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蓝遮，我们不能因为当下世界和平，就心安理得地混吃等死！你可还记得咱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是高山之巅，是无上荣耀！”

        青绿色的小鸟急冲冲地飞来窜去。

        然而，周边嘈杂纷乱的声音很快把她掩盖住了，压根儿没人把她当回事儿，包括她口中的那位蓝遮。

        “都听我的！让蓝遮抽！让她抽！”

        “什么一上来就是抽不抽的？”

        “蓝遮大人难得大驾光临，大家让着点她。”

        “蓝遮现在可不是当初的妖王了，是高不可攀遥不可及的救世主！”

        “咱们不过一帮最最下等的妖魔鬼怪，还能欺负了救世主不成？”

        此起彼伏的嘲讽声音，又被一阵阵敲锣打鼓给遮掩过去。

        幽荟楼顶的金铃铛轻轻一晃，迸发出轰耳巨响，带动整栋楼跟着摇摇欲坠。

        楼内的物体并不会因此混乱而感到丝毫不适，反而如同陷入极度狂欢之中，活像是吃错了药的神经病。

        华丽的嗓音传遍四面八方——

        “欢迎光临乐享奇城。”

        “现在是——狂欢时间。”

        乐享奇城堪称现世最恶劣不堪的极乐之地，乃罪孽深重的肮脏之地，糜烂腐败的堕落之地，隐藏踪迹的法外之地。

        城内拥挤难耐，彩灯炫目，日夜喧哗，或有横尸遍街，腐臭血腥的场景，栖息着各种不明来历的妖魔鬼怪兽尸虫等，气息浑浊而多色多味，长时间停留容易神志不清、失去自我。

        这里没有道德、法律、规则之说，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绝不会受到任何事物的谴责。

        只要你拥有足够强大的实力猖狂，并且不被捶死。

        狂欢时间会随机出现，与平常唯一的区别就是物体的精神情况，会被提升至几乎完全失去理智的兴奋癫狂状态。

        每逢这时，各处发生恃强凌弱的事件概率会提高好几倍，弱者必须迅速躲藏起来，以免在这个弱肉强食之地被撕得粉碎。

        但外面如何纷纷扰扰，都不妨碍幽荟楼进行抽卡游戏。

        那被唤为蓝遮的女人仰靠在开满绿玫瑰的椅背上，抬着墨绿的长甲，撩起一片青羽，懒懒地撩了撩眼皮，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几个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脑袋凑过去一看，绿油油的大字赫然在目——断情绝爱。

        蓝遮随便拽了个妖怪到眼前，微眯了眯眼眸：“暗恋我？”

        妖怪：“？？？”

        “不暗恋我呀……”她拉长了尾音。

        青羽在指尖碎成了粉末，消散在乌烟瘴气之中。

        蓝遮只勾了勾唇，似嘲非嘲地轻啧了一声：“没劲。”

        尽管嘴上阴阳怪气再多，但此时此刻，没有一个妖怪敢凑上去挨刀子，并默默往旁边缩了缩，试图被声浪埋没。

        哐啷一声。

        蓝遮赤脚踢翻了桌子，脚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没什么表情地拖着腔调道：“不、奉、陪、了。”

        一众妖怪自觉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一道尖锐而微弱的声音道：“装什么东西呀。”

        众妖怪：嚯！大胆！这是可以说的吗？！

        声音的主人似是没想到楼内会突然这么安静，自己的声音又突然这么明显，他立马捂上了嘴巴，仗着身姿娇小挤进群众中。

        浮于地面之上越一尺之距的脚停住了。

        就在大家都以为那失言者将要被搞死，而屏住呼吸，翘首以盼的时候，一袭如云的白衣从楼顶破窗而入，摔在了女人的面前。

        雪白柔软的头发铺了满地，与地面上爬满着的暗绿油腻相交，银白的玉兰花在衣摆绽放，很快被染成了几近透明的绿色。

        这般洁白无瑕被玷污的场景，无异于在妖魔鬼怪的兴奋点上跳舞，周遭的口齿的摩擦声开始剧烈，黏糊的湿热的气息混杂在空气中。

        楼内楼外大大小小不堪入耳的极乐的声音，肆意踩踏着怪物们的神经，在他们脑海里化作一只凶猛的妖兽，高昂地叫嚣着。

        在那人抬起头的一刹那，不断被刺激的欲念已到达了巅峰，恨不得立即冲上去弄脏他，可惜那个万恶的女人挡在那里。

        乐享奇城的妖魔鬼怪不嗜淫不嗜血不嗜杀，而嗜污染与破坏，眼里容不得一点干净。

        “疼……”

