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崔府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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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舒跟着老太师到了太师府,迎面碰到上回给祖母看病的刘院判,一干人等瞧见老太师身后跟着的女孩,又听说这孩子竟赶在刘院判手底下救回她祖母,纷纷打量起来。
小姑娘并未怯场,头戴高高帷帽,将面容遮盖,身量未足,姿态纤纤,轻移莲步,头上步摇纹丝不动,虽未看清容貌,然行走间自有一番少女娴静。
刘院判本是要走的,临出门瞧见崔太师真的把沈家姑娘请来了,他脚步一顿,站在门口不动了。
崔老夫人的病情有异,一直是秘密诊治,不曾为外人道也。只是这病来得蹊跷,多名太医用了各种方药都不曾见效。
刘院判开了个方子,说是三日后来会诊,可巧便是今日。
崔家长房崔浩民将他送出门,正遇上崔老太师带着沈文舒进门。
“父亲,你这是…”
长房当家前来问话,只见崔太师摆手,带着沈文舒径直走去。
崔浩民愣在原地,耳边就听刘院判道:“哎呀呀,你家都把沈家女状元请来了,还是老太师面子大呀。”
这声音听在耳中,不像是夸赞,倒带着几分讽刺。崔浩民面露疑惑,但不想去问面前的刘太医。这老头医术不怎么样,话多得很,治不好就找各种理由,说他们府上地气不好,老太太年纪大了云云,听得实在腻烦。
不想在听他牢骚,崔浩民提步就走,身后跟着的是位年轻太医,正是前几日在沈府就诊的邵睿。
“姨夫,刘院判讲得不错,方才那位沈家姑娘,确实在医术上有所见解,既然找不到老夫人的病灶所在,让她看看也是好的。”
崔浩民略有迟疑,只是外甥甚少夸人,能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很高的评价。
两人边说边往府中走去,站在门口的刘院判见没人理他,崔府的家丁站在面前送他出门。他想了想,咬咬牙转身又往回走,他就不信了,一个小娃娃,还能次次都成事吗?
崔老太太的房子坐北朝南,本是间朝阳大屋,一踏入门,沈文舒先是被满屋汤药味道熏皱了眉,再走近两步,只见门窗俱被厚帘遮挡,房内用光线稍暗,只用上几根蜡烛点燃。
见沈家姑娘脸上带着探究,崔太师自己先不好意思笑了,解释道:“实在是夫人患有恶疾,不愿见到光亮,这才将房间饰成这般。”
沈五点头,表示理解,病者忌医,至于遮挡阳光,大约是病者不喜见人,连带着也不愿意见光。
压下心头所想,只见崔太师一手执帘,却未撩开,回头对她道:“沈家姑娘,内子身患恶疾,实在是不宜为外人道,无论是否有法子,姑娘看过后,还请不要对外说。”
沈文舒点头,心道莫不是崔老夫人的病是在脸上?
饶是心有猜想,看到崔老夫人现状,她还是吓了一跳。原本该有头发的地方,全然是赖头乌疮,有些地方还在流黑血,老太太毛发尽褪,眉毛、眼睫这些地方都不曾例外。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猛一看去,像是一只布满疤痕的肉球。
崔老夫人身边蹲有女使,正用细软棉布替她擦去头顶污血,只是这流液实在难闻,几个女使脸上罩有面纱,还是无法控制保持面目平和。
沈文舒蹲坐一边,先是探脉诊断,良久,又问了崔老太太平日吃食,用物,似乎并无不妥。
刘院判此刻踱入房中,见沈文舒正在同女使问话,用众人能听到的声音揶揄道:“沈家姑娘,你是不是又要说这崔家物什不好?现在要不要开窗啊?”
邵睿站在后面直皱眉,他平日对太医院前辈们都极为敬重,从未想过有一天,院判大人会难为一个少女,就是她说错了又有什么关系?她年岁还小,在医药上就有这般灵气,多加指导,假以时日,一定会在医药上取得建树。
不忍少女在陌生环境下被人指责嘲笑,他上前一步,从箱中掏出药方并医案,低声道:“沈姑娘,这是崔老夫人这十日用过的药方,还有药渣,都让女使存留着,你要不要看一下?”
沈文舒点头,葱指细细翻过厚厚一匝药方,低声道:“桑叶,白芷…”她两指分开夹起一张药方,问道:“这是谁开的?”
“老夫开的,怎么?沈家姑娘,你有问题?”
