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升温

翌日，气温又再次回升，一大早，院子里的水泥地就被晒得烫脚，早上八点左右，外婆就叫了两人起床吃早饭，然而，等徐歆夏都已经在餐桌上坐好，却还是不见宋脩远出房间。

        她依了外婆的话，来到他的屋外敲了敲门，然而，里面却始终没有回应。

        徐歆夏有些疑惑，直接开门走了进去，结果却惊讶地发现宋脩远居然还躺在床上，她震惊得瞪大了双眼，一边嚷嚷着往里走去，“宋脩远，你居然还会赖床啊？”

        这太不符合常理了，要知道，以往的乡下每一天，宋脩远都是除了外公外婆以外，最早起来的那一个。

        徐歆夏已经走到床边，但是，床上的人却仍是安静地闭着眼，一动不动，嘴里不知道在嗫嚅着什么。

        徐歆夏大咧咧地一掌拍在他身上，“宋脩远，起床吃早饭了。”

        然而，宋脩远却只是闷哼了一声，仍旧没有动静。

        徐歆夏疑惑地走到床头，她弯下腰来，凑到宋脩远跟前，结果却发现他眉头紧皱，苍白如蜡的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色，发白的嘴唇早已干得起了皱，额前的碎发已经有些许汗湿，随意地贴在皮肤上。

        “宋脩远？”徐歆夏立马察觉到不对劲，伸手去碰他的脸颊。

        “好烫！”然而，手指碰上他额头的瞬间，徐歆夏就被烫得瑟缩了一下。

        她凭借着自己曾经的经验，很快就意识到了宋脩远烧得有多严重，于是赶紧出去叫了外婆，大家一起慌慌张张地进了屋。

        “怎么突然烧这么厉害？”外婆摸了摸宋脩远的额头，心疼地为他擦掉脸上的汗水。

        乡下的老人家里也没有备药的习惯，徐歆夏只能找来一条湿毛巾，看着外婆将它敷到宋脩远的额上。

        此时，烧得迷糊的少年已经微微睁开了眼，在几人的搀扶下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徐歆夏第一次看见这样虚弱的宋脩远，一时感觉有点手足无措，“你怎么样？没事吧？”

        宋脩远轻轻咳嗽了几下，声音虚弱得像是地底发出来的一般，苍白的嘴唇毫无血色，他难受地咽了咽口水，努力扯起嘴角，“没事儿，可能昨晚出了汗受凉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外公伸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发现还是滚烫，“不行啊，他这样。”他转头看着外婆，和她商量起来，“还是先去医院看看吧。”

        外婆着急得额头上的皱纹都加深了几道，她有些犯难地皱着眉，浑浊的眼里全是不安，“镇上的医院太远了，外面天气又这么热，现在大中午的估计也找不到车，一时半会儿怎么去啊？”

        宋脩远根本听不清几人的谈话，只感觉耳边像有蜜蜂般在嗡嗡作响。

        外公坐在床沿儿上扶着他，看向老伴儿，“那这样，我先带他去老李那儿的诊所看看，看能不能打个针吃点药，先把烧退下去，等后面好了点儿再看要不要去镇上。”

        这一提，倒是瞬间点醒了外婆，她立马连连点头，“行行行，那你赶紧先带他去看看。”

        徐歆夏知道，外公说的老李是就是李爷爷，一个白胡子老头儿的退休医生，曾经是县人民医院的呼吸科主任，后来退休了就回到了老家，并在这里开了个小诊所，而位置，就在下车的那个路口对面。

        徐歆夏还记得，李爷爷的诊所是在自己初一那年开起来的，而她也算去过了几次，加上自己几乎也算在这边长大，所以和那位医生爷爷也是认识的。

        于是，在外婆说要带宋脩远去李爷爷那儿看病时，徐歆夏当即就打算揽下这个任务，她看着两位老人，“外公，你们就别去了，外面这么热，我带他去就行了。”

        刚开始，两位老人还不放心，不愿意让她一个人去，但徐歆夏又担心外面这么大的太阳，两位老人受不住，出门还不方便，硬是竭力要求自己一个人去，并再三保证自己没问题后，外公外婆这才答应了她。

