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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偷鱼


盛夏8月,骄阳似火,连续多日的干旱天气,母亲河黄河也没了脾气。昔日汩汩滔滔裹挟着泥沙上下翻腾,如今只剩下河道中央一条宽不过百米的清澈溪流,还保持着缓慢的流速。

        这里是黄河最下游部分,黄河泥沙冲击出的三角洲,像瓦工用平尺平过的地面一样平坦。两条五六米高的大坝,将河道禁锢住,大坝外侧就是散布的村落。

        张家村就紧挨着大坝外侧,一片低矮的泥坯房顺着大坝走向依次排开,张家村以北是吴家庄、林家庄,然后就是镇中学、镇医院、镇驻地、河务局、渡口、铁木社,再往北又是一溜子村庄。

        黄河岸边的村庄大致都是这般排列,站在大坝上,脚下高出房顶不少,另一侧是黄河河道,出名的地上河奇观。

        下午1点多钟,正是一天中最炽热的时段,村里村外不见一个走动的人影,墙根下趴着的大黄狗耷拉着舌头奋力喘息。

        黄河河道上,除了那条清澈的“溪流”,就是漫漫黄沙,在阳光下银光闪闪,像是要把空气点燃。

        隔老远看,空气都是扭曲的。此时,河道里出现了两个小黑点,一溜烟向那条“溪流”奔去。

        两个小孩,张家庄的张牧旸,9岁;小三合村的张庆国,10岁,两村离得不算远。走到河边,两人顺着河边像是找寻着什么。

        不大一会儿,两人脱光了衣服,下水,慢慢向对岸行进。

        张牧旸伸手往水下一探,发现了目标,一张网被提出水面,一条一斤多沉的鲤鱼在网上左右挣扎。张庆国凑过来,两手抓住鱼身,张牧旸熟练地掏出一把小刀,三下两下就把鲤鱼摘把出来,放进挂在庆国脖子上的袋子里。

        张庆国大一岁,长得虎头虎脑,身板厚实,干这活合适。张牧旸体型消瘦,眉清目秀,手脚灵活,干的是技术活。

        两个熊孩子兴奋起来,继续往前摸索,一条一尺多长的黄河刀鱼浮出水面。黄河刀鱼出身名贵,是黄河中下游重要的洄游性经济鱼类,因其形似利刀而得名。这条鱼全身呈银白色,在水里前蹿后跳,被张牧旸一把抓在手里,收入囊中。

        黄河刀鱼一般是在4月初到麦熟前,从黄河口逆流而上,是捕捞的最佳季节。这种鱼性情激昂,游如飞梭,离水即死,肉质细嫩,鲜味奇特,浓香异常,民间习惯外面抹上面糊或鸡蛋糊,在锅里煎至金黄,用大饼卷着吃。香,香得人晚上回味起来睡不着觉。

        黄河刀鱼现在很少见了,以前传说一名县长往上送礼,顺着黄河边一路找,总共凑了3箱子,每箱10斤,还长短不齐,这玩意儿金贵着呢。

        熊孩子不知道鱼金贵,此时的兴致就在捕鱼,至于怎么吃倒不用自己操心。

        黄河主河道只要不断流,永远都有一段非常深,不熟悉水况很容易吃亏。要是不提前防备,脚下一脚踩空,口鼻入水的一刹那,是最凶险的时刻,此时一定要屏住呼吸,否则容易呛到,一口水进入肺部,人立马就不行了。往往人淹死不是体力不支,十有是呛死了。

        黄河边的孩子多水性好,俩熊孩子也早驾轻就熟,脚下踩着水,顺着网往前继续抓鱼,因为水有流速,其实抓鱼真不是那么顺当,两人干脆游到对岸水浅处,抓到手的才是自己的,难抓的给人家留着吧。

        就在两人沉浸在抓鱼的无边快乐之际,一个人悄悄来到了河边,脱了衣服就往对岸游来。警醒的张牧旸听见水声,立马反应过来,一把扯着庆国,跑到岸上,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抓了把淤泥抹在两人脸上。

        来人20多岁,张牧旸知道,他叫五月,林家庄村的,一小混混。五月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游过来。

        河边的淤泥稀软,一脚踩下去,再拔脚出来很是费力,想一路小跑更是没门儿。五月一成年人,反而跑不过小孩子,前后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

        张庆国小脸已经吓得黄了,上气不接下气。“牧旸啊,那个五月咱惹不起啊,让他知道是咱俩就惨了。”

        “别寻思木有用的,抓紧下水,顺流往下走,他追不上咱。”说着话,两人扑通扑通跳进河里,一个猛子就窜出去20多米。

        五月没有再追。天天抽烟喝酒熬夜打牌,年纪轻轻就掏空了身子,连个媳妇都找不上,只能站在河边破口大骂“马个匹的,跑了和尚跑不了庙,等我找到你们家,看我不扒你们的皮抽你们的筋。”

        俩熊孩子头也不回,你不怕累就骂去,反正我也听不见,鱼也到手了,只要离得远远的,不让他认出来就不打紧。

        熊孩子撒着欢地顺流而下,转头往对岸游去,趁着五月还没过来,抓紧拿上衣服走道。

        这个五月爹娘都没了,弟兄两个,老大叫十月,本分人,老二叫五月,大抵爹娘也没什么文化,那个月份出生就叫几月。那个年月每家五六个孩子很正常。五月就兄弟两个,不然再有兄弟姊妹可能也是一月、二月、三月的,好区分。

        五月好吃懒做,泼皮性子,明明瘦的跟猴子一样,手上也没几斤力气,却仗着自己孑然一身,自己吃饱了一家人不饿得慌,身边聚拢几个半大孩子,在周边村子称起了霸王。

        这五月战力一般,自封黄河小白龙,可恶之处就在于为害乡里,不管跟谁,碰着好欺负的,沾蹭就赖,打滚撒泼,无所不用,无非就变着法子讹两个钱,狐朋狗友吃了喝了。

        就说这河边捕鱼吧,五月不知从哪勒索了两个粘网,长约50米,天天放在黄河里,别人想放网可不行,平时就找几个人看着,每天的渔获吃吃喝喝,还能卖钱,附近村里想捕鱼的也跟他纠缠不起,他就觉得整条黄河是他自家的了。

        先不说这些鱼值多少钱,1982年,刚刚联产承包责任制不久,黄河边的盐碱地又不大长庄稼,普通人家也就过年买二斤肉,包个饺子,平时整年不见荤腥,这黄河里的鱼抓一条就是大个的,一家人改善改善生活,也是非常难得。

        张牧旸跟张庆国不是一个村,却非常要好。两个是在放羊的时候遇到的,然后就离不开了。说起来也是缘分,有的人明明一起长大,却互相讨厌得要命,老死不相往来。有些人往往只是在人群中多看了这么一眼,就情定终生了。张牧旸和张庆国就是这一种,人以群分这一老话显然自有他的道理。

        五月霸占了黄河,张牧旸和张庆国非常恼火,成天长在黄河里,却不让抓鱼,这他娘的哪门子道理。两人心意相通,就私下摸清五月下网的位置,趁着中午天热的时候,到网上抓个现成的。

        两人偷鱼已经半个月了,今天也不算什么,起码五月还不知道是谁,这袋子里活蹦乱跳的鱼带回来了,就不管其他了。

        熊孩子毕竟还是孩子,他俩自己也没想到,因为这次偷鱼,给自己惹下了多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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