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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药方


临海县衙署位于集云镇的最南边,府门前矗立的前任县令修葺碑记,已被负屃从石料产地、书法笔锋,到大致内容、文风辞藻等研究了多遍,再掘不出有趣的点。负屃悻悻然,倚靠檐柱。

        “衙内立着块戒石铭,背后题有涪翁书写的官箴,八弟,你就不想进去一观吗?”狴犴悠然迈出府门,笑着说道。判官笔不知几时随他入乡随俗地变幻成一把纸扇,被狴犴拿在手中,轻轻地掂量。

        龙之第八子喜好书墨,犹以旧书石碑为甚,先前离家广罗天下碑帖,人尽皆知。

        负屃随口接道:“写在官家地界的,有什么好看?等闲了,到七哥的阁中瞧一眼涪翁写的佛经草书帖子,那才是妙。”

        他放下抱臂的手:“六……五哥,您说有重要事找我,该不会专门邀我前来品鉴书法的吧?”

        “确实有事相求,”狴犴微微而笑,“贤弟于书法一途,造诣颇深,今日,有没有空帮愚兄一个帮?”

        “行啊,”负屃失笑,“我倒要看看,有什么问题连五哥也解决不了!待此间事了了,五哥,你可要请我喝酒!”

        狴犴笑了:“等办完事,我请你喝山东秋露白!”

        集云镇外城北部多为农田、村舍,内城北部胡同曲折,屋舍低矮杂乱,南部则较为富庶,布庄、粮油店、医馆、酒肆、旅店,应有尽有,民房布局更加干净齐整。南北公共通衢大道两边商利涌动,人流拥挤。因人多、摊贩多,府衙衙役管理不易,道路宽度渐而缩减到只供两辆常规马车并排行驶的地步。

        在这闹市繁华处,坐落一家医馆。白日里,馆内人来人往,屋檐底下四方方的牌匾上书“明心医馆”四字。

        临近巷口,狴犴身形微顿,似是一惊:“她怎么会在这儿?”

        “谁?”负屃闻言望向对面,脸上愕然一闪而过,转眼成了谑笑,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明心医馆内的女子与掌柜交谈着什么,桃花髻暖,远山眉弯,身姿曼妙,可惜戴着面纱瞥不清全貌。但负屃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天界放置在四海上空的棋子,名为掌管四海云霞的绮梦仙子。

        他笑了一声:“当初您不放心她,担忧她偷偷找到六哥他们,制造麻烦,特意追踪而去,我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却不见您提。怎么,说一说?”

        狴犴摇摇头:“她知道我在追踪她,路上就跟丢了。”

        “那您过了那么久才回东海,……是干嘛去了?”负屃佯装好奇,眨眨眼。

        本是打趣的一句话,负屃也不指望狴犴真能回答。不料狴犴沉默了半晌,犹疑开口道:“我……我记不清了……”

        狴犴低低地说着。他惊觉自己半点回忆不起来,好像是追丢了,那么,自己那么长一段时间,是干嘛去了呢?

        狴犴面色发白,神思发怔,负屃不由担忧起来:“五哥……”他轻轻出声,拉了下狴犴的袖子。

        狴犴回过神来,他看了眼身旁的负屃,视线未能聚焦。他停顿一瞬,徐徐走向那女子。

        车道狭窄,一辆推车堆叠高高的货物,麻绳绑缚,脚夫视线无法越过货物看到前面街道的全部情况,所以老远就在大声地提醒:“有车经过,注意安全嘞!”

        狴犴慢慢走过去,愣是没有听见,负屃受到惊吓,忙拉住狴犴偏身躲到一边。负屃精魂甫定,絮絮道:“就算被撞到没事儿,您好歹也躲一下啊,惹出麻烦多不好!”

        就这样一会儿功夫,绮梦也发现了他们。她愣了下,掌柜递来药包,她反应过来,给了银钱,出门后掉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行去。

        “绮梦姑娘!”狴犴不知道绮梦姓什么,只能叫了全名。

        绮梦步履微顿,狴犴已追了上来。

        她侧过一半脸去:“有什么事儿吗?”

