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生日

“晚晚，好久不见。”这一句像是自带回响一般在她心上漾开波纹，层层荡开。

        她转头，入眼却是一张稍显陌生的脸，小径对面的人从一棵银杏树下缓缓转出，顺势倚在树前，一条长腿曲着，脚尖触地，另一条腿自然伸着，脚跟抵地，一只纤长素手插进兜里，另一只手像不知该往哪儿放似的，有些不安地垂下。

        一双眼眸微垂，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身体让她认不出，一头黑长发让她认不出，若不是这双狭长单眼皮眼角又微微上翘，棕褐色的眸子以及她鼻头中心的那颗痣，她真的要怀疑这是不是虞千千了！

        “千千啊，你是虞千千吧？”钟琬琬心有答案，又相问。

        虞千千笑笑，嗓音温柔荡开，“才八年，就认不得我了？”

        钟琬琬彻底舒一口气，飞扑上前，“真的是你啊千千！”

        自她在复试名单上看到虞千千这个名字起，她就开始扒论坛、上贴吧、问同学，可除了虞千千漂亮的公知成绩外，她一无所获，自己瞎分析了两个月，也没分析出什么结果，复试前一天，她双重紧张，紧张自己的面试还有虞千千。

        现在和她相认的这一刻，就像自己的考研成绩出示般，尘埃落定。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啊？你竟然和我考得一个学校！”钟琬琬觉得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虞千千淡笑，她也觉得不可思议，她不知道钟琬琬会考研，还是音乐学院，而且还是这一所，两个人说没商量过，他人确也难信。

        可她们确实很久都没联系过了。

        虞千千稍稍推开她，微喘了口气，才缓缓道：“我没出国。”

        钟琬琬愣住，“你不是给我写信说你”

        “想去我那儿坐坐吗？”虞千千截了她的话问。

        “嗯？”

        虞千千解释：“我爸爸听说我报的这个学校，就在附近给我租了套房子，我一个人住。”

        “哦哦”，钟琬琬明白过来，打趣，“叔叔就这么自信你能考上啊？”

        虞千千摇摇头笑了。

        钟琬琬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怀疑，因为虞千千从小成绩就好，音乐上也很有天赋，只要她稍加努力，是肯定能做得成的。

        “那我就去参观参观你的私人住宅？”钟琬琬笑着说。索性秦柠是下午场最后一个，中间她也不能出来，等约莫着她能看手机了再给她发微信。

        “嗯”，虞千千应声，转身去到车棚里取她的电动车。

        钟琬琬也跟着去。

        -

        “啊？这是你的车啊？”钟琬琬呆住一秒，只见虞千千从一众高高长长的黑灰色座驾中推车一辆粉粉嫩嫩的迷你小电驴，而由于这车的身高太萌，虞千千只得弯着腰。

        钟琬琬：“这”是她和虞千千分开太久，不了解她的喜好了么？还是说这年头连座驾都流行反差萌了？

        “你叔叔给我配的。”虞千千推着小车，语气透着无奈。

        钟琬琬怔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你叔叔”这个称呼，看来她确实够无奈的。

        “叔叔还拿你当小孩啊”，钟琬琬感叹。又心道，小孩时期的虞千千也极少喜欢鲜嫩的颜色啊。

        虞千千没有作解，而是拿出车筐里的头盔递给她，让她戴上。

        看来这头盔是她自己买的，银灰色，大人款，可也只有一个啊，钟琬琬推给她，“你戴吧。”

        虞千千未多言，只轻叹了口气，松开绳子亲自给她戴上，想了想又亲手给她系上，说：“我命硬。”

        钟琬琬仔细看她，其实这些年，虞千千也没怎么变，只不过头发蓄长了，眼眸更深邃了，也更温柔了，她不该没一眼认出她的，可能是她为自己找借口，她如今的气质让她不敢立刻相认的吧？

        “我在练习室跳舞的时候你是不是也在看啊？”钟琬琬想确认这个问题。

        话一出，虞千千刚给她系好的带子又不小心被扯开了，她抿了下唇，道：“奥，是我来着，刚看完，一个老师就把我叫走了。”

        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她的好朋友虞千千在躲她呢，是她小肚鸡肠了。

        “好了，上来吧。”虞千千快速又给她系好，而后先上了车。

        这车小的可以，为了符合交通法，她只能跨坐，但这样一来，她的后背贴着坐骑的靠背，前胸又贴着虞千千的后背，实在让人有些喘不过气，她看到虞千千的大长腿都快放不下了。

        她们怎么就没想到打个车呢？钟琬琬坐人嘴短，不敢言。

        这会儿正是中午吃饭时间，校里校外的会有老师出来进去，因此管得松，她们的小电驴也就无阻地出去了。别说，她们这道别致的风景线回头率还挺高。

        对哦，都中午了，她突然意识到从一号到十一号，每人20分钟，虞千千已经等了她一个上午了，她还觉得她可能不会等她，钟琬琬生出一丝愧疚。

        -

        音乐学院老校区的选址让人挺有穿越感的，正好在街口，往北走就会拐进四合院胡同的老街区，向南去就是车水马龙，高楼林立的大都市，魔幻现实主义扑面而来。

        看虞千千拐的方向，她们现在是要朝南去。她突然有种感觉，就像是告别了过去，将要迎接未来，是她自己吗？还是她们？

        亦或是应该说，历史从未断裂，也勿用告别，只是自然地承接，只不过是带着过往迎接新未来而已。

        “千千啊，你其实可以快一点的。”钟琬琬忍不住催促，她其实很少跟人提要求，但着实是因为虞千千这车开得太慢了，别说一步三换景了，就连后面卖豆汁儿的三蹦子都超过她们了。

