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男娇

正主都走了，他们这群小弟留着也没啥事，纷纷起身散去。

        任初松开袖袍下紧紧扣住的手指，放过了受凌虐的掌心，这才从地上站起。

        还未来得及整理散乱的衣襟，就有几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跟群村口大妈唠家常一样，你一句我一句聊开来。

        “丞相大人果然巧舌如簧啊。”

        “非也，该说舌灿莲花。”

        “非非也。应说能说会道”

        “不过，今日忽觉丞相不再是个隐形人了。”

        “然也，然也。若是平时丞相可是屁都不放一个。”

        “果然我辈中丞相大人最会哄主子开心啊。”

        明眼人都听得出这不是什么好话，潜意思：丞相果然狗腿呐。

        任初双手交叠在腹部，听着这些明嘲暗讽笑眯眯地道了句“各位大人言重，本相作为臣子不过说了自己该说的。至于那些龟缩之辈本相也不予置评。”

        这句话在他们听去就有些面目全非了，听在耳里根本就是：你们这些怂货、缩头乌龟，有什么脸面说老子？

        误会有点大了，对于他们这些人，本人根本就是懒得浪费口水。

        几人面色有些阴沉，自己暗搓搓的心事给人当着面直白地说出，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大堂之上他们的确不敢谏言，恨不得自己不存在才好。自己讨不得好也不想旁人好，最好大家都一样。

        任初出头时，他们也是抱着看好戏的，谁知道她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危机，还哄得主人高兴。大家心中多少有点不是滋味，觉得那番话他们也能说出。

        心中一时有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没忍住上来嘲讽几句。

        结果这厮一点面子都不给，直白地点了出来。

        几人神色不愉，皮笑肉不笑地道“家中还有事，我等便不叨扰丞相了，告辞。”

        任初还是一副笑眯眯地样子，双手交叠在腹部，动都懒得动一下，还是笑眯眯地道“不送。”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话不对，他们此刻只想暴揍笑面人。

        哼，几位文官强硬地一甩袖子，相携而去。

        刚送走文官，又有几位早就在一旁观望许久的武官凑了上来。武官可就纯粹的多，不像文官咬文嚼字，夹讥带讽携刺的。

        几位武官齐声道：“丞相大人今日真是勇猛无畏，教人刮目相看。”

        任初眼角扫视一圈，还是那副先前姿态，笑呵呵地道“几位将军谬赞。”

        这几位武官这句话没多少真心，只是出于对任初的好奇和猜测，忍不住过来探探风，满足一下好奇心。

        一个柔柔弱弱风吹就倒的文官是怎么在主人强大的威压中临危不惧的？他们这些武夫都做不到的事，居然被他们看不起的文官做到了。

        好奇，实在是太好奇了。

        一人忍不住再次问道“丞相大人不怕域主吗？”

        “是啊，就连知微将军都扛不住啊。”这话有些微妙，几位将军都斜眼觑边上站着的知微，眼底带着幸灾乐祸。

        “域主圣明，不会无故斩杀我们这些忠心臣子的。”

        “……”“……”“……”

        “……”

        几个大老粗和说话的本人均是恶寒的抖了抖，他们家的主人本质上就是一个疯子，圣明这种词放在他老人家身上，几个大老粗无法想象。

        话虽然是任初说的，但本人也无法想象，她宁可相信白墨迟智障了，也不会相信他圣明。

        见这几人还想问些什么，她不得不先声夺人，抢声道“几位将军时辰也不早了，家中美眷该等急了。”

        几人是莽夫，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这话什么意思，识趣地拜礼离开，他们前脚刚走，任初耳边又冒出一句“多谢。”

        她诧异看向知微。

        这人长着一张文弱书生的脸，白白净净是个小白脸，却是圣域司掌百万兵力的大将军。杀起人来毫不含糊，手段果决。

        有些汗颜，她与这位大将军前世未曾说过一句话，根本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陌生人。且这人一本正经，一丝不苟，和他说话相当费劲儿。

        不过既然人家向她道谢，不能不回就是了。任初得体地拱手道“大将军客气。”

