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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铁骑拥尘红(中


第三百九十六章铁骑拥尘红中
        丹徒城下的围城大营之中,来自城内守军的使者李师成,也在战战兢兢的打量着左右一路行来的情景。毫不掩饰的重重阵盘森严、层叠林立在一座座新旧土垒和高台左近;而被各种密如蛛网的壕沟、走道和胸墙、拒马给环绕和包拢起来。
        而光是那些喊着号子扛着工具整行行进而过,后脑和鬓角都剃得光秃形同髡首的民夫、杂役队列,就让他犹自心惊不一;要是这些贼众所驱使的都是这么精神壮实的话,那真正的太平贼行伍又该是如何的凶悍气象呢。
        他也算是个门第之后。曾祖乃是武宗朝曾任淮南节度使、位及宰相,也做过悯农诗三首而闻达天子的一代酷吏兼著名诗人李绅;但也因为晚节不保的“吴湘”案,得到了“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的处罚。
        所以作为他的后人很快就家世衰弱下来,而沦为地方的普通人家。然后到他这一代只能在家乡靠士人身份去入幕,而得到前任镇海节度使高骈的提携,做了好几年掌书案出入的孔目官。等到高骈转任淮南,却又因故被留了下来。
        然而,日进他所侍奉的这位周令公以年近七十的高龄,自任上以来就时常“溺于声色,不亲政事。”,诸事皆交给女婿杨茂实、薛朗、崔能之流亲信人等;又以儿子周玙专掌牙兵和募练新军“后楼都”。
        他只是忍不住多劝谏了几句,结果就被“众望所归”的打发出来“窥探贼众虚实”,也就是很容易就给贼人送脑袋的勾当。尽管如此在某个理由的驱使下,他还是义无反顾的领命前来了。
        他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如想象中那位史上名臣,满门英烈的颜臬卿常山太守一般,被押到洛阳城痛骂安氏贼首,而被钩舌肢解惨死;或又如死守睢阳张巡中丞,被反贼活活锯杀的下场。
        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李师成被带到了甲兵环列引而不发的高台之上;又见了诸多顶盔掼甲或是粗豪、或是健硕、或是枭骏、或是睿毅、或是朗阔、或是精明干练的军将之间;那位被称为“入世妖僧”“妖法多能”的太平贼之首。
        然后他彻底愣住了,不仅仅因为对方太过年轻;也不仅仅是对方明睿平和却威凛十足的眼神,更不是他那如同卓然不群、出类拔萃一般的身姿和形貌。
        而是那种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仿若是皓月俨然群星之上的超然气度。或者说,是在在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仿若是在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错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物令朝廷寝食不安而几欲招安不得;却又兴兵逼得堂堂镇海节度使以下,诸多官吏军将只能坐困城中而一时无法可想么。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一名年轻的将弁目不斜视的当下喝声道。
        “某家、某家镇海节衙下孔目官李师成,敢为这阖城生民百姓而来;愿请得贵属稍稍退让方寸之地,以为城中收敛尸身之便,也免去日后疫情所害。。”
        然后,李师成才回过神来,有些结巴的连声道来。
        “时下两军交兵死伤各论。。这满地尸骸一旦败坏生疫,那就不是一城一地所受其害了,是以还请。。”
        “可以,一箭之地內,许以城中自敛;一箭之外,自有我军收拾。。”
        居于上首的对方,却是毫不犹豫的应道。
