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多罗

黑夜中，一簇火焰燃了起来。

        扑闪的火苗映得二人的脸忽明忽暗，陆亭洲神色凝重，身边的叶甚青更是一脸紧张。

        她靠近陆亭洲，低声询问：“山里怎么会有多罗鸟？”

        多罗鸟，乃是一种凶鸟。性情凶猛，攻击性强，体型小却极为敏捷，上天入地几乎无其天敌。

        她虽从未见过，却也听说过这种凶悍之鸟。

        而最重要的是，多罗鸟食人。

        陆亭洲神情严肃，道：“原先从未听说过，按理说周边城镇的人多爱来仙临山，不该有此鸟……但方才那啼声确是多罗鸟的啼声。”

        叶甚青心中迟疑，还想再问些什么，比如他怎能如此肯定这是多罗鸟的叫声？

        但刚才自己嘴快一步，已经先说了要相信他。

        陆亭洲借着火光，看向她。

        看她紧皱着眉头，还以为是听到这食人鸟的名头，心中担忧。

        于是他笑着安慰道：“不必担心，我见识过姑娘的身手，区区多罗鸟还伤不到姑娘。”

        叶甚青笑笑，我不是在担心，我是在怀疑……

        又想，即使担心，她也不会担心自己，该担心的，是某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凡人。

        “啰——”

        又一声划破夜空的鸟鸣！

        这鸟的叫声颇奇怪，并不同一般鸟类声音清脆明亮，而是如石子敲打在扯开的布面之上，沉闷中带着些许透不过气来的沙哑。

        听得人十分心慌。

        二人此时离得很近。

        许是这鸟啼声顺便带起一阵妖风，火苗不住窜动。他们相靠在一起，一同紧盯着这岌岌可危的火苗。

        陆亭洲却像是丝毫没有被影响。他一手举着火折子，另一手撑在地上，一动不动，气息平稳。

        “你不害怕吗？”她终于忍不住小声问。

        陆亭洲笑着摇头：“不怕。”

        叶甚青感到十分疑惑。

        这个陆亭洲，不怕鬼神倒也算了。毕竟，若是不信这些，那就自然谈不上害怕。

        但是……这叫声凄厉的多罗鸟可是吃人的家伙！

        这还能不怕？！

        她想不通。

        “那你怕什么？”

        陆亭洲沉默着，没有回答。

        “吃人的鸟你都不怕，你还真挺胆大的。”

        “谢谢。”

        “……”

        叶甚青一肚子话被硬生生堵住，她欲再问，陆亭洲却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一会儿，几声短促的鸟叫声响起，似在头顶盘旋，又似逐渐飞远。

        她听得不真切，看着那微风中抽搐的火苗，压低了声音问：“为什么要点火，这你总得告诉我吧？”

        他知道的这么多……

        难道这火——是多罗鸟的弱点？

        陆亭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很可惜，多罗鸟——并不惧火。”

        叶甚青身体一僵。

        “野兽惧光，山林里点火多是借着火光避开野兽。我想，你一定以为我点火，是为了驱赶多罗鸟？”

        她迟疑着点头。

        但很快，她又想起来他刚刚的话，问道：“那你方才说，点火，杀多罗，这是什么道理？”

        既然多罗不惧光，不惧火，那点火是为了什么？

        陆亭洲耐心解释：“多罗鸟生性凶悍，身形虽小却敢与虎豹相搏斗，一是因为它们占着体型小的优势，又动作敏捷；二是它们天生勇猛，无惧怕之物。除此之外，多罗鸟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就是它们的眼睛。多罗鸟的眼睛不受昏暗光线影响。即使是在夜里也犹如白天，视力极佳，行动迅速。即使我们不点火，多罗鸟闻到新鲜肉食之味，也能迅速捕捉到我们的位置，发起攻击。”

        “在多罗鸟的眼中，黑暗本就不会限制它们的行动，黑暗中燃起的火，不会令它们害怕，只不过是更显眼罢了。”

        叶甚青恍然大悟。

        “所以点火，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吸引它们而来？”

        “没错。”

        “难道你……这是一种挑衅？”

        陆亭洲继续点头。

        叶甚青听闻，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觉得眼前这人是越发出人意料。

        第一眼看去，只觉有一副天生的好皮囊，惹人注目，一顿饭后，更觉得气质温和儒雅，行事细致入微，接着意外发生，他的态度、神情种种仿佛一切如常，城府颇深。

        而如今，他又换了一副面孔！深入山林，手无寸铁，竟有如此大的胆子，敢于在这食人鸟的地盘上光明正大地挑衅！

        陆亭洲墨黑的眼底闪动着意味不明的笑：“既然多罗鸟已经在这山里了，与其躲在暗处，时刻担心它会不会出来偷袭，不如——主动出击。”

        头顶响过阵阵扑棱翅膀的声音，火光中扬起灰尘。

        不远的枝头停下一排排麻雀似的娇小身影，一双双鲜红的眼睛亮起，紧盯树下两个依偎着的人影，猩红的眼凝视猎物，贪婪而又狰狞，鲜血欲滴。

        叶甚青看到这番情景，心中也猛地一惊。她颤颤巍巍道：“如果你招来的多罗鸟数量太多，我可应付不过来。”