        “我……”

        午后阴云密集,湿热闷人。狴犴期期艾艾地开口,胸膛中的心脏跳得飞快,似有满腔的话要问要说,他震惊于这样的感觉。

        绮梦见他不说话,动身要走,狴犴立马伸出手去,按住她的肩膀。绮梦“嘶”了一声,捂住肩膀,急退几步,露在外面的桃花眸溢满了慌乱与不可置信。她不再理会狴犴未说完的话,反身匆匆挤入人群。

        “她受伤了?”负屃疑道。

        毫无疑问,她受伤了。狴犴魂惊魄惕,愣在了当场。他定睛凝视绮梦远去的方向,空气中,一抹清逸的桃花香悠悠萦绕……

        “五哥,八弟。”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儒雅温厚,负屃转头一看,却是赑屃不知何时来了。

        狴犴回身,看到赑屃,浅笑着打了声招呼。

        赑屃察觉狴犴神色有些不对劲,他敏感地望了眼狴犴方才凝视的方向,问道:“五哥,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负屃动了动唇畔,欲言又止。

        “没什么事儿,”狴犴问道:“大哥也传信给你了?”

        赑屃笑道:“是。大哥先回东海了,交代小弟陪同五哥留在岸上,先帮芸初姑娘洗脱嫌疑,争取宽免。五哥欲取的那些药方凭证,小弟已拿到手了。”

        狴犴有些诧异,暗忖赑屃嫌疑如果已被囚牛排除,为何不带回东海说明情况,要临时分派他这样的差事呢?又庆幸赑屃来得及时,刚才那抹香味令他疑窦丛生,心里不由盘算,飞速解决芸初的事,或者交由赑屃经办。

        俄而,狴犴笑言道:“七弟后发先至。”

        负屃遇见赑屃自然开心,少不得问东问西、皮上几句。

        赑屃哭笑不得:“研习许久书墨碑帖,本期望你学得沉稳些,怎的还如此小孩子脾性?五哥专事刑诉,你呢,做什么汇集凡人市镇,干涉凡人气运?”

        “哥哥们插手此事就叫理所应当,我就毫无助益吗?”

        负屃话音朗朗,笑说:“况且……瞧大哥对待那女孩的情状,约莫是很好的朋友,既然是朋友,就是我们东海罩着的人,怎么着也得搭把手啊!倘若是大哥喜欢的人……呵,那便是我们未来的小嫂嫂了,我们几个小的纵使倾尽全力也是不过分的!您说呢,五哥?”

        狴犴在旁微笑附和:“嗯——!”

        赑屃失笑,摇了摇头。

        贺郞担担,乐艺呈工,不至年节,集云镇今日集市热闹非凡,城门涌入一批杂耍团,中幡、长杆、车轮、青狮、白象、彩球、套圈、锣鼓,队伍中走着弥勒佛祖、黑面钟馗、破衣乞丐……那乞丐拿钵乞讨,脸覆面具,左边图像覆着脏污,右边剩下寥寥的几笔,瞧上去就像是幼童勾画的拙作。

        且说谈笑间,赑屃几人另到了一处隐秘所在。

        赑屃展开木匣,狴犴从中拈出张纸笺,展开阅毕,笑说:“不错。就是这些药方。”

        狴犴解释道:“赵启为这两人延请了明心医馆最好的大夫看诊。匣中装着他们自问诊以来所有的处方。

        明心医馆的药房,有个规矩,先抓药、再誉抄。每抓一副药都会誉抄一份,详细记录在案,并且登记在药材进出的账簿上。

        像这样的,是原方,这样的,则是他们医馆誉抄留档的存方。

        据我所知,病人药方做过调整,其中年轻的病患,名叫唐福,用了两张药方。另一个年逾古稀,名唤谢永和,病情稍微复杂,用了三张。凡十张。你仔细瞧瞧。”言语间,先后交予负屃,叫他对比,瞧瞧能否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负屃接过盒子,一张一张拿出来端详:“笔迹系出一人,无增笔。”