        什么,这样就可以了,李师成不由愣住了。预期当中的刀斧加身的威胁呢群贼之下的辱骂嘲笑、威逼利诱,与自己舌战不屈、痛骂贼首不过,旋即慨然当场就义的过程呢;怎么什么都没有了。难道我遇到了一个假冒的虚贼头么。
        若是这么轻易就达成所愿了,那自己出来时写下千字遗书,再与泣号不已的家人诀别,又拜托故旧关照和顾看家中的作为,岂不就是成了某种徒劳无益的笑话了,他一时心中就变得空荡荡不知所措。
        “我还可许你以百人之数,只穿白衣白帽举白旗为先导,携行车马到城外来收拢和救治未死的伤者。。”
        那虚贼首却是不为所动的继续道。
        “当然了,不准持有分毫刀兵,并在本军的监临下完成。。若敢有轻举妄动者,那就莫说下次,连这次都不要指望安然回去了。。”
        听到这个越发苛刻的条件,李实丞反而心中慢慢笃定了下来;无论如何自己明面上的目的是达到了;至于能够藉此窥探多少贼众的内情,那就只能听天由命的碰运气了;反正他也不抱有太大的指望。
        随后,望着对方给送出去的身影,周淮安似有所得的又在自己随身书记面前,口述了一段内容。正所谓“围城之要,攻心为上”的基本道理和方针。
        而换句话说,就是一切军事手段和战争行为,都是为了政治目的为出发点和服务对象的;任何偏离这个宗旨和原则的行为和事实,最后都只能得到与初衷南辕北辙式的结果。哪怕在这个时代也不会例外的。
        至于象霓虹金那样只顾眼前一时得失,只会用军事手段来挖坑和捅娄子,然后用更多军事手段来弥补,并一次作为指导国家大政方针的目的和方向,昭和参谋式的无脑赌国运和一波流走到黑,终究是历史上昙花一现的奇葩。
        事实上这也是一个总被外来文明所鞭打才得以前进的民族。古代被唐朝爸爸教训了之后,靠照搬唐制的大化改新,从半原始氏族、半奴隶社会,一下大跨步跳到封建社会;又靠美国爸爸的黑船教训之后的明治维新,从封建社会一下子调到资本主义近代社会;
        然后总是罔顾现实生产力和发展阶段,而用自上而下强令的方式,把正常的人类社会进化被扭曲成一锅大杂烩式的夹生饭,而留下各种一直沿袭到现代的原始陋俗和封建残余,也就不足为奇了。
        当然了,绝大多数军事上的扩张和占领行为,同样必需得到后续跟进的政治布局和经济措施上的一系列支持。比如政权组织的建立和深入基层的人员架构,所带来的基本行政执行能力;又比如,从新地盘上税赋徭役的征收,到物产资源等的开发,商业流通上的逐步增值。。。所形成的稳定财政来源;
        乃至是文化影响和宣传、教育上,从移风易俗和信仰改造上,所带来的认同感和凝聚力的加成;甚至是更加极端一些的针对性的屠杀和灭绝比如蒙古人粗暴残忍的蝗虫战术,或是持之以恒的代代混血通婚融合手段,稀释掉族群之间的差别等等。
        才有可能在出兵所需的军费、后续占领的维持费,与新领土资源利用的产出比和人口动员效率上;达到某种动态的平衡乃至有所收益,才有可能达到滚雪球一般的壮大自己的目的。不然的话就算取得再多的胜利,击败再多的敌人,也只是重蹈历史上的一次次覆辙。
        明明国家一次次取得了胜利和战略优势;但是新扩张的领土往往最后随着时间推移,总是免不了逐渐变成国家财政的一大负担和国库亏空的源头,而不得不在财政困难与削弱边防的两难选择当中,被来自政权内部越来越强烈的反对声给舍弃掉。
        这就是传统封建社会农业国家的天然局限性。也是它们与近代工业化国家在发展眼光和潜力、前景上,所形成巨大悬殊和差别的根源所在。作为现代人的周淮安,自然更熟悉和擅长后者了。
        最起码蚊子腿里剃肉,挖地三尺来最大限度的利益化,他是自问整个时代没有人能够望其项背的。毕竟,抡起剥削方式的进化和演变,又有谁能够比得过他这个现代人呢。
        原始氏族社会的剥削手段,肯定是比不过奴隶社会的效率;而奴隶社会的压榨手段又显然不如封建社会更有优势;然而等到了资本主义社会之后,剥削剩余价值的手段和方法,又比封建社会更加隐蔽也更有欺骗性,但是效能却是天翻地覆的差别。。。
        当然了可以预期的是,如果最终从社会主义阶段进化到按需分配的时代,那也许被剥削的就不再是人为主体的社会单位,而极大发达的人工智能和机器劳动力了;这就是社会不断进化和演变的自然规律方向。
