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正文·四十五

秦施杨点的每一道菜都是根据她口味来的。

        菜全部上齐后，店内的客流量俨然到了小高峰，服务生在走道上穿梭如风，勺子撞碗边，碟子碰桌面，热火朝天的交谈声填满了整个空间，她点的排骨汤凉得差不多了，秦施杨拿来干净的空碗，避开里头松软的冬瓜，舀了五分满进去，然后又附了几块不油腻的肉，递到她面前。

        “尝尝汤。”

        姜瑜正在捣碟子里的碎鸡蛋，闻言，顺着看过去：“…嗯。”

        汤冒着热乎气，喝第一口下去身子里淌起微小的暖流，热热的很舒服，他问她味道怎么样，她点头，说还不错。

        “他们这儿的汤大部分都是养胃的，”秦施杨舀第二碗，“排骨的味道也很正。”

        “哦，所以你才爱喝？”

        他笑笑：“还好，我喜欢吃里面的冬瓜。”

        姜瑜知道。

        而他也知道她，她问：“汤里的冬瓜很好吃吗？”

        “还可以。”

        “是吗。”听着这回答，她就自个儿动勺弄了一片，秦施杨看她，她表情很平静，搁嘴里吃的时候也很平静，腮帮子慢慢动着，慢慢品着，等咽下去了，点评一句：“还行。“

        他又笑了笑：“你不是不爱吃？”

        “我偶尔也吃。”

        秦施杨仍是笑。

        而后，一顿饭下来姜瑜吃了不少的冬瓜，也嚼了几块色泽鲜美的咕咾肉，肉酸酸的，味道有点陌生，外头的风依旧刮着，树木摇曳在灯火通明的繁华街道上，吃好饭的时候，她看出秦施杨要去结账的念图，却没作出过大反应，撑着脸颊，在他准备起身的前一刻，开口：“你们篮球赛得冠军，我还没有实质性的恭喜过。”

        话题转换，秦施杨拿手机的动作顿了顿，很快就懂她的意思，还未回话，她接着说：“周一的时候没请你吃饭，昨天又被一些事耽搁了，今天刚好有机会，这顿我请你，就当是恭喜你得冠，怎么样？”

        姜瑜在最后用了询问式的语句结尾，表达的意思直白清晰，她的神态一如既往的慵懒，慢条斯理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在这方面明明藏着自己的心思，却如此光明坦荡的放到台面上来讲，秦施杨笑：“我还想尽尽地主之谊呢。”

        她捞手机，站起身，懒洋洋说：“地主就应该被贿赂一下。”

        ……

        餐厅离秦施杨的家很近，姜瑜付完钱，顺理成章地走了他常走的路，也顺理成章地和他同行到小区门口，用了最正确的方法将自己从“被送者”变成了“送人者”，姜瑜和他告别时，他从包里撕开两片新的暖宝宝放到她手里，她握着，他则帮她叫了一辆车。

        之后陪她在外头站着，两人的肩膀挨得很近，姜瑜能察觉到自己变快的心跳，冷风一阵阵地往脸上招呼，她却觉得浑身都暖和，车子到时，秦施杨替她拉开后车门，她坐进去，解开围巾要还他，他却制住她的手：“戴着吧，到家给我发个消息。”

        他的手比她的热。

        “好。”

        姜瑜回。

        回的一个好字，既是答前者也是答后者，她感受着掌心的温度，说：“你早点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他点头，慢慢收手。

        但他没有回去，直到那辆车子行驶出视野，才有动身的打算，而姜瑜在视野变换的时候，收了望向右视镜的目光。

        她拖着腮帮，绕着围巾，眼眉间仍含着笑意，心情史无前例的好，司机看一眼后视镜，笑问：“小姑娘是谈恋爱了吧？”

        她朝对方飘一眼：“还没有。”

        “还没有？”司机的语气里有着善意的调侃，“刚刚那个男孩子不是你男朋友？”

        “他看起来很像我男朋友吗？”

        姜瑜不给正面回答，慢悠悠地反问。

        “像啊，你们看着特别般配。”

