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实验体77号

普罗费走进样本间时，脸上的怒气尚未消散，那只雌虫居然敢拿项目经费威胁他。

        隔着001号房的光屏屏障，他看到了77号。

        雄虫现在面对着他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雄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手上青色的血管却很明显，取样留下的针孔也很明显。暗红色的头发整齐却干枯，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灰色的瞳仁也一动不动，除了间歇性开合的嘴唇，他几乎就像一只死虫。

        可能今天过后，他真的会变成一只死虫。想到这里，普罗费脸上又阴云密布起来。

        “今天能正常进食吗？”普罗费例行询问。

        77号比大多数雄虫都要瘦弱，他胃口一直不好，普罗费刚接手时全靠注射全营养液吊着命，后来能自主进食，但吃的稍微多一点也会吐。

        “是的。”跟在他身后的阿塞司回答，阿塞司一直负责监测77号，他稍微能从雄虫的行动轨迹和食欲之间找到一些联系，他认为和001号房播放的视频内容有关，所以给77号找的电视剧都是一些喜剧或者家庭剧。但他不会告诉普罗费，这种和研究无关的内容普罗费并不关心，他只要实验体活着、尽量活久一点，以得到更多的数据。

        可能因为阿塞司是雌虫的关系，尽管知道77号是虫造虫，他有时候会对77号无法避免地产生一丝心软，如果他是一只普通的雄虫，现在一定过着自由富足的生活，毕竟77号的精神力等级达到a级，即使在主星也不是随处可见的。

        光屏屏障被打开，77号的脸从面无表情到惊慌又到面无表情，他低下头，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普罗费和阿塞司眼前，在内心小声地抱怨：不是才取过样吗？而且应该一周一次才对。

        但他不敢说出口，因为普罗费脾气不好，他不想饿着肚子注射全营养液，然后手上多出几个红色的针孔。

        “77号，跟我来。”普罗费语气很差，他今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开心得了。

        77号面露恐惧，但还是起身走出001号房。离开这里，意味着一场手术，身上某个地方会多一条疤痕，如果他不听话，普罗费还可能不会给他注射止疼药。

        77号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即将到来的手术。

        77号的邻居是一只体型有三个77号那么大的雪山鼠，它的房间模拟了雪山生态，与雪山鼠的保护色融为一体，如果不是它手掌大的门牙正抵着玻璃，77号没有信心发现它，雪山鼠粗短的前爪匍匐在地上，身体如弓，那是准备捕猎的姿态。

        但77号知道，他们不是它捕猎的对象。这里的玻璃是单向的，里面看不见外面，他房间里的玻璃播放的是“雄主的庄园”这部剧，雪山鼠的房间里大概是某种狩猎场景。雪山鼠狩猎的对象是什么动物，以他贫瘠的见闻连雪山上还有什么动物都想不出来，但如果是普罗费就好了。

        77号没有注意到阿塞司被普罗费示意不要再跟，也没有注意到这次的路线与以往都不同，当然，在77号看来，整个研究院的通道都长得差不多，即使没有虫阻拦，他也走不出去。

        一直到77号被推进一个房间，他还在想雪山鼠的食物能是什么，门在他背后合上后，他才意识到，自己被独自关进了新的牢笼。

        不是独自，这是一个小客厅，右边的沙发上坐着一只虫，他脖子上有一小块突起，那是雌虫的腺体。雌虫的穿着与他见过的任何虫都不同，更像剧里主角才会穿的衣服，但主角不会有那样凌乱的头发，主角的头发无论遇到刮风、暴雨、山洪都会整整齐齐。

        雌虫脸上的表情绝不是高兴。77号谨慎地退后，靠着门，手摸到背后的按钮，不出预料，打不开。

        房中左边还有一扇门，粗重的喘息声从那扇门后传来的，那猛兽似的声音让77号炸毛，普罗费要把他喂给雪山鼠？这是77号能想到的最大的生物。

        77号咽了咽口水，完全不敢动弹，虽然雪山鼠作为邻居还行，但他从没想过和它共处一室，因为他见过雪山鼠把和虫族一样大的石头一门牙嗑成两段的场景。

        77号的表现让那只雌虫把自己黑色的头发抓得愈发凌乱，露出不满的表情，“普罗费没告诉你要做什么？”

        77号摇头，这个研究员可能是新来的，不穿白色的实验服，也不知道普罗费禁止研究员跟实验体说话。

        亚力克深吸一口气，他知道普罗费不满，没想到居然敢不配合。只好耐着性子解释：“现在需要你做一下安抚。”