        这下换知微诧异了。

        他对这位丞相大人的印象不是很好，平日里丞相都是沉默寡言，整日阴沉着一张脸。

        还有一点便是，他与丞相分别是文官，武官之首。

        前先便说过，武官看不上文官，圣域一向都是拳头说话，要他们这些烂嘴巴做什么。文官也瞧不上武官，一群莽夫、大老粗简直有辱斯文。

        除了两方针锋相对，还有一点便是官职。武官的官职简单粗暴的两个等级，将军和大将军。

        知微身为大将军，自然也会被戳脊梁骨。武官可不像话本里那些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真莽夫。那些下面的将军一个个人精着呢。

        阴谋诡计，明嘲暗讽的本事与文官不分伯仲。

        就拿今日说事。他跪在大殿之时，手底下的将军各个是幸灾乐祸还带点殷切的期盼，甚至带着不能明说的阴暗。

        域主发怒时，他们就想最好就是主人一气之下了结他，这样大将军之位就空了，他们也有机会往上爬了不是。

        本着这些小九九，素日里他们从来不会唤知微大将军，而是唤‘知微将军’，直接将他与他们拉平辈。

        文官自然乐见其成，大家互看不顺眼，来个窝里斗不是乐见其成？便也是跟着唤‘知微将军’，恭敬全无，嘲讽居多。忽然从丞相口里听见真诚的大将军三字，稍显陌生和奇妙。

        两人简单的问候，点到为止，再次互相行礼，知微便率先走了。

        任初环顾大殿，群臣散的差不多了，今日众人胆战心惊一整日，心生疲惫也正常，各个都着急回家寻求抚慰。

        她又移到地上光滑的地板，白墨迟的掌心炎连人带器皿一同烧了干净，一丝齑粉都不曾留下。

        看了许久，她才准备回去。

        她很抗拒，确切地说是恨意。她真怕自己面对弟弟时没有克制住恨意质问他为何背叛。

        穿过熟悉的街道，她的每一步都很沉重，眼前的景好似很陌生又好似很熟悉。

        一条长街延伸向前，街道两边有铺子，茶棚，公会，酒庄，医馆……街上有人，有车，周边有山，有水，什么都有，刚刚正好。

        市井长巷，摊开来是人间聚拢来是烟火。

        她站在闹世，心随着脚步走近，心底发寒。怔怔然瞧着前面，远远地就望见一位小贩，肩上扛着稻把，上面插满红彤彤的糖葫芦从她身边经过。

        任初转头道“等等。”

        商贩眉眼一动，知道生意上门连忙将稻把就地一杵，眉开眼笑问“公子要买糖葫芦吗？”

        任初拿了一串，糖葫芦个头足，裹着厚厚的糖霜很是诱人。

        任轩很喜欢吃甜食……

        “多少一串？”

        商贩笑得更开，伸出一个手指讨好道“一枚低阶灵石两串。”

        两串…她只想买一串，买了给自己吃。任初道“我给你一枚，但我只要一串。”

        商贩嘴巴都要笑到耳后了，心想：还有这种好事！连忙哈腰道“没问题！”

        任初付了钱，转身。视线一直盯着糖葫芦，立马转身叫住商贩再次道“等等。”

        商贩赶紧将手里的灵石收起来，一脸警惕，这人不会反悔吧。

        任初又拿出两枚灵石递给他，道“我再要两串。”

        哎哟哟，这人可真是个大善人。商贩大笑道“诶嘿！公子心善。”他手脚麻利地挑了两串糖霜最厚地递给她。

        任初本没有波澜的脸听到“心善”便沉了，冷然看一眼他拿了东西就走。

        留下商贩一个人原地纳闷“这公子长的好看，变脸怎么跟变天一样？”

        总算走到一处僻静住宅，这里远离闹市，她当初选择这里是为了避开人的耳目，恐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女儿身。

        在门口久久徘徊，踌躇不前。挣扎了许久才打算推开门，门却先开了。

        关中愣住，而后担忧的问“公子？怎么没有进去？”

