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豪赌（2）

酉时过半，天刚刚下过雨，空气中一股潮湿的泥土味，苏辞和乌衣身穿黑衣，借着月色，鬼鬼祟祟地从某个角落钻了出来。

        “刚才我们出来的那个地方，就是不归山的外山。”乌衣低声说道。

        苏辞往后瞟了一眼，隐约看见两座合抱的山峰轮廓，门神一般护住了他们即将去往的内山。

        外山半山腰上有几个哨岗，几个人影举着火把在上面来回走动，虽然知道他们看不见，苏辞还是立马拽着乌衣躲到了一块石头后面。

        乌衣示意苏辞往前看，“前面就是内山的范围。你别看外山守卫松懈，轻轻松松就能让人溜进来，但是内山啧，够呛。等会儿要是没顺利潜进去，你跟在我后面，先跑要紧。”

        苏辞顺着乌衣的话音往前看去，前方百丈开外矗立着另一座山，山并不很高，但看着有些险峻，上面屹立着一二十个瞭望台和岗哨，上面人影攒动，点亮的火把数不胜枚举，在黑暗中显得尤为明显。

        苏辞问道，“不是说人被关在内山的山洞吗？怎么进去？”

        “你看见那些瞭望台了吗？”乌衣边说边指给他看，“每座瞭望台的旁边基本都有一个洞口，这洞口往下延伸，和里面的各个地道通着整个内山，上上下下就是一个没完没了的耗子洞他们也不怕把这山凿穿了。”

        苏辞微微凝眉，“你该不会是想从瞭望台那边钻下去吧？太容易打草惊蛇了。”

        乌衣哼了一声，“当然不是了，我又不是傻子，我们走地窖。”

        苏辞：“地窖？”

        乌衣：“对。他们贮存食物的地方。”

        除了各处瞭望台，乌衣他们还发现了一个深窖，这地窖不直通地底的山洞，细纱的人借着食物的掩盖，又把这窖向四面八方凿了一通，阴差阳错连通了地底下一条偏僻的甬道。

        “那我们抓紧。”苏辞说罢就要起身，乌衣却一把拦住他，一本正经地问道，“真要去换啊，你要不再考虑考虑？”

        “都到这儿了，你才让我考虑？”苏辞白他一眼，“别磨叽，快走。”

        乌衣装模作样咳嗽了一声，“不是我磨叽，你现在可是有殿下罩着，万一出点什么事，殿下要是怪罪我了怎么办？你说是吧。”

        苏辞愣了一下，心口忽而微微发烫，等回过神，他没好气地给了乌衣一个爆栗，“之前也不知道是谁在嚷嚷，说要带我领略一下不归山的大好风光，怎么，你该不是怕了吧？”

        “谁怕了。”乌衣嘿嘿笑了一声，“我就是想知道，这两天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和殿下怎么突然间——嘶！！！”

        苏辞立即送了他一个加强版的爆炒栗子，“闭上你的嘴！赶紧出发，不然我把你扔出去。”

        乌衣捂着脑袋哎呦了几声，嘀咕道，“你这是恼羞成怒、欲盖弥彰。”

        苏辞：“”

        乌衣又挨了一脚。

        两个人鬼鬼祟祟找到了地窖，摸黑走了没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了明明灭灭的火光。

        他们终于走到了既四通八达、又上天入地的内山山洞。

        山洞石壁上每隔几丈嵌了一盏青铜油灯，光线虽然摇曳昏暗，却也勉强可以视物。

        苏辞和乌衣刻意放轻了脚步，速度却没放慢，七弯八绕地大步行进着。

        正走在路上，前方忽然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交谈声——

        “也不知道外面那些个当兵的什么时候撤，老子好几天没下山，回头香香定然又要生气！”

        “是啊，我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当兵的，不会出事吧？”

        “怕什么？出事了就干他娘的！”

        “也是，十八年后咱又是一条好汉哈哈哈”

        交谈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苏辞和乌衣快速视一眼，急忙闪身后退，屏息贴在一旁的石壁拐角处。

        一列四人小队迎面而来，几个山匪一边迈着大步一边胡天侃地，最后径直拐向了另一个方向。

        片刻后四人小队走远，苏辞和乌衣皆是暗松了一口气，然而他们刚从拐角处探出头，刚咽到肚子里的那颗心又猛地吊了起来——

        一个膀大腰圆的山匪小伙刚勒紧裤腰带，一抬头，冷不丁看见对面有两颗圆不溜秋的脑袋，吓得手一松，没提溜好的裤子“哗”一声又褪到了地上！

        苏辞、乌衣：“”

        山匪小伙：“！”

        六目相对，场面异常尴尬，就在那人张嘴想要惊呼之际，乌衣飞身上前，“咔”一声劈在了他后颈！

        山匪白眼一翻，连半分挣扎都没有，直挺挺倒了下去。

        苏辞上前探了探鼻息，说道，“能确保短时间内不醒吗？”

        “放心，我下手比较重，明早之前他醒不了。”乌衣答道。

        两人就近找了个偏僻隐蔽的角落，气喘吁吁地将人抬了过去，随即继续往前走，中间好几次又碰上了夜巡的山匪，但两人配合得当，最终有惊无险地靠近了关押苏长意的山洞。

        乌衣压低声音说道，“前面拐过去就是关押苏长意的地方，他隔壁还关着一条狼狗，我先去把这家伙弄晕，不然你的脚步声很容易惊到它。”