        赑屃与狴犴道:“方子我提前看过了,药方开得很对症,照理说,按这样的药方服上几帖,加上看顾得当,纵使不能药到病除,也能强身疗愈,断不会在短短几日之内病情恶化,一命呜呼的。”

        两兄弟知晓赑屃精通医理,倶未提出什么疑问。

        期间,负屃摸了摸其中两张纸笺,对着火光和日光仔细瞅了瞅,又嗅了嗅,遂笑道:“原来如此!设计得巧妙。”

        狴犴笑问:“你看出什么来了?”

        负屃捏着其中一张纸,介绍道:“这张原方是一种再加工过的熟宣,即凡间所称的‘云母笺’。它与平常的云母笺有所不同,表面非常光滑,材料优质,作为药方抄录用纸,破费且不适宜。它所用的墨水倒是平平。不过你们注意到没有,这个地方有点墨迹,初看是不经意沾染上去的,其实不然。”

        狴犴低头瞧了瞧:“就是这里,我一直想不通。”

        “两位哥哥请稍候。”负屃笑了笑,仿佛胸有成竹。他放下纸笺,巧施法术,变化出一干琉璃瓶罐、桑皮纸包裹等物,继而笑着介绍桌案上的药品:“左边这瓶是我之前游历三千世界,向西方某国讨来的荧光无色染料,右边的白色棱晶则是我从柳树皮中提取的东西,我称它为柳酸。”

        他将两种材料一通变化,碾得不能再碎,方蘸取少许,涂抹在一张云母笺上,再以薄膜覆之,然后用几根细若纤维的琉璃丝小心在纸张上划刻,随之烘干,上处便慢悠悠显色,赫然一个黑色的“热”字。

        负屃无奈道:“依照这种方法,写下去的字迹会慢慢消褪,使用的药物粉末稍有不同,显色、褪色的时间长短也会不同。问题在于,我没有有效的办法可以使消失的字重新显色。纸张上的刻痕亦非常浅谈,判断不出是什么字。”

        眉梢骤凝,狴犴清晰发问,声调急且轻:“这种方法你是从何处找着的?”

        半点不察狴犴心思,负屃只得意一笑:“我自己发现的!……当然,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抑或这世上早就有人研制出如此妙法了,我不能早知道罢了。”

        狴犴心沉了沉,但听赑屃道:“兄长,你看过那两具尸体了吗?”

        狴犴道:“他们家人不肯,于是趁夜色我去悄悄看了一回,他们两人身上藏有不少宿疾,死亡主因是心肺衰竭。外伤、脏器蕴发脓毒,却因个人体质与创伤轻重程度不同,有人恢复得好,有人则容易引起些并发症,心肺衰竭便是其中一种。这两人,一个年逾古稀,另一个正当壮年但沉疴在身,若捱不过去死了,也不奇怪。

        可据赵启所言,他探望过伤者,这两人因为伤重,格外受他看顾,大夫说他们两人倶有好转的迹象,夜里突发急症殁了,实属蹊跷。

        照现有证据来看,怪不到出诊的大夫与负责抓药的医馆头上,既然怪不到他们头上,死者家属只能怪始作俑者了。”

        赑屃拿起原方,细细端详,缓道:“假若八弟所料不错,药方上肯定多添了一味药材,而且不是毒药。和药方上的其他药材大约有相辅相成的功效在,所以负责抓药的药童没有多加留意。只可惜,医馆忙碌,那药童已记不住了。”

        狴犴轻叹一声:“就是不知添加的什么东西。天宫的岐黄仙官遍识三界药草,与大哥关系甚好,不妨请他帮下忙。这张云母笺的出处或可查询一番,若能顺藤摸瓜找出些什么也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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