        她浅浅地笑，没讲话。

        这时候，手机连响数声，数条短信蜂拥而至。

        乔靖的轰炸短信从不缺席。

        他说她这两天必须得抽出时间去一趟，他那儿有个重磅消息要跟她讲，她知道了一定激动。

        姜瑜不跟他来这套。

        顺利回到家，阅读完他抛的噱头，一个电话飙过去，开门见山问：“什么消息？”

        “你来叔这儿就知道了。”

        乔靖在电话里还卖关子，语气有点欠，她往沙发上靠，抬膝：“没空，得写作业，你不说我就挂了。”

        “哎别别别——”他赶忙出声挽留，声调变高，“你今天不来明天总能来吧？有些事儿不当面说说不清楚，你那杂志马上就要上了，你过来在蹲点的狗仔面前晃晃，顺便补点能看的素材，对你总归百利而无一害啊！”

        “我素材补的还不够多？那些花絮都够你剪成电影了。”

        “你不懂，我拍这么多花絮是为了拿去给别人看。”

        “给谁？”

        “给专门挖掘新人的导演啊！”乔靖放料。

        然后又说了别的，反正说的话题逃不开两个字——发展。他这人很厉害，妙语连珠不带停，是蛊惑人心的一把好手，后来姜瑜被他讲得烦了，答应明天抽空去一趟，乔靖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瞬间轻松起来，说和她见次面比登天还难，人还没红呢架子就摆起来了，她说不红才有架子，红了架子早被身份盖没了。

        乔靖不置可否。

        而第第二天的课安排的很紧密，夺得保送名额的学生在当天收到了“独家培训“的通知。南哲向来注重升学率和在教育界里的地位，每年的入学考试都是领导层最关注的事，为此会派出年级中最了解知名大学的局势，最懂得如何破解套路的顶尖教师来辅导那几个人。市里面的各项大数据摆在那儿，高校与高校间的争锋不亚于学生们的成绩比拼，不加把劲儿的话一定会被其他人给比下去，高层们各个爱面子，爱教育，纵然这份“爱意”是建立在学生现阶段的痛苦上的。

        秦施杨被叫走的时候自习课还没开始，姜瑜对这种课从来都没兴趣，放眼高三的十几个班，提前放学的人不在少数，其中劣根难除的差生占七成，另外三层里分别是自视清高的尖子生和有天赋却不努力的优良生，姜瑜在没和秦施杨正式交好前一直是属于那个队伍的，基本上是铃声一打就拎包走人，毫不留恋融洽好学的班集体。

        但她总被郑凝白抓住。

        郑凝白是除了裴砚淮外，最了解她生活作息的人。前者了解是因为他们存在着床上关系，后者则是想要揪她小辫儿扣逃课的分。

        郑凝白这两天很老实。

        没有再来找她茬儿，也没有再盯着三班，可能是真的如别人所说的那般，因爱低迷。

        当真是被感情害惨了。

        她出班级，目不斜视地经过二班和在走廊上晃荡着的个别女生，一路顺畅离校，打车到杂志社的时候，正好碰上几个新生代女模工作完出来，年纪十三四左右，长得漂亮标志，身材高挑，风格各异，穿衣的潮感领先同龄人一大截，可谓是社里最受宠的小姑娘，也是妈粉最多的潜力股。那拨人身旁跟着陪拍的长辈，两方人碰上面，姑娘们生疏且礼貌地同她打招呼，个别机灵的女孩儿顺嘴叫她“瑜姐姐”，稚嫩甜美的声音先后重叠，她看她们两眼，淡淡笑了笑。

        屋里头很热。

        剩下的少儿模特还在摄影棚里忙活，每个季度发表的新刊除了捧有潜力的成年模特，还得给那些年幼小孩展示自己的机会。他们如今的影响不可小觑，在大众眼中都是天赋儿，社里的编辑为了保证每一次的惊喜露面，也为了提高杂志的售卖率，所以会特意让资质老的模特带近日来吃香的年轻模特，姜瑜被安排过不少次，她这人虽然随便，但是在工作中有职业素养，能来事儿，甚至还和不对头的溪灵有过合作。

