儿就能见到。”

        吃一块凉糕的功夫,车辇已抵清平院门前。

        浓郁的苦汤药味飘出,樊云生好奇问道:“老师生病了吗?”

        “没错,所以我在给他治病,治他的糊涂病。”她牵着樊云生下车辇,“如果你能当一个好老师,他就不用再喝这些药啦。”

        引路内侍推开院门,清平院内宫人纷纷行礼。次杏缩在屋里悄悄探头,一看赵令僖来了,忙进屋里知会成泉,成泉动作麻利地收起床上棋盘,强按着张湍的肩让他躺下装睡。张湍尚在病中,挣扎未果,只能无奈地将成泉盖再他脑袋上的被褥向下拉扯,露出脸来。

        “女婢拜见公主。公主,张大人不知公主要来,刚服过药入睡。”次杏小心翼翼迎上前去,即便低垂着头,也不由好奇打量着满脸淤痕的樊云生。

        “把人叫醒。”她坐在一旁,将樊云生推上前去,“那就是你的老师,去给老师敬茶。”

        宫人刚上的新茶,正好被她挪来给樊云生拜师之用。

        她幼时师从首辅沈越,行过一次拜师礼,至今还稍有些印象。沈越于她而言是位和善慈蔼的好老师,可惜早早致仕还乡,不再教她。偶尔想起时,她还会遣人送些礼物到沈越家中。

        樊云生小心谨慎奉茶上前,只怕茶水洒出。

        张湍坐起身来,虽是心中生疑,可一见只是个孩子,身上又带着伤痕,忙下床迎上前。樊云生举着茶盏,回头看向赵令僖。

        她笑盈盈道:“还不跪下拜师敬茶。”

        “公主何意?”张湍百思不得其解,皇宫之中,年岁尚小的孩子,一个是东宫皇长孙,一个是皇帝末子。可无论哪一个,都不该带着满脸淤痕出现在这儿。除非赵令僖已跋扈残忍至连至亲之人都不放过。

        “这孩子懂事可爱,但没读过书。”她双臂叠放在桌上,亦显得乖巧可爱,“所以把他送来给你当学生。”

        樊云生老实在张湍身前跪下,将茶盏举得高高,怯怯道:“老师喝茶。”小孩子力弱,举了片刻便两手发抖。

        “快起来。”张湍忙将人扶起,看着眼前个头不高的孩子,他语气柔和许多,“公主高看微臣了,微臣才疏学浅,如何能为人师?”

        她自然不信这些客套话:“你是个状元,出身书香门第,师从孟川大德,怎么能连小孩子都教不好。”

        “原来公主娘娘为我找的老师是状元。”樊云生难耐欣喜,向赵令僖叩头道:“谢谢公主娘娘,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辜负公主娘娘的大恩大德。”说完又转向张湍,操着稚嫩童音故作老成道:“状元大人,我曾读过几页三字经,但家里遭了灾,举家逃荒到京城,实在没有办法继续读书。多亏公主娘娘救了我,还准允我跟着您读书。我一定好好念书,绝不会给您丢脸,求您收下我这个学生。”

        说完连连叩首,咚咚作响,一声声叩在张湍心头。

        她万没想到这小孩子竟如此能说会道,愈发喜欢,招来次狐令其去多挑些好笔好墨来,又吩咐成泉带着清平院的宫人去九州山河馆的藏书阁搬书,尽可挑着些珍贵的孤本古籍来搬,若有人拦着,便将她的令牌亮出来。

        成泉得了令牌,欣喜若狂,招呼着几名内侍奔去九州山河馆。

        张湍轻叹一声,弯腰将人扶起道:“快别跪着了,我教你就是。”

        “樊云生拜见老师。”樊云生再磕三个头后方才站起身,恭恭敬敬将茶奉上。

        张湍接过后呷一口茶,将茶盏交给次杏。

        见拜师礼成,赵令僖道:“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张状元好好读书,倘若有懈怠,本宫便会罚你。”

        樊云生重重点头:“请公主娘娘放心,我一定会认真读书的。”

        她又提醒道:“还有,莫忘了教一教他怎样做人。”

        张湍应答:“公主尽可放心,为人师者,当传道授业解惑。无论立身处事、识文断字,湍皆会倾囊相授。”

        她怔了怔,旋即伏案大笑:“张状元可真有趣。你自己还糊涂着,怎么教他?他可比你懂事多了。”

        张湍莫名,垂眸看着樊云生。

        樊云生仰面回望,而后解释说:“公主娘娘说,老师书读得好,但做人有些糊涂。公主娘娘还说学生懂事,让学生教一教老师。”

        室内众人听后惊讶万分,张湍凝眉抬眼,看着笑眼弯弯的赵令僖。

        原来又是在变着花样折辱他。好在这孩子尚小,只要耐心教导,无论天赋如何,来日走上正途,或造福友邻,或造福一方,或造福天下,皆是好事。

        因此,即便知晓赵令僖意图,他也未将樊云生拒之门外,反倒握着樊云生小手,温声和善道:“《师说》有云:‘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1’自今日起,你我师生二人,择善而从、不善即改就是。”

        樊云生似懂非懂,只乖乖点头应下。

        赵令僖的对其反应甚是满意,愈发觉得自己此举十分明智,吩咐宫人在清平院中腾挪出间屋子,作学堂之用。虽只有一师一徒,但因是赵令僖亲自发话,宫人们收整时,仅次于皇子公主就读的学宫规格,一应用具亦是全新置办。

        傍晚时,学堂已经收拾妥当,成泉搬回数箱书籍,次燕带人送来一套套名贵的文房四宝。

        赵令僖在学堂内逛了一圈,又命人在学堂侧布下帘帐桌椅卧榻,以备她偶尔来时旁听休憩之用。张湍立在一旁,看着宫人在静雅的学堂中辟出一处奢靡之所,只得暗暗叹息。

        待一切准备妥当,赵令僖便要离开。临走前,张湍将一册《三字经》交给樊云生,是张湍寻空亲笔默出,以便其学习。

        回程途中,赵令僖翻了几页,她有些日子没看过张湍的字,没想到前几日还歪歪斜斜不如之姿,今日竟已是端方有力、不失风骨。

        樊云生疑道:“公主娘娘,老师是状元,他怎么不去做官老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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