        拿了一把遮阳伞，徐歆夏便扶着宋脩远就起身出了门。

        炎炎烈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头顶上，蔚蓝的天空除了一轮刺得人连眼都睁不开的金日，几乎是一片云彩也看不见。

        没有一丝风的路边草地上，晒蔫儿了的小草就如钢铁战士般岿然不动。

        刚出门没多久，徐歆夏就已经被热得满头大汗，她一手高举着伞，一手吃力地搀扶着宋脩远，少女第一次感受到原来他竟如此高大健壮，压得她好几次差点失手把人掉到地上。

        徐歆夏抬手挡了挡地面晃眼的阳光，转头看了眼身旁耷拉着的脑袋，“宋脩远，你可争点儿气啊，可千万别路上给我倒下了。”

        宋脩远仍旧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只是被徐歆夏搀着手臂机械地往前迈着步子，一路上都不曾开口说话。

        徐歆夏本以为他已经没什么清醒的意识了，然而，就在自己话音刚落的时候，她听见宋脩远微弱的声音传来，“只要你不诅咒我就行了。”

        原来脑子还没烧糊涂，徐歆夏放下一点心来，她抬眼看向宋脩远，“我祈祷还来不及呢，怎么敢诅咒？”

        她费力地搀着宋脩远总感觉要倒的身子，看着前方的路口终于燃起了点儿希望，“宋脩远，你稳住啊，咱马上就到了。”

        不足百米之外的路口对面，徐歆夏连诊所里的红棕色药柜都看见了，然而，就这百米的距离，她硬是感觉自己走出了长征的架势。

        等终于踏进诊所后，她连忙扶着宋脩远在门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然后解脱地甩起了酸得要死的双手。

        诊所不大，也就只有一间房的面积，墙上安了四座壁扇，其中一座正绕着墙边的两个橱柜呼呼地转着，橱柜边上，一位穿着老头衫的白胡子爷爷正摇着蒲扇、晃着摇椅，悠闲自得地打着盹儿。而对面，几张沙发长椅贴着白墙整齐摆放着，不过倒是一个人也没有。

        听见门边的声响，老爷爷慢悠悠地睁开了眼，在看见徐歆夏的那一刻，他稍微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地从摇椅上站了起来，一边迟疑地开口道：“徐家丫头……？？”

        徐歆夏抹了把头上的汗，拿手在宋脩远耳边扇着风，和他打着招呼，“李爷爷。”

        白胡子爷爷有些喜出望外，摇着扇子走了出来，“还真是你啊，徐丫头，这都多久没见过你了。”

        然而，徐歆夏此刻却并没有心情与他寒暄，她扶着宋脩远的肩膀，一脸焦急地看着白胡子医生，“李爷爷，先别说这个了，你先看看他吧。”

        手里摇着蒲扇的老人家这才顺着视线看了下去。

        宋脩远靠在身后的白墙上，倾斜的身子似乎随时都能滑下去，他眉头紧皱，眉间像是隆起了一座凹凸不平的小山丘，额上豆大的汗珠早已湿了刘海，顺着脸颊滑下。

        李爷爷抬起头来看着徐歆夏，“这是……？”

        徐歆夏立马回复他，“我朋友，李爷爷，他发烧了，而且烧得还很严重，你快看看吧。”

        李爷爷伸出手探了探宋脩远的额头，“我看看。”

        然而，在手指碰上他皮肤的瞬间，李爷爷立马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刚还一脸祥和的脸上立马换上了严肃。

        他转身从后面的药柜里找来温度计，夹在了宋脩远的腋下，随后又问了些徐歆夏其他的情况，然后就走到柜前配起了药。

        徐歆夏带着宋脩远来到对面的长椅坐下，然后认真地给他记起了时间。等李爷爷刚把温度计给取出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凑了过去，随后惊呼了一声，“392c！！！”

        李爷爷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徐歆夏竟会看温度计，稍微有些惊讶地笑了笑，“徐丫头，你还会看这个呢？”

        徐歆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她有些窘迫地挠了挠头，“稍微了解过。”她跟着白胡子医生走到药柜前，“李爷爷，他都烧成这样了，是不是可以直接给他挂水了？”