        她很公私分明。

        这是乔靖重视她的最大原因。

        不过他虽重视她，却也拿她束手无策。

        姜瑜在某种情况上来说，是个特真性情，特直的人。

        她不稀罕和那些披着羊皮的流量模特合作，也不想跟贩卖偶像光环的人合作。

        社里成功踏进名流圈的人多多少少都在背后玩过她的把戏，从去年到现在，圈里的同行一直挑她阶段性火爆时使计策，想着挺心烦的，而那些有粉丝全体保障的偶像派虽不会在她身上下功夫，可一旦有联系，日子也不会好过，她门儿清着呢，而乔靖今天就这个问题和她深度讨论了一番，问她那么不配合干嘛，她说没必要配合，就算合拍闯出火花了，最后肯定逃不开被贴上“蹭热度”的标签，两家的粉丝会吵，对方买的水军会粘着她不放，明显是弊大于利。

        “是利大于弊。”

        三楼的办公室里漫着茶水香，乔靖纠正她。两人隔着一个长桌的距离，面对面坐着，姜瑜嚼着奶糖，漫不经心过着那些刚投递过来的素颜图，乔靖说：“你跟偶像派合作，骂可能是会被骂，但曝光度会上去啊，曝光度一上去，粘着你不放的可就不止水军了。”

        她抬眼。

        “你让我来，就是想跟我讨论这？好消息也是这？”

        “当然不是。”乔靖端杯子，喝一口茶，“叫你来呢，是要跟你商量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

        “关于拍摄mv的事。”

        见上面，他倒是不藏着掖着了，神情蛮认真，有种“谈合作”的味道了，而姜瑜对“mv”两个字眼并不惊奇，乔靖过去有给她接过几个小制作的mv，类型以抒情rap为主，拍摄理念小众新颖，辅助的歌手都是有自己独特风格和音乐想法的，她在里头的戏份不多，却也由于极具故事感的长相出过圈，火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招来的颜值粉不少，乔靖因此抓到了里头的商机。

        他是个懂门道的娱乐工作者。

        起初定下人选时会直接短信告诉她，这么雷厉风行的原因不是怕她反悔，而是因为她当时的价值低，回报率差。他不会去和一个旗下的小模特过多商量工作的事儿，说白了就是不想费心思给她，不值得，可是后来她的表现力与头脑上去了，吸粉的点冒出头了，他这么个老狐狸，自然不会放过培养新人的机会，对她明显上了心。

        自那以后，乔靖就一直会提前询问她的意见，问多了，姜瑜也就知道他葫芦里卖的到底什么药。

        “拍摄mv。”

        她看着他，重复话里的关键字眼，乔靖点头，而后把手旁的资料推到她跟前。

        打开，第一页是关于歌手的简介。

        是近日名气大增的国民偶像。

        “这个mv和你以前拍的不一样，以前你接触过的歌手名气小，团队也不够完整，但这个名气可以，而且他之前拍摄的偶像剧爆了，自己主业又是做流行音乐的，品位高，前阵子一直在找能经得过大屏幕考验的美人，都找到我这来了。”

        对方的歌确实不错，姜瑜还听过，但是她只喜欢歌，对人没有一丁点儿探究欲，听着乔靖的介绍，不走心地扫过对方的资料。

        “他们找到你这儿来了，所以你就定下我了？”

        “也不算定下。”乔靖说，“他经纪人上次让我推荐合适的人选，我就随口提了几个，又给了他几张照片，也是巧，你粉丝前段时间给你剪了几个爆款视频，他看完觉得不错，说回去考虑考虑，然后昨天刚出来消息，人家团队对你比较感兴趣，让我问问你有没有意向去试个镜。”

        “我选不上。”姜瑜直截了当。

        “怎么可能选不上。”乔靖反驳，身子坐正，手指在桌上点了点，一副笃定嘴脸，“他们选的人不看名气就看脸！你那张脸摆在那儿呢，什么都不用做，往摄像头前一站事儿就成了。”

        “哪那么简单。”