        77号心想：安抚？是像剧里安抚宠物那样摸一摸吗？77号眼睛亮起来，但想到那可能是能一口把自己吞进去的宠物又退无可退地贴着门后靠一下。

        “里面的雌虫已经被锁上了，你不用靠近。他现在处于狂暴期，需要精神力。”除了脖子上的编号，这只雄虫看起来和普通雄虫没有什么区别，亚力克想尽量避免使用暴力。但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虫是一只虫造虫，就没有多余的同情心，所以即使77号拒绝也会被他扔进去。

        77号听懂里面需要摸一摸的是一只雌虫，便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在亚力克焦灼的视线里靠近那扇门，小心推开门，最里面的床上侧卧着一只虫，那只虫的手腕被禁锢在没入墙体的锁链上，手腕还在流着血。

        77号没有注意到自己进来的那一刻那种可怕的呼吸声就停止了。

        不是猛兽，77号松了一口气，但看到房间另一个角落里的“营养舱”时不自禁地停住脚步。

        床上的虫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慢慢睁开眼睛，布满血丝的巩膜和细长的瞳孔让77号下意识回头看，第二扇门也死死关上了。

        77号只好转回头和那双血色的眼睛对视，雌虫的眼睛是这样的吗？他没有见过阿塞司或者电视剧里其他雌虫有这样的眼睛。这可能是和他一样的实验体，不知道为什么生病了，所以眼睛变成这样，需要摸一摸才能好。77号虽然害怕“营养舱”和雌虫的眼睛，却也觉得这只雌虫很可怜。这只雌虫看起来很虚弱，让他想起自己手术完的时候，又疼又没力气。

        “他们让我来摸一摸你。”77号一边解释，一边慢慢挪动过去，他觉得普罗费虽然对他很残忍，但是并不希望他死，所以这次治疗并不危险。

        床上的雌虫一动不动，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他从头到尾除了睁开眼睛，什么动作也没有。

        在这种视线下，77号感觉靠近雌虫的过程及其漫长。好不容易靠近雌虫，77号慢慢伸出手，雌虫细长的瞳孔跟着他的手移动，像是思考撕咬的角度，77号迟疑着收回手。

        “你……是不是听不懂话？”77号说出自己的猜测，他刚开始走出培育箱的时候也是这样，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想到自己最初待的地方，77号打了个寒战，不敢再想了。

        那双竖直的瞳孔还是盯着自己不放，77号觉得自己猜对了，双手交握，示意他自己不会用手碰他。77号不喜欢用精神力，他的精神力都是在从前待的地方靠强制性手段刺激出来的，每次使用都需要不断回忆受折磨的过程。

        他那时被困在一虫高的营养舱里，可以看到很多和他一样的实验体，但那些实验体会很快闭上眼睛、停止呼吸，然后被新的实验体替代。

        精神丝探出一个头，却完全不敢靠近雌虫，只绕着77号的指尖发抖，它比77号还胆小。

        77号觉得不好意思，看着雌虫手腕上被染红的锁链说：“你能不能闭上眼睛？”说着，他指着自己的眼睛示意怎么闭上眼睛。

        凯撒虽然陷入狂暴期，但绝未达到失去理智的地步，这只雄虫已经过于靠近，只要他想，雄虫脆弱的脖颈早已折断几十次，只不过他在强迫自己配合眼前的雄虫。

        77号做了好多次这个动作，雌虫才眯了一下眼睛，遮去一些血光。

        “好乖。”77号真心夸赞，这个实验体同伴比他的精神丝要乖很多。

        这两个字让凯撒差点控制不住手。

        77号听到雌虫喉咙里发出一种很奇怪的声音，那像是警告，又像是因为痛苦而呜咽。

        77号赶紧命令自己的精神丝：“你快过去。”精神丝这才不甘不愿地靠近雌虫，触碰到雌虫看起来最没有威胁力的纯黑色头发。

        这微不可查的安抚如隔靴搔痒，终于让凯撒按捺不住，他突然暴起，一把将雄虫拉倒按在自己身下。

        幸好床是柔软的，但77号听见自己被雌虫抓住的肩胛骨发出可怕的声音，他忍不住挣扎起来，但这除了加剧痛苦没有任何作用。

        没有虫告诉77号一只狂暴期的雌虫有多么危险，贫穷的雌虫会被放弃治疗然后放到休眠舱里送进太空自生自灭，即使是富有的雌虫也会被关到铜墙铁壁之中接受治疗，没有虫会不怕死地靠近一只狂暴期的雌虫。

        但77号现在知道了，那只雌虫血红的眼睛就在他上方，那里面绝不是友好的信号。他看到这只雌虫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毫不犹豫地咬上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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