        钟琬琬想，虞千千可能是怕她害怕吧？毕竟她小时候就挺会照顾人的。

        “嗯？”过了阵风，把她的话吹散了，虞千千没有听清，向后微微扭过头来。

        “我说，你可以开快一点，我不怕的。”钟琬琬改成了凑近在她耳边喊。

        “哦哦，知道了。”虞千千扭回头去。

        刚说完，这座驾就跟长了翅膀似的，“嗖”一下就飞了出去。钟琬琬一个不留神，头磕在了虞千千的后背上，但却无碍，因为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她叹口气，看来自己需要重新认识下她这个多年前的好友了，原来是个极端分子。

        小电驴已驶出老城，汇入川流的车海，怕她扭头出什么危险，钟琬琬就没有再提要求。还好这车拥挤，不用抓她，也不会担心被甩出去。

        正想着，小电驴转了个弯进入人行道，顺着人行道的缓坡上去，在一家蛋糕店门口停下。

        钟琬琬这才想起今天是她的农历生日，不会是要给她买蛋糕吧？她这个想法不自恋，因为她知道虞千千的生日在冬天，她家里也没别人，更因为那首《踏星》。

        也怪不得她不打车，可是这多让人不好意思啊。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虞千千率先下了车，而后丢下一句话就进去了。

        “诶？”钟琬琬没有机会拦她。

        没多久，虞千千就提着一个湖蓝色的礼盒出来了，她不近视，因此一眼就看到了盒上的logo，又一抬头，这才看仔细了这家店。

        啊，这就更让人不好意思了啊，初次相认，就让她这么破费。

        “这好贵的，你买个普通的就行了啊。”钟琬琬自己都心疼。

        虞千千看了眼她，突然起了心思，佯装一脸不解，“这不是给你买的。”

        “啊？”是她自作多情了？

        “我自己吃。”虞千千淡淡说。

        “哦。”钟琬琬尴尬地揉了揉鼻子。

        虞千千瞅她的样子，眸光流动，忍不住抬手勾了下她的鼻头，道：“骗你啦，生日快乐。”

        “哦”，钟琬琬无奈，可下一刻，她听到了虞千千一丝浅浅的叹息声，像是在自责。

        她不解，但没问。

        虞千千把礼盒放腿上，又用手勾着袋子，才有些艰难地将车开走。

        “我提着吧？”钟琬琬不忍。

        “可以了，它不会掉的。”

        “你为什么不走配送服务啊？”钟琬琬记得他们家的外卖服务都很高级，何不体验一次。

        “我没想到。”虞千千朝后喊了句。

        “”这笔试第一看起来也不怎么聪明的亚子嘛。

        “那你是什么时候订的啊？”

        “我面试完。”

        -

        小电驴再次驶出，却开出人行道，转入了一条安静街道，两侧法国梧桐笔直站立，巴掌大的繁茂树叶在地上遮出一片斑驳，影子随着光晕晃动，像是在打闹嬉戏。

        光打在虞千千的后背处，照在她的发丝上，一闪一闪的，钟琬琬这才发现她的长发中藏着几缕金发，像是之前染过的发褪的色。

        虞千千的发质偏硬，这金发就像一根根金线一样，挂在她头上，钟琬琬觉得有趣，便伸手去搓了搓她的金发。

        前面的人似乎感受到触碰，觉得背痒痒，半晌，笑了笑，微微侧头问：“不习惯我留长发？”

        “呀，被你发现了啊。”钟琬琬在后面嬉皮笑脸。

        虞千千没有应声，继续开着，又过了一会儿，偏头说了句，“不许动了。”

        “哦。”她都没再动了，这反射弧够长的。

        其实她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长发短发都是她，她只认这张脸，可偏偏她今天没认出这张脸，钟琬琬讪讪吐了吐舌头。

        说到头发，她想起来了，上学那会儿的虞千千，哦，她说的是义务教育期间，虞千千是一头碎短发，一身校服的形象。对了，她总是一身校服，学校没规定，她家也不穷，可那校服总是洗了穿穿了洗，拉锁严严实实向上拉着，领子竖得老高，遮住半个下巴，这让她每次一见到她，就想到了那位别里科夫哈哈哈。

        初一的时候，虞千千座位在她左前排，她总是踩着点进教室，然后整个身子往椅子上一仰，一条大长腿从课桌下的铁杠处斜伸出去，左胳膊悠悠搭在椅背上，只用另一只手翻书、写字，左手永远就那么垂着，好像很金贵似的。

        还有，思考问题的时候，她就拿着笔杆在那晃啊晃，都要把她的头晃晕了，她现在有理由怀疑，她数学课总听不大懂，虞千千是不是有点罪过，她应该负责，为她不堪的数学成绩。

        “到了”，小电驴在一处小洋房旁边慢慢停下。

        钟琬琬晃过神，她的做客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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