        “我跟那经纪人认识，这还不简单？”

        “哦，关系户。”

        乔靖啧了一记嘴。

        “有关系总比没有的好，小瑜啊，这个mv主要是衬托男主角，你要加入用不了几天就能拍完，拍完一播出，你未来的发展就有前途了啊，反正叔叫你来就是要一个准话，拍还是不拍？”

        “没空。”

        “你最近干嘛了就没空？”

        “上学。”

        “只上学？没谈恋爱？”

        姜瑜望他，他像是随口一问，但随口的感觉就跟多了解她德行似的，她回：“跟谁谈？你呀？”

        乔靖老神在在地笑一声。

        说自己就随便问问，然后转回正题：“拍摄的事你考虑考虑，关于mv溪灵那边儿早在争取了，她比你上进，背后有人撑腰，过几天就正式要跳槽了，叔好不容易给你争取到机会，你别不放心上，是时候想想怎么换路线了，你现在的处境自己有数，拍杂志这条路你走这么多年，期限也快到了，就算大众觉得你还有潜力，但你呢？你是真的想一直耗在模特圈不出去了？你那些个特长，什么跳舞啊，弹琴啊，哪样适用于模特了？小瑜啊，你得学会抓住机会，更得学会怎么去回报粉丝。”

        说完最后一句话的同时他的工作电话响，但他没接，问她是怎么个想法，姜瑜没给具体回答，她说自己考虑考虑。

        姜瑜从办公室下到一楼的时候，摄影棚中刚好出来第二波拍完杂志的少儿模特。这一批的年龄要更小一点，其中有男有女，看着都挺养眼的，也都挺颜控的，瞅见她，默契地止住话音，眼睛亮晶晶得放在她身上，姜瑜勾着包带，慢悠悠地走，熠熠灯光笼罩着场内，路过公共休息区时，瞧见新来的化妆师姐姐，两人视线不近不远地对上，还没作出表示，后背突然被人快速猛扑住！巨大的冲力袭来，她听见后面传来一声激动高唤。

        “瑜姐姐！”

        强大冲力导致膝盖骤然一软，身形不稳地向前栽，亏了她反应快才没跪地上行大礼，姜瑜弯着身，皱眉，循声转头，一转，目光就触及到了一个矮她半个头的小童星傅睿辰。

        算来也有三个月没见了，这皮孩子跟上次见面相比没变化多少，就是高了点，发型变得更加帅气新潮，格外蓬勃俊朗。他九月份开学升了六年级，作业多了，这回估计是抽出了空才来拍摄，穿的衣服挺酷炫，小正太的谱很足，冲她笑的样子也很是乖巧。

        姜瑜扶额头。

        一口气从嗓子眼儿冒出来。

        傅睿辰其实先前对她不是这种态度，姜瑜和他刚认识的的时候，误打误撞“弄坏”了他的限量玩具，当时他二话不说就是哭，没搞清楚前因后果就不停抱怨她，她也不会处关系，没及时道歉，于是就被爱惜玩具如命的傅睿辰给记恨上了。

        他是著名的孩子王，身后时常随着一群同样大小的模特，那阵子一群人不找别人茬儿，偏偏找她的，两方一度水火不容，姜瑜觉得小屁孩儿太tm烦，烦到最后真的没精力再搭理，后来有天裴砚淮来找，正好赶上傅睿辰欺负她的那一幕，他就用法子把这小孩收拾了一顿。小孩那会儿哭得超级惨，但哭完就认裴砚淮做亲哥，再后来一聊天，得知自己竟然和亲哥住一个地方，更兴奋，从那以后便总在两栋别墅间来回跑，有次跑嗨了，没有事先打招呼，抱着自己刚买的限量相机狂拍裴砚淮卧室门，他看见姜瑜穿着男t恤出浴室的那一刻差点尿，心里头的某些认知也在那一刻发生颠覆。

        那日正逢傍晚时分。

        外面晚霞满天，屋里的水汽和某种气息已散去，她的脸充斥着没睡醒的懒意。

        傅睿辰当天就改口叫了她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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