        那白发少年摸了摸被撞红的鼻尖，眼里泛着晶莹的泪花，看起来可怜兮兮的，一副很想让旁观者再揍一顿的蠢样。

        他头上的玉冠里插着两根白绫，尾端各缀着白玉吊坠，白绫绕成两个圈，像是竖起来的兔耳朵似的，配上他这张单纯可爱的脸，真就是一个小兔崽崽。

        忽然觉得不太对劲，他错愕地看着被染绿的白色手套和衣服，又望了望四周，带着好奇与兴奋，露出来的神情竟并非恐惧。

        “哇！这是你们这边的特色吗？好神奇呀。”

        众妖怪：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许多妖魔鬼怪初来乍到乐享奇城时，都会被这个乱七八糟，比垃圾场还垃圾的混乱场景吓到，更别说是凡人修者了。

        少年这样积极的反应，还是头一遭遇见。

        看他不过十六七岁的傻样，倒是应了那什么？……

        天真无邪看什么都天真无邪。

        不过，少年在仔细观察之后，露出一丝歉疚说：“对不起，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不太能接受……”

        他抿了抿唇角，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少年起身的瞬间，原先的脏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一袭白衣胜雪，白羽披肩，腰挂一块小小的白玉璧挂坠，衣绣玉兰花，天蓝点缀，和着温柔的辉芒。

        他彬彬有礼地朝各个方向的妖怪鞠躬行礼：“对不起，打扰到大家了。”

        一股天然的清傲贵气，似是只可远观而的天神，骨子里透着谦良，倒不至于反感。

        众妖看不明白，觉得他有病还装。

        他们只关注一点，好不好看。

        ——那必然是好看，还好看极了！

        城内除了几个人模人样的狗东西，稍微跟好看沾亲带故，剩下就是一帮又臭又老的脏东西，跟美压根儿不搭边，看了不反胃就算不错的了。

        少年如玉的容颜仿佛天神亲造，肤白貌美，唇红齿白，细腰长腿，身姿如松柏挺拔，如云鹤仙气飘飘，只可被远观做那海上明月。

        散乱的发丝以白玉镶金冠高束，几缕自动编织得花里胡哨，额边散落着微弯的碎发，露出眉心一点血红朱砂，和澄澈到了极致的天蓝色眼瞳。

        妖怪们不动声色地缓缓移动，把少年四周的出路围得密不透风，碍于蓝遮，留了中间一大圈空地。

        少年一脸茫然地跟他们大眼瞪小眼。

        其中眼睛最小的那只妖怪猛然凑上前去，怼在少年的面前，黄绿的脑袋淌着豆大的液体，身体流着滑腻的油污。

        少年略表惊讶地飞快地眨了眨眼，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支支吾吾地说：“你好，我叫印瑄，来这边找一个人。”

        众妖怪：哟，咋还自报家门？胆子真大！

        一个妖怪说：“小公子是来找我的吧？”

        话音未落，他立马被凭空而来的一巴掌扇飞了，伴随一阵粗犷的声音道：“滚一边去！少对号入座！他分明是来找我的！”

        印瑄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好像跟那个人对不上。

        他睁着略带疑惑的大眼睛问：“你们有谁是妖王前辈吗？”

        众妖怪：很好，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乐享奇城各种乱七八糟的神王尊主，但众多妖王之中，公认的只有一个。

        ——山海妖王蓝遮。

        妖怪不死心地说：“也不是不可以是。”

        又一妖怪玩笑道：“妖王多着呢，我也可以是妖王。”

        沉默良久的蓝遮思绪收回了些许。

        她立着脚尖，潦草地打量了一番白衣少年，或许用确认更为贴切些。

        别的妖怪不知道，但她知道，这孩子是凪临天界的人，身上一股凪临天的气息。

        凪临天族在新旧天界交替时几乎全族覆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在新天界拥有无比优越的待遇。

        不止新天界，就在别的三千世界，凪临天族也都是到哪哪抢得不可开交的存在，族人在外不得不做好过分的防护措施。

        得亏乐享奇城是这帮足不出城的家伙，两耳不闻城外事，认知还停留在几十年以前，否则就这少年伪装半点没有，还顶着一张傻白甜的漂亮脸蛋，迟早被抓走。

        见妖怪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掠过面前的绿衣女子，印瑄姑且肯定了猜想。

        方才他一眼就看到了她，但她看上去有点凶凶的，他不敢胡乱问。

        那个委托他的前辈只说妖王很绿。

        印瑄小心而又欣喜地问：“难道您就是妖王前辈？”

        挡路的小朋友。

        蓝遮冷冷抬了抬眸，不想理他。

        印瑄抿着唇，委委屈屈地收回目光。

        尽管这个女人的反应在预料之中，但他幼小的心灵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击。

        他默默反思，是不是因为自己太唐突了？

        出场的方式就很不礼貌了，但他也不想从天而降，摔得很疼耶，呜呜呜……

        戏看完了，蓝遮也不多待。

        印瑄想跟着她一起出去，却被妖怪迅速围了起来。

        在幽荟楼的妖怪普遍比外面的妖怪收敛一点，不会横冲直撞，基本都会先礼后兵，然后同流合污搞破坏。

        印瑄倒也不害怕，只是觉得新奇，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生物，默默决定做完那个前辈托付给他的任务之后，在这里再多留几天。

