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猫没有野猫香

09

        丽抬手，将发带干脆利落地取下，海藻一般茂密的黑发终于被释放出来，挤挤挨挨，打着卷从肩头滑落。

        因为肤色太白，连卷曲的黑发都在强烈的对比下艳丽起来。

        她拽下一个堆起的软垫，直接坐了下来。

        抬眼确定通风系统正常运转后，拿出一根烟，点燃在指尖。

        昏暗的器材室里，唯一的光源只有她身侧墙上的一扇窗，和指尖这点火焰。

        她注视眼前这点绯红星火。

        在明灭的光亮里，美貌像锋利的尖刀，在人心口剜上一刀，危险的美丽。

        半晌，漫不经心地抬眼瞥向墙上的窗。

        她很冷静，像把心藏到了海底。

        毕竟在这个“孤岛”上，谁也帮不了她，

        除了她自己。

        封闭的器材室里很安静，只能听到一点细微的，烟丝燃烧的声音。

        “蛇贺老师。”

        黑暗中，突然有人叫她的名字。

        丽心头一突，却没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抬眼看了看。

        银发少年从侧前方置物架旁的阴影中走出来，

        她看着他在刺眼阳光和细小尘埃中慵懒恣意的脸，

        左手指了指窗户，

        “仁王同学，看，丁达尔效应。”右手飞快地用食中二指将烟掐灭，藏在身后。

        仁王看了看窗前明亮的光柱，又扭头看她的快而不慌乱的动作和若无其事的表情。

        他走到她左边，并肩坐下，弓起身子，手肘搭在支着的左腿上，偏头看她，

        “老师，我不是小孩子了。”

        “所以我没说是ufo啊。”

        她说得很慢，音调比上课时沉很多，带有颗粒感、磁性沙哑的音色，听起来像被毛茸茸的猫爪在心尖挠了一下，耳朵痒痒的。

        她没看他，只是半阖着眼睛望那扇锁死的门。

        “刚刚看到我，老师一点不惊讶吗？”仁王将脸凑过去，像在喵喵叫着，吸引路边野猫的注意力。

        丽这才转动眼珠子看他，与眼尾流丽妩媚的线条不同，那双金眼睛隔着镜片看起来凉凉的，

        “吓了一跳，心脏都要停止了，但没有力气大喊大叫。”

        “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没有惊吓感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现在是上课时间吧。”

        “在自由活动的时候，找一个阴凉的地方呆着，是常识吧？”

        他笑眯眯地回答。

        “这样啊。”

        说完，她又将眼睛转回去。

        冰冷的、无生气的，像某种结构完美的无机物，

        这跟讲台上的她截然不同的气息让仁王感到非常新奇，但也没再去吸引她的视线。

        他伸直腿闲适地半靠在墙边，侧过脸看她，

        “老—师——”，他拉长声音叫她，“可爱的学生也被关起来了哦。”

        “没事的，我会想办法让我们出去。”

        她说着安抚的话，可语调平静，也没什么表情，像一个三流演员在棒读剧本。

        “真的？”

        “老师不会对学生说谎。”

        “诶——”仁王装出俏皮的惊讶状，“但是老师今天说谎了噢。”

        “嗯？”她终于将半阖的眼睛睁大了一些。

        达到目的的仁王咧嘴笑起来，

        “明明只比我们大两岁。”他伸出两根手指在她眼前比了比。

        “啊，这样吗……”冷白漂亮的指尖在面前晃悠，她突然有些恍惚，“我好像记不清了。我初中跳了级？还是小学……”

        小学跳了两级，初中跳了一级。

        这是谁的记忆？我的吗？还是蛇贺启丽的？

        某些被故意忽视的混淆突然涌上脑海。

        “现在……不是考虑这个时候，我……”

        眼前那扇板正冰冷的铁门变得歪扭，边缘笔直的线条逐渐融化，一点点滴落在地上，残余的曲线纠缠在一起，向一点旋转而去。

        是要回去了吗？

        “我等下还有…冰帝……的课……”

        “老师？”

        回应他的是落在肩上柔软的发和温热的脸颊。

        确定她呼吸正常，没有异样后，

        仁王轻轻将手搭在她背上，隔开笔挺的西装外套和落灰的墙。

        10

        原来那个时候闻到的味道，是烟丝啊。

        这时他才稍微回过神来。

        她身上那股极淡的、甜蜜又苦涩的味道，来源是这细长白色纸卷里、金色的甜烟丝，像她的眼睛。

        看她走进来的时候，他本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策划一场欺诈大戏，

        可时间似乎在她用沾着粉笔灰的指尖点燃烟的那刻静止下来，

        像渴望被她指尖那点火光照亮似的，他从暗处走了出来。

        这个活力四射又疲惫不堪的家伙，在想些什么，会做什么梦呢？

        如果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学生的肩膀上，会说什么呢？

        会指着天花板，面无表情地说，“看，ufo”，然后把脑袋移开吗？

        他简直想立刻叫醒她，又觉得或许应该让她休息一下。

        啊，为了生活。

        他突然想起这句话。

        等下还有冰帝的课。

        他推推她肩膀，把她叫起来。

        “老师，已经下午了哦！”