        李爷爷从柜子里拿出一袋输液器，头也不回地对着徐歆夏说道：“你也看见了，他烧成这样，眼下还是快点把体温降下来才是。”

        他敲了两支抗炎药，转过身来看着徐歆夏，“但我这儿条件又有限，最好的也只能是挂点滴了。”

        “嗯。”徐歆夏立即点点头，正想说着让李爷爷赶紧去挂点滴，结果，身后的长椅上，却忽然传来宋脩远一句沙沙的嗓音，“不能只吃药吗？”

        他靠着身后的椅背，有些难受地弓着身子，徐歆夏转身看着他，“吃什么药啊？等你吃完，人都烧没了。”

        说完，她重新转头看向白胡子医生，“李爷爷，你别管他了，快给他扎针吧。”

        屋外的阳光愈发毒辣，晒在沥青马路上，反射着晃眼的光。

        徐歆夏回到宋脩远边上坐下，在李爷爷给他扎好针离开后，为他打开了头顶墙上的风扇。

        然而，等李爷爷人一走，宋脩远就拿起管子上的调节泵，将输液的速度调快了许多。

        “你干嘛？”徐歆夏连忙按住他的手，将调节泵推回原处，“输这么快会受不了的。”

        宋脩远试图从她的手里挣出右手，但奈何徐歆夏一直抓着自己不放，而他又难受得根本没有什么力气，于是，最终便任由徐歆夏抓着他的手，不再挣扎。

        他靠在身后的椅子上，安静地闭上双眼，慢慢地，逐渐睡了过去。

        头顶的风扇呼呼地吹着，打好点滴的李爷爷又重新回到摇椅上打起了盹儿，墙上挂着的一个小型老式彩电，正放着中央十一台的北京戏曲，声音小得徐歆夏几乎都听不见。

        她无聊得也不知道要干嘛，只能这里走走，那里看看，一会儿走到门口转一圈，看看外面马路上偶尔经过的行人和车辆，一会儿坐在藤椅上，看起上面编织的纹路。

        炎热的夏日又闷又热，地面就像一口被架在火炉上的平底锅，散发着滚烫的热气，让人不敢踏足。

        天一热，人的心情也跟着容易上火，再加上树上的知了此起彼伏地聒噪个不停，吵得徐歆夏耳朵生疼，不一会儿，内心就一阵躁意升起，她走回屋里，默默念叨着心平气和，逼迫自己安静地坐了下来。微微放着一点儿声音的戏曲始终像蚊子般声音萦绕在耳边，渐渐地，徐歆夏竟也睡着了。

        像是在头脑里装了个计时器似的，等她再次醒来时，宋脩远的第一瓶点滴刚好就要结束。他似乎已经好受了许多，刚还皱成小山丘的眉头此刻已经舒展下来，整张脸平静得就像平常睡觉一般。

        徐歆夏低头看向他手上的针，少年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明显，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握拳，放在一旁的沙发扶手上。

        徐歆夏感觉自己似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脩远，原来，他也会生病，也会变得脆弱，也会想让人怜惜。

        徐歆夏忽然想起昨晚，他把自己背在身上时，他来到自己房间蹲在跟前时，那时候的他样子，似乎就已经不对了。

        一边，听着戏曲打着盹儿的李爷爷也似乎醒了过来，摇着蒲扇，原木色的摇椅晃悠着，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徐歆夏起身走了过去，提醒他，“李爷爷，该换药了。”

        “这瓶完了？哦……好。”白胡子爷爷放下手中的扇子，拿着一瓶新的点滴去给宋脩远换上，然后再次回来坐上了摇椅。

        时间已至中午，屋外的太阳越来越大，房间里虽然转着风扇，但似乎也并不能怎么降下内心的燥热，徐歆夏有些无趣，心烦意乱地在屋里晃了一圈儿，随后干脆靠着门边的玻璃药柜坐下，无聊地看起了里面的药盒。

        一柜之隔里面，李爷爷正在给宋脩远配着之后的口服药，忽然闲聊着问道：“徐丫头，你是不是应该快读完高中了呀？”

