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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三章 鹰神傩面(18)


    “难道他晋昌就眼睁睁得看着花马队在盛京城中杀人放火?咱家年年廿十几万两银子往上送,结果却换回一个见死不救的下场?这帮不干人事的玩意儿!”

    (爱新觉罗.晋昌,嘉庆十八年由乌鲁木齐都统升任盛京将军,廿二年转任伊犁将军)

    闻听侄子竟在情急怒甚之下出口不逊,武勋王爷登时拿眼一瞪:“噤声,谨防祸从口出!”

    武勋王爷本想出言提点索尔果日后要谨言慎行,然而这话一脱口却变成了一声叹息:“傻孩子,那晋昌是正儿八经的宗室,又是极度热衷功名的人物,前年刚从都统位置上升了将军,如何不想方设法得体会上意?至于谁家被土匪烧了杀了……咳。”

    就听武勋王爷喉咙一响,接着“呸”得一下,往地上吐出一口夹杂着数根血丝的老痰,之后才自嘲似得一笑。

    “那晋昌手下少说也得有五六千能上阵厮杀的战兵,更别提他从新疆带来的心腹健锐营了,如何能让百十来人的花马队不声不响地杀进城来?”

    只见老王爷抬手往前院一指:“备不住咱门外这些花马队都是人家找人扮的!等真打开了宅子,四下随便放上几把火,回头再往上面报一个‘夜间用火不慎致使城中起火,虽经尽力扑救仍焚毁数处宅院,火场中烧毙男女数十’就全都遮掩过了,顶天得上几句不疼不痒的申饬。”

    有道是“人老精,鬼老灵”。

    武勋王爷尽管资质平庸,却在“售卖商队免验牌照”一事上摸爬滚打了近十年。

    当然了,老王爷近几年被迅速崛起的胡管事取代也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不代表其在人情世故方面是个毫无经验的雏儿。

    甚至还可以说,老王爷近些年起用风头正盛的胡管事“代替”自己打理“发售牌照”的业务,未尝没有与那位源出天家贵胄的盛京将军保持距离的考虑。

    因为这哥们实在升迁得太快了。

    与满清龙兴之地的盛京相比,僻处边陲一隅的新疆,那就是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更别提是由‘从二品’的都统,跨两级跃升成‘正一品’的满洲将军。

    要说晋昌他身上没担负天家皇室的密令,说出去傻子都不信。

    然而问题却是武勋王爷偏偏是盛京城中最不能躲开满洲将军的那个人。

    因为他们家这份祖传的“稽查商旅售卖牌照”的生意,是上面人睁一眼闭一眼的情形下开的。

    武勋王府每次收取回来的牌照银子,要分出最大一份给盛京将军与其手下各级大小军官!

    难道是上头嫌这种隔空抽头的方式不过瘾,准备一脚踢开武勋王府,亲自下场吃口肥肉?

    天,武勋王府每年收取回来“牌照银子”,顶破天也就三十几万两银子……上面应该还没有如此饥不择食吧?

    一旦要顺着这条思路往下捋,很容易让人惊出一脊梁冷汗。

    不图钱财,那就很可能是图命!

    一想到如今身居大位的嘉庆爷,仆一上任就要了前朝内阁大学士,太上皇驾前第一红人和珅和中堂大人的性命,武勋王爷就觉得自家小腿肚子一阵接一阵的转筋。

    “皇天在上,乾隆四十三年刚给翻得十四爷(多尔衮)的案子,难不成如今又要再度翻案了?我的亲祖宗哎,您当年为啥就铁了心地跟十四爷呢?这下可好,没吃到羊肉反惹一身膻。”

    (此处翻案指的是乾隆曾下旨重修多尔衮被捣毁的坟墓,并收回顺治皇帝‘有关多尔衮不忠悖逆’的申饬。)

    正是由于吃不准这位新任盛京将军的来意,武勋王爷这才将手中部分“售卖牌照”的权柄下放给已经初露锋芒的胡管事。

    “听人讲,这个名叫胡元魁是个能吃人的狼崽子。”

    “好家伙,真当这条白生生的大腿不是自家个的,用刀子剌下那么一条血糊糊的肉团,拿刀尖挑着就要往水花翻腾的涮锅里烫。”

    “据说那一天去跟胡元魁摆桌讲价的商队管事脸都白了,匆匆交待过一句场面话就往酒阁子外面奔,还有一个居然刚一撩门帘,就‘哇’得一声跪倒在地,脸朝外张嘴吐了。”

    “好小子,今后就由你来打理这售卖牌照的生意,按月往将军府里缴纳银子自然也是你去……要是盛京将军要寻衅发难,正好将你交出去顶包!”

    武勋王爷不是不知道胡元魁在家中大肆培植党羽亲信,待羽翼丰满之后就要架空自己和下一任家主,让武勋王府变成他胡家的一言堂。

    老王爷之所以对胡管事私下所作之事佯装不知,小算盘打得就是将来王府丢出胡元魁顶包抗罪之际,捎带手也能将其多年来培植的心腹手下一网打尽!

    如此一来,对外能给憋劲找茬的盛京将军一个面子过得去的交代;对内则可杀一儆百,好生震慑一下府中那些尚未彻底站到胡管事一方的家丁仆役,令其明白谁才是王府说话算数的老大。

    这副算盘打得不可谓不精细,然而世上却没有让人正反两面都能占便宜的买卖。

    武勋王爷对胡管事大肆安插党羽行为的纵容,被家眷亲族解读成人老力疲无心管事,以至于连儿子侄儿都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触讨好胡元魁。

    这要不赶紧与其割舍清楚利害关系,一旦幕后那位盛京将军先一步动手,整个王府下一代就算全交待了。

    一边是费尽心思养出来断尾求生的诱饵,一边是未来要交接担子的后嗣,武勋王爷是哪边也不愿轻易割舍,偏生这些心里盘算的阴微念头还不能当面与人明说。

    把老王爷这个憋屈啊,最后也只能不问苍生问鬼神,天天带着鹰神面具,躲在仓库里磨刀擦枪。

    “你安徒不是号称能给人预测祸福揭示吉凶马?我家这摊事到底该咋办啊?要不要干脆提刀将那个姓胡的砍了?”

    不知是老王爷的祈求真的感动了上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打一个月前起,老王爷只要一戴上鹰神傩面,就觉得耳边传来一阵阵似有似无的低语……那阵低语之声的主人全然不似人类,倒像是某种能为人言的鸟禽,正断断续续地学人说话。

    这个低语声反复叮嘱武勋王爷稍安勿躁,还说到时辰一切皆有分晓,命其静观其变。

    “只可怜额吉克方才还当是鹰神口中变数到了,谁知这回等来的却是催命的无常!好依诺,你还是快去书房……”

    武勋王爷话音还未落,突然就从前院传来护院家丁一阵阵“哎呀妈哟”的惊叫,顿时吓得前者如烂泥般软瘫在雕花扶椅里,再也顾不上敦促侄儿逃命。

    外头那些天杀的花马队,打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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