        11

        丽睁开眼睛，

        看到的是少年英俊而狡黠的脸庞，

        他笑得眼睛眯眯，像恶作剧得逞的狐狸。

        很可爱。

        但现在没有为他愣神的余裕，她站起身，低头看表——距离被关起来只过去了七分钟。

        “仁王同学，我打算利用这些软垫，垫起来，从窗户翻出去。”她指向那扇正方形的小窗，“我的身型比较小，应该可以钻出去。然后我会立刻去找老师拿钥匙开门放你出去。”

        仁王看向那些软垫。

        如果按照稳定的方式平铺，她站在上面绝对够不着窗户。

        所以只能将这些垫子折起来，再踩上去，可那样显然很不安全。

        最安全的方式是他把她抱起来，但这不可能。

        丽以很快的速度搭起垫子。

        仁王将一块垫子摆到她搭起的“高山”边，他自己的脚后。

        “加油，老师！”他握拳比了个加油的姿势，笑容自然，

        “如果掉下来的话，我会接住你的！”

        “谢谢你。”她看了看他脚边的垫子，觉得掉在垫子上也问题不大。

        她将高跟鞋脱下，手在垫子顶端一撑，翻身蹲了上去，然后以一种微妙的平衡缓缓站起。

        手马上就要够到窗沿了。

        倒数第二个折起的垫子，

        因为压力不均突然弹起。

        仁王反应很快。

        他本来是稳稳接住她了的。

        但他后退一步缓冲时，踩在了脚后的垫子边沿上，滑倒了。

        他们本来应该稳稳倒在垫子上的。

        但是那一脚把垫子踩歪了。

        意料不到的细节总能让现实比剧本更有戏剧性。

        倒下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屈起手肘支撑，却发现有人更早地将手垫在他左手手肘之下。

        于是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那只手上，甚至还在水泥地上磨蹭了一段距离。

        丽疼得大脑一瞬空白，她大概是需要倒吸一口凉气来缓解疼痛的，但因为在学生面前，就硬是咬牙忍下了。

        “老师！”他飞快地坐起来，捧起她的手。

        水泥地上的灰尘和沙砾在她右手背上留下可怕的划痕，血一丝丝地从伤处渗出来，在雪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咬牙缓了一会，才稳定语气，

        “没事，伤的是手背，还可以拿笔。”

        “……老师。”

        仁王觉得自己的语气一定是极无奈的。

        实际上他的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他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将滚落的眼泪擦掉，防止它们滴到伤口上。

        那双冰凉的、漂亮的金色眼睛红红的，落着连它的主人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冷淡的生理盐水。

        她的表情很冷，眼角却坠着泪。

        像初春最后的薄冰，坚毅地破碎着。

        我好像已经过了因为别人的眼泪手足无措的年纪了。

        他这样想。

        12

        “我并没有难过，这是正常的现象，所以……”不用感到担心。

        很快他明白，不是因为过了年纪，而是对眼前这个家伙的紧张和无奈，盖过了看到泪水的心悸。

        “老—师——”没等她把气人的话说完，他又拖长了声音叫她，语气不同寻常的认真，“我不会再让你去爬那个垫子了，你最好直接放弃这个打算。”

        她眨眨眼，挂在长翘睫毛上的泪珠滚落，她下意识用手背去擦，那滴泪又立刻被少年按在脸上温热的手抹去。

        仁王突然后悔起来。

        他就不应该因为想看看会发生什么，而放任她自由发挥。

        思索片刻，觉得还是“为了生活”重要一些，他放弃了掩饰自己的想法。

        “好了，我现在给柳生打电话，看看能不能直接找老师开门放我们出去。不行的话，”他用下巴指向边上拔河用的绳子，“就用那个，把你拽出去。”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体育课的他身上带着手机，但丽还是把疑问咽下了。

        “柳生说他马上过来。”

        仁王打完电话再看她时，她正将手收在胸前，低头数伤口上的沙砾，像揣着爪子的猫。

        “老师。”

        “嗯？”

        “你带了手机的吧。”

        丽点点头，“可我在这里没有朋友。”

        “谢谢你，仁王同学。”

        仁王抬手挠了挠头，欲言又止。

        他又坐回她身边。

        “老师刚才有做什么梦吗？”

        “没有。”

        她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那老师有什么梦想吗？”

        “下班吧。”

        “piyo！”仁王扭过脸来看她，不太满意这个回答。

        “真要说的话，想回家。”她笑了笑，抬头看青灰色的天花板，说得很小声，

        “但是不知道家在哪里。”

        “这样的话，听起来就像流浪猫一样。”

        “仁王同学是会给路边的野猫喂食的类型吗？”

        “对啊，”他将手撑在身后，也仰起头，“中三的时候，还因为给学校的野猫喂食，被我们的军师警告了。”

        “从那之后我就明白，如果要喂的话，得把野猫变成家猫才行。”

        “啊，这样啊。”

        “这就是你的感想吗？”

        “仁王同学，是个有爱心的好孩子。”

        丽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

        “那你的梦想呢？”

        “现在的梦想……是希望等下突然出现一只乌鸦，把柳生的眼镜叼走，piyo。”

        丁达尔效应：当一束光线透过胶体，从垂直入射光方向可以观察到胶体里出现的一条光亮的“通路”。

        出自公式书405仁王：“不小心把对方弄哭时，我会有点动摇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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