        印瑄礼貌地问：“我应该如何称呼你们呀？”

        一只妖怪豪爽地说：“不用客气，直接叫我爹就行。”

        印瑄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这不太好吧？我本身有父亲，如果再叫你爹，既是对我爹的不尊重，也是对你的不尊重。”

        那妖怪愣了下，被他认真的模样逗笑了：“你这小孩，还挺有意思的。”

        印瑄笑了笑，继续语出惊人：“不过我可以认义父，但需要经过我娘亲的同意。”

        妖怪：“……”未曾设想的道路，一整个震惊住了就是说。

        一个妆容夸张美艳的妖怪说：“小公子，我也是妖王哦，找我有什么事呢？要不来我房里谈谈呢？”

        印瑄带着歉意低了低头：“不要意思呀前辈，我不知道妖王在这里并不指代确切的某一个，我要找的那个妖王是绿色的。”

        一身大红的美艳妖怪微笑道：“我可以变。”

        一只黑兽从中冒了出来，扯着嗓子道：“你怎么长的？这么好看，皮肤这么好，假的吧，除非撕下来让我尝尝，我的嘴巴就是检测器！”

        印瑄不太好意思地说：“谢谢你这么夸我，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妖兽的夸奖，好开心。”

        黑兽说：“开心的话，就把皮肤撕给我！”

        头上闪过一只飞兽说：“小公子怕不怕黑？或者五颜六色都可以，我好久没碰到这么白的事物了，让我污染污染呗。”

        印瑄抬头问：“真的可以吗？”

        飞兽疑惑道：“……可以啊。”

        印瑄眉开眼笑：“那我想要粉色哒。”

        飞兽还在想粉色是什么颜色，便听少年接着说：“我早就穿腻白蓝金啦，奈何家乡的同族都这么穿，今天到这里来才知道，原来颜色的搭配可以这么特别，真有意思。”

        众妖怪：感觉有被冒犯到。

        究竟是特别有意思，还是特别出了生物多样性的新高度？

        “你的家乡在哪里啊？”一只小小的幽灵问。

        “天上。”印瑄说，“可惜乐享奇城没有天空，我的言语描绘不出来。”

        “天上是什么？”

        “云朵吗？白白的那个。”

        “胡说，明明什么都没有！”

        “所以到底咋样？”

        印瑄颇为为难地瘪了瘪嘴，见一双各具特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莫名产生了一种特别的使命感，他一定要让他们看见天空。

        “我试试模拟一下。”印瑄戴着白色手套的双手结印施法，拉出一片朦胧白雾。

        “这是什么？”妖兽探过去，“白云？”

        “啊……”印瑄满脸惆怅，将手收了回去，微微低了低头，“对不起，我的法术不太行，不能让你们看到真是的天空了。”

        几个妖兽无情嘲笑了起来。

        “光是看到你，我们就看到天空了。”那位豪迈妖怪说，“不就白不拉几的嘛，谁稀罕。”

        “就是就是！我只想把天空染成又黄又绿的，最讨厌白白蓝蓝的了。”

        印瑄感动地说：“谢谢你们。”

        “我不理解，你谢个得儿？”

        “别的我不关心，我就问一句，天空安不安静？”一只披头散发的灵鬼打着哈欠说。

        印瑄说：“跟这里比起来……很安静。”

        “那太棒了！我老早就不满乐享奇城了，垃圾太多，空间太小，隔音效果差到离谱！你听这噪音，一天到晚都在发疯，就不能有点正常生物吗？要是哪天准备扩充土地，打到外世界，我每根毛都竖起来支！持！至！死！”

        灵鬼的语速极快，口齿却异常清晰，字字发自肺腑。

        他慷慨激昂的发言引起了周围妖怪的不适。

        “给你一个机会重新组织语言。”

        “头发不要的话，我替你拔了。”

        “他嘴皮子欠抽，你们第一天知道？”

        印瑄的耳里充斥满了各种声音，惹得他脑子晕晕的，仿佛遭到了诸多强大的精神污染。

        他弱弱地说：“大家可以好好说话嘛。”

        “滚！”众妖怪异口同声。

        印瑄缩了缩脑袋，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果然，这样说话能有效让他们短暂地和平起来，一致对外。

        美艳妖怪不解：“你们天上的怪物都这么唯唯诺诺嘛？看起来，我一拳可以捶死一片。”

        印瑄想了想，摇了摇头：“也没有这样吧……”

        “在乐享奇城，没有神术、灵术、仙术那些不值一提的法术，但我们有邪魔妖怪大法。”

        一团绿火点亮在印瑄眼前，那妖怪挑了挑不存在的眉毛：“怎么样，考不考虑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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