刘院判抬头,倨傲看她。这老头本就对她有气,正愁找不到错处,没想到小姑娘倒是把柄送上门了。
沈文舒一看是刘院判,眉梢微跳,自知他对自己本就怀有怨气。砸人招牌,本就招人恨,她尽然不与他争论,只是这刘老头不思如何提高医术,总想着在口角上争个高低,实在讨厌。
沈五不惹事,但也不怕事,低垂眉眼,屈膝福礼后,她缓缓道:“崔老夫人身上寒气重,用上桑叶,白芷这些温凉药材,无异于加重病情呀。”
“黄口小儿,你懂什么!”
被人质疑医术,刘太医如一个被点燃的炮仗,倏地跑到沈文舒面前,指着床上的崔老夫人道:“老夫人内里虚热,从全身各穴发热,这股恶气从发根散出,这才导致毛发尽脱。”
“那为何生有恶疮?”沈文舒骤然发问。
“哼,这还不简单,外邪入体,这屋子终年不见日光,又用厚帘遮挡,长年生活在此种房间,自然内有虚热!”
崔浩民站在后面出声:“只是,刘太医,家母是病了之后才命人遮住厚帘不再见光…”
“你——”
刘院判一口老血堵在喉咙,臊得满脸通红,偏又逞强道:“无论怎样,老夫人是身有余热,热毒未消。”
“非也,老夫人是体质寒凉。”沈文舒猝然出声,唬得房内众人俱是一愣,她抽出其中一张药方道:“这张方子上写有红花、丹参,是哪位先生所写?”
“是在下。”
邵睿声音很小,眼睛看向沈文舒,“是在下看过老夫人饮食,多喜甜食,又在夏日喜吃冰碗。”
沈文舒点头,邵睿的方子倒是可以用,崔老夫人确实也因爱食冰寒、甜腻之物,将自己引至如此,其中何首乌、红花都是温补生发之药,从这点看,倒是没错。
只是到底治标不治本,若要生发,还需将崔老夫人的体质调整回来。她垂眸,又写了一个方子,与邵睿的方子叠放一起,交给崔太师,缓声道:“崔太师,还请按此方子将所需物品配好,并请老夫人按照邵太医所列方子继续吃药,待我配好香粉,与老夫人一同使用。”
刘院判走近几步,看清单子上所写:“龙脑、沉香、当归、鸡舌香……”数十种香料写满方纸,虽有几味中药,里面大部分是各色香料。
他看后讪笑,指着沈文舒道:“沈小姑娘,你要这么多香料做什么?不会想着用香把老夫人熏醒吧?”
他口中虽然笑着,眼中俱是嘲讽和冰冷,看向沈文舒的眼神宛如看只蝼蚁。行医几十年,听过药熏疗法,但将香料大范围融入药材中,还从未见过。
“香料本就有药用疗效,晚辈正有此意。”
沈文舒不卑不亢答道。
“哦豁?你刚才说老夫人身患寒疾,要用温补之药,为何你这方中还有生桑叶,黄连、荷叶等泄祛火之物?”
沈文舒方才还说是虚寒,现在又用上寒凉药物,分明是在打脸前面之言。
他自得一笑,就是个小娃娃罢了,还道多厉害呢?估计连本医书都没背完。
面对刘院判的质问,沈文舒垂目不答,一旁的邵太医急在心头,不由小声提醒道:“沈姑娘,黄连等物确有清心祛热之效。”
他说得委婉,在场不懂医术的也俱明了,用药只有退进两选,哪还有在中间犹豫不决的。
崔浩民脸色不定,面对此种情景,他倒不敢叫人再去配药了,这再吃出个好歹?
众人正迟疑间,只听沈文舒不慌不忙,抚平衣角道:“医道讲究阴阳两和,相辅相成,在配香之上亦是如此。这张生发香方前半部甘松、芎、天雄、辛夷等都是温补之物,这剂猛药下去,还需黄连、生桑叶等物进行平衡,此间方可燃香取用,而燃尽的香灰,涂在污血处,起止血之效。”
刘院判听到前面微微点头,一听后面还要燃尽香灰涂抹污血,瞬时愤然道:“你这是什么乡间土方子,老夫人脸上的血污都是用软布煮水晾晒后才敢上脸擦拭,你用香灰,这污了伤口,不是要她的命吗?”
他说得气势磅礴,眉宇间俱是对沈文舒方子的不信任,这叫房中拿方子准备开药的崔浩民顿然不觉,刘院判到底是太医院素有名望的太医,他说得这般肯定,自然能信几分。
此时,门外有人提步进来,抽出崔浩民手中的方子,认真看上两眼,对沈五道:“沈家姑娘,你这方子确定一剂见效?”
这话问的刁钻,普天之下,还没有哪个郎中敢说自己的药方当即见效,众人目光都锁向沈文舒,只听小姑娘温声道:“确信,必能一剂见效。”
“甚好。”来人手指夹住那张薄薄纸张,越过崔太师和崔家长房,侧首吩咐道:“下去抓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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