        陆亭洲嗤笑一声：“放心吧，我多少也会点儿三脚猫的功夫，不会拖累姑娘。”

        话音刚落，只听头上方有疾速的风声，一道黑影自上方快速朝二人扑来，叶甚青只听到声音，条件反射似的，一个闪身便避开。

        这鸟的速度极快，她一时竟没顾得上身边人！

        叶甚青着急往刚才的所在看去，结果原来的位置上已空无一人。

        再转眼，陆亭洲已笑意盈盈站在她身旁。

        ……跟得上她的速度，这小子还真是身手不错。

        但还未来得及定睛细看，那黑影便如一道鬼影隐匿入黑暗。

        紧接着，冷风骤起，火光扑闪，却倔强耸动着，不愿熄灭，晃动不停的火光中周围树枝仿若瞬间拉长，纤长扭动的树影中此刻又是一波黑影袭来！

        如麻雀般娇小，灰身短羽，双眼绯红如血。

        这次看得清了，朝他们发起攻击的必是多罗鸟！

        叶甚青已没有思考的余地，双手皆快速捻出飞叶刀，口中默念。这口诀旁人听起来和鸟语一般，但口诀念出，眨眼的功夫，两片细窄的飞叶刀在手中迅速伸长，长成两把长柄刀，刀身弯曲，刀尖朝上，刀头宽阔，浑身翠绿。

        她呼其为“碧仞”。

        这两把刀看起来颇重，不像是女子能拎得起来，但叶甚青挥舞起来却轻松自在，如风肆意。

        在她手中，双刀共舞掀起一阵狂风，狂风形成一道坚固屏障，将四周之物皆远远隔阂在外。

        这是叶甚青以碧仞开启的风障。虽只能维持十几秒，但这段时间足够护住陆亭洲，给她腾出时间，趁着这间隙找到那多罗鸟的破绽。

        乌黑的鸟几乎融入黑夜，但那血红的眼与挂着涎水的尖喙，令人头皮发麻，冷汗不断。

        叶甚青再怎么是个树精，此时也极度忐忑。

        多罗鸟，不仅食人。

        这是种狭隘的说法。

        实际上，它们喜食生食。

        不管是人，还是兽，或是她这个化了人形的树精，此时都不过是这恶鸟眼中即将到口的食物。

        一只接一只的多罗鸟嘶叫着，朝风障飞来，狠狠撞在风障边，又被卷起的风甩开。

        但即便如此，数量众多的鸟锲而不舍地扑上来。

        “畜生就是畜生，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以命相搏……”

        她暗骂一声，风障外面多罗鸟凄厉惨叫声不断。

        下一秒，叶甚青略微发抖的手忽地被轻握住。

        她心里一惊，转过头。

        陆亭洲站在身边，身形挺直，衣装舒展，头顶那束发的玉冠洁净如初，甚至连发丝都不见乱。

        他握着她的手腕，手心微凉。

        陆亭洲眉眼轻笑：“你这阵势也太大，幸好我紧挨着你，不然你可就伤及无辜了。”

        叶甚青心头倏地升起一股无名火：“开什么玩笑？！我还不是为了保护你！”

        这要放到之前，她早就抽刀一顿乱砍了。别的刀不说，碧仞本就是她的枝叶化成，是她的一部分，听她的话，带了灵气，所以她使碧仞还是绰绰有余。

        眼见着风障渐弱，风力小了下去，一只多罗鸟莽撞地直冲，竟真穿过风障直朝陆亭洲而来。

        叶甚青眼疾手快，立刻挥刀，趁着那鸟快挨着人鼻尖时，上下一动。

        “唰——”

        碧仞将其从中一分为二。

        “我用这风障是为了保护你，你且在这儿好好待着吧。”叶甚青潇洒甩下一句话便准备踏出去。

        但谁知身后的人又拽住她的袖子。

        “我怎么能让姑娘只身犯险呢。”那人的声音近在咫尺，“若是传出去，我陆亭洲躲在背后，让一女子冲锋陷阵，岂不惹人笑话？”

        她稍一出神，忽觉手上的劲儿一松。

        “我来，你在这儿好好待着。”

        你……来什么？！

        “陆亭洲！生死关头，你逞什么强？！”

        你小子空手而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难不成还要赤膊上阵？！

        她气急了，但只一瞬间，她手中的一把刀便轻松被抽走。

        ……

        她不知是怎么鬼迷心窍，停了脚。

        狂风再起。

        只是这一次，是一把刀卷起的风障。

        而且是陆亭洲手中的那把。

        叶甚青愣在原地，看到陆亭洲远站在风障之外，他已将刀柄紧握手中，挥动碧仞，砍向朝他袭来的群鸟。

        她双目圆睁，看向自己另一边已空了的手，后知后觉。

        他、他拿走了自己的刀？

        叶甚青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的碧仞……

        只属于她的灵刀，天地间唯独听她所言，为她所用……

        竟能被一凡人所驾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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