        身为穿越者只要把其中相对先进一些的部分给截取出来,以具有先见之明的引导者身份;按部就班的进行社会改造和前瞻性的奠基就行。
        这时候,
        “出使南路义军本阵的的张归霸,引了一支老营义军击破了沿海兵马使张全南撤的后队,正带着俘获和大批辎重前来汇合途中”
        好吧,周淮安不由略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最后一个场外的变数也暂时不存在了。
        。。。。。。。。。。
        而在百里之外的曲阿城内,县衙之侧,由大户庭院改造而来的新设伤员安置地。
        从伤兵忆苦思甜的自诉会上走下来的时候,王审潮犹自还沉静在某种莫名的情绪和氛围当中;说起来他见多识广而经历过许多事情,不该轻易为这些个人的遭遇和得失所打动;这纷乱的世上吃苦受累的人,意见多的令人麻木不仁了。
        但是在听过这些形形色色的故事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想,若不是当初自己在乡里的营生干不下去,又何苦带着兄弟背井离乡出来投军,以刀头舔血的代价谋求一个微薄的前程和转机呢。
        或许自诉会上那些虞侯们说的道理,他意见有所感触和明白一些了;为什么这世上就容不得一处,让人勤恳踏实就能谋生的净土,哪怕是遇到了丰年,多收了斗,也依旧艰难让人活不下去呢。
        这显然是直立者天下的朝廷出了问题,而让那些竭力夺走他们膏血,而依旧穷奢极欲的官宦、大户们,依旧死死的欺压在大多数人的上头。
        按照那位虞侯所说的道理,这已经不是可以指望某一个或是一群有所良知的上位者,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或是朋党之能改易和动摇的,拥塞淤固到令人绝望亦然的现实了。
        所以,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打翻朝廷在内的一切旧事物;让太平军再造一个让人有所指望,不那么欲堑难填的新官府和善待百姓的好世道,让微贱如蝼蚁之人也能过下去的全新之时了。
        然后在临时的饭堂棚子下的人群中,他就见到了久违的身影,不由露出某种由心的笑容来。那是他两个弟弟王审之和王审圭,虽然同样身上多处包扎的严严实实的,但是从精气神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大碍。
        “大兄,俺们不用再冲三阵了,直接就是新卒。。。还发了一身应季的穿戴,瞧瞧这布头真是紧实的很,还有铁扣扎着呢。。。。新发了半个月的饷钱,足足六个足十大子啊。。在随营的供销车那儿,让人眼馋的好玩意可是不少呢。。”
        脑袋缠得像个粽子,一边臂膀还裹缠了起来,却不妨碍满嘴塞满吃食而单手忙个不停的王审珪,见了他就迫不及待的连声倾诉道。
        在他面前的小托盘上,摆着各自一只开了封的糟鱼和杂碎罐头,被用刀匕挖出来一大团来,夹卷在炉边贴烤焦黄的饼子里,大大的咬上一口再啃一口黄乎乎的沾酱瓜条,真是十分受用的模样。
        “那老符呢。。你们可见过他么”
        王审潮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由又想起一个人来问道。
        “老符我知道。据说是养了一阵子伤就自己离营走了”
        一直插不上话的王审之,当即点头道。
        “那真是不巧了。。”
        王审潮不由叹息道,他还想劝说一下这位留下来;经过战阵上同生共死的经历之后,在这军中作为同乡也算有个照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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