        一张熟悉的苍老的脸瞬间盛满她的眼，让她胆怯地垂下头，不发一言。

        关中更是担忧，又追问道“可是今日出了什么事？那些人又欺负公子了？”

        任初长长叹气，抬起头微笑道“没发生什么，我也是刚回不久。”看了眼关中手腕上的菜篮，她又加了句“关叔要去市集。”

        关中舒展眉头，觉得任初没事就放心了，点点头道“正巧今日公子回来的早，晚饭想吃什么？”

        她怔怔想了许久，记忆瞬间被拉长好远，许久，才微微颤抖道“想吃糖醋排骨和鲤鱼，醋溜白菜，荷花酥。”

        关中为救她而死，死前仍旧惦记着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居然，还能吃到关叔的菜……

        关中宠溺的答应“哦，哦，哦。公子今日胃口很好啊。好，今日便做这些。对了，您回来得早不如陪陪小轩，您一早出去后他便念着了。”

        任初一抖，勉强道“嗯。”从袖中掏出一串糖葫芦放在篮子中，笑道“回来路上正好看到。”

        关中瞧着，很是欣慰，笑呵呵地边吃边走了。

        目送关叔离开，她才面无表情推开门进去。

        院中有一颗高大的槐花树，树下躲着一个小小人儿，正兴奋地，悄悄地望着她。

        任初一眼就看到任轩，那张脸尚且稚嫩，与他长大后却是一般无二，看得她戾气横生。

        任轩躲在树后，看清和关中聊天的人是谁后，双目欣喜地睁圆，蹬着两条腿飞快地跑向姐姐，一把抱住她的膝盖，天真浪漫。

        “姐姐，小轩想姐姐了！”

        任初眉宇凝霜，现在的任轩不过豆丁大小，胖乎乎软娇娇。她冷漠道“放开。”

        任轩呆住，缓缓放开手，无措地站在原地，眼底渗出恐惧、委屈。

        姐弟连心，任初的丁点变化任轩都能感知到。面对姐姐忽然的疏离与冷淡，他很是茫然无措。

        任初越过他，径直进了前厅。任轩不敢喊住姐姐，站在原地默默泣泪。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猛地灌了一口，好让自己冷静一下。

        耳边传来低低啜泣，任初烦躁的一拳砸在桌面上。深深吸了口气，道“任轩，进来。”

        一听姐姐叫唤，他连忙擦掉眼泪跑进去，乖乖停在姐姐跟前。

        任初打量着他，就这么一会儿，小家伙眼眶红润。

        “哭什么？”

        任轩抿唇，委屈道“姐姐是不是不喜欢小轩了？”

        “为何这么问？”任初又给自己倒了杯茶，问道“你觉得我不喜欢你了？”

        他一听，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姐姐以前都是唤他小乖的，今天却叫了‘你’，姐姐是不是不喜欢他了？他不安，心底更是慌乱无措。

        “姐姐以前都唤小乖，今日喊了‘你’，姐姐是我不乖了吗？”

        任初眉头一跳，思绪拉的很远。她生来就要为任家奉献一切，没有自由，没有自我。当时她想，她一定不会让任轩走上她的路，对他呵护有加。

        任轩很乖，所以阿娘给他取了乳名叫小乖，任家灭族，有一段时间他会做噩梦，任初便学着阿娘哄他叫他小乖，一叫便是十几年。

        任初再一次深深吸气，缓和声音道“小乖，你觉得姐姐变了吗？”

        任轩立马抬头摇晃，又一把抱住她的腿，小脸蹭在她的膝盖上撒娇道“不会的！不管姐姐变成什么样子小轩最爱姐姐。”

        骗人！

        任初心底翻涌，她其实很想质问任轩，为什么要将万兽镯送与林霜华？

        同时也有些自嘲，质问？怎么质问？对着一个十岁的孩子厉声发问吗？

        她摸到袖子里的糖葫芦递给任轩，又叮嘱道“近日你身子好些，记得你喜欢吃糖给你带了糖葫芦，不可多吃。”

        任轩高兴坏了，一把抱住她“小轩最爱姐姐！”

        “……”

        任初心道：但愿不会像上辈子一样，否则我定然亲手杀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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