        徐歆夏把脸趴在玻璃柜上，感受着那一丝冰凉，随意地回答道：“嗯，马上就升高三了，等明年，就高中毕业了。”

        李爷爷将最后一粒白色药片放在包药的纸上，继续说道：“那生病的那位，应该也是你城里过来的同学吧？”

        “嗯。”徐歆夏继续趴在柜上，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们是住楼上楼下的邻居，也是一个班里的同学。”

        李爷爷娴熟地将六道药包成一个小小的三角，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她，“我看你刚刚那么紧张，应该关系不错吧？”

        “啊？”徐歆夏愣怔地抬起头来，忽然有些莫名支吾，“算……好吧，毕竟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李爷爷扯来一个小小的透明塑料袋，将装好的药递到了徐歆夏手上，他看了眼那边还睡着的宋脩远，继续开口说道：“那小伙子人不错，刚中途醒了一次，打算把点滴速度加快，说是不想让你在这儿干等，要不是我阻止了，估计这会儿也快输完液了。”

        听完李爷爷的话，徐歆夏转头看向了坐在长椅上的宋脩远，他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合着眼，头上的点滴正无声无息地悄然流逝着，倏地一下，一股浓浓的内疚涌上了徐歆夏的心头。

        耳边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不知过了多久，宋脩远缓缓睁开了眼，门边，徐歆夏还在和李爷爷闲聊着家常，听见身后的动静，她立马起身跑了过去。

        “你醒了？感觉好些了吗？”一坐下，徐歆夏就迫不及待地张口问着他。

        宋脩远直起身子，嗓音沉沉地应了一声嗯，他抬头看了眼上方的点滴瓶，刚好已经快要结束。

        徐歆夏叫来李爷爷，为他拔了针。

        离开诊所后，时间已经是接近中午一点半了。太阳火辣辣地照着大地，就连隔着层鞋底，徐歆夏都感觉地面是烫脚的。

        她走在宋脩远身边，努力地将伞举过头顶，为他挡着阳光。

        “你可以吗？要不要我扶着你。”她抬头望向身旁的宋脩远，看上去仍旧有些担忧。

        输了些抗炎药，宋脩远明显好受了很多，至少走路已经不再是摇摇晃晃了，他伸手拿过徐歆夏手上的遮阳伞，淡淡地开口道：“没事儿了，我来吧。”

        不足一平米的伞下，两人几乎是肩贴着肩，徐歆夏走在他身边，似乎有着心事，一直犹豫地咬着嘴唇，时不时抬起头来看他一眼。

        终于，她深吸一口气，低着头支支吾吾地开了口，“那个……”

        宋脩远转过头来看着她，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怎么了？”

        徐歆夏没好意思抬头看他，只是看着金晃晃的地面，耳朵莫名有些微红，“对不起啊，都是我害你生了病。”

        宋脩远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些疑惑，“为什么要道歉？”

        “不是。”徐歆夏抬起头，“如果昨天你没有跟我一起出去，或者我能早点察觉到你不舒服，可能你就不会发烧了。”

        她有些内疚，第一次对宋脩远抱有这样大的心理负担，满脸歉意地看着他。

        “傻瓜！”宋脩远拍拍她的头顶，恢复血色的脸庞依旧有些苍白，他扯起嘴角微微笑了笑，“这关你什么事呢？昨天那种情况，我本来也该出去找外公啊。”

        “可是……”徐歆夏踌躇着还想说些什么，却很快就被宋脩远给打断。

        “好了，先回家吧，外面怪热的。”他转身继续往前面走去，似是故意将徐歆夏给留在了太阳底下，“再说，你不从早饭开始就没吃吗？难道还没饿啊？”

        阳光一下晒在身上，徐歆夏立马被烫得一哆嗦，她赶紧跑上前去，“你等等我啊。”

        经宋脩远这一提醒，她还真想起来了，摸着空瘪瘪的肚子，“是啊，这午饭时间都过了，我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她一把挽起宋脩远的胳膊，“走，我扶着你，咱快点回去。”

        宋脩远被她拖着往前走，“你慢点，我还走不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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