        苏辞屏息点了点头。

        乌衣步法诡异，行走时如水过无声，他贴着墙壁缓缓靠近，在关着狼狗的铁栅栏旁边蹲下了身。苏辞远远看见他掏出一个药瓶，拔掉瓶塞，然后将那药瓶放到了墙角下。

        片刻后，乌衣朝苏辞招了招手，示意他可以过来了。

        苏辞走近一看，原本该狺狺狂吠的黑色狼犬安详地躺在地上，肚腹的毛发有规律地起伏着，看样子是被挥发的药散迷晕了过去。

        乌衣收好药瓶，两人静静对视一眼，压着步子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又看见一个精制的铁栅栏。

        铁栅栏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正对着他们的是竹床、矮桌、三两把椅子，而那竹床上，正坐着一个白袍男子。

        赫然是苏长意！

        乌衣利索地摸索到锁链，准备开锁，苏辞也没闲着，抓着栏杆小声喊道，“大哥！”

        苏长意本来在沉思，他这些天被山匪关在这里，身上虽然没受到什么折磨，但精神上的颓丧却无可避免，再加上被关的地方暗无天日，导致他现在看上去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无精打采的。

        苏辞又低唤了一声，“哥！苏长意——！”

        任何人听见自己的名字都会条件反射，苏长意也不例外，他下意识回头，待看见乌衣和苏辞时，猛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

        苏长意仔细辨认了一番，猜出那个叫他“哥”的、看起来和他十分相像的，应该就是自己的便宜庶弟苏辞，可他怎么会和乌衣——曦王殿下的近卫在一起？

        还跑到了这儿来？

        门锁咔哒一声开了，乌衣飒沓着步子走进去，说道，“赶紧脱下衣服和苏辞换了，然后跟我走。”

        苏长意又惊又疑，“乌侍卫，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乌衣语速飞快：“来救你出去，先按我说的做，其他的等会儿再解释。”

        苏长意被关了太久，乍一见到熟面孔，不禁有满肚子的疑惑，他忍了忍，最终还是没按捺住，问道，“乌侍卫，既然你在这里，是曦王殿下让你来的吗？现在外面什么情形？廉照为什么突然变成山匪了，他为什么要抓我？”

        乌衣：“”

        现在时间紧迫，随时可能会有巡逻的山匪过来，根本容不得细细解释这些问题。眼见乌衣的脸色隐隐变黑，苏辞连忙上前打圆场，飞快地、言简意赅地给他解释了一通。

        苏长意愣了愣，大致明白了眼下什么情境，思索片刻后，他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说道，“不行。怎么能为了我把你一个人丢在这，要走一起走。”

        苏辞无奈，“关键是走不了，否则我也不会专程上个妆跑来替你。”

        不料苏长意的态度十分坚定，他和苏辞关系非常一般，断不想欠他这个人情，于是义正辞严地拒绝道，“那也不能拖累你，你们请回吧。”

        乌衣闻言，隐隐有些不耐烦，他们忙活了一大通就是为了救人，可没想到人家竟然不领情。

        他轻嗤一声，“我们要是真走了，那你一个人要怎么走出这地方，还不是得等人来救？”

        “”苏长意一噎，尴尬地说不出话。

        眼见气氛凝滞，时间飞快地开始流逝，苏辞灵光一闪，赶紧对苏长意说道，“顾芷月顾家姑娘也来了渭城。她心急如焚，你也知道她的脾气，要是你今天出不去，她明天恐怕会单枪匹马地来救你到时候被关的，可能就不只你一个了。”

        “芷月？”苏长意一愣，神情激动，“芷月也来了？”

        苏辞点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可是”苏长意终于面露纠结，“可我身上被下了软筋散，恐怕走不了了。”

        “你不早说！”乌衣皱着眉又掏出一个瓶子，说道，“快把它吃了。”

        苏长意将那疑似解药的东西接了过来，苏辞见状连忙给他倒了杯水，说道，“多灌点水。”好加快新陈代谢。

        就在苏长意咕咚咕咚灌水的时候，乌衣眉宇一凛，低声道，“有人过来了！”

        苏辞一惊，乌衣的听力是寻常人的数倍，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动静，但山匪肯定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这下该怎么办？

        苏辞四下睃巡一番，忽然指着竹床床底，说道，“乌衣，你先藏进去。”

        乌衣当即明白了苏辞的意思，当即往地下一趟，轱辘滚了进去。然而这竹床正对着铁栅栏，要是从外面细看的话，还是能窥见乌衣的脚，苏辞飞快地又抻了抻床上仅有的一床絮被，让被子一角凌乱又自然地垂落在床尾，堪堪地遮住竹床底部。

        做完这一切，苏辞飞快地嘱咐道，“哥，等会儿要是有人过来，你还像往常一样就行，千万别露馅。”

        说完不等苏长意回复，苏辞也如法炮制地滚进了床底下。

        “”苏长意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他明明什么都没听到，哪儿来的人？

        正在愣神之际，或重或轻的脚步声忽然“哒哒”响起，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苏长意一愣，立马胡乱放下水杯，然后倚靠着床尾墙壁，努力像往常一样作出一副垂眸沉思、无精打采的模样。

        他这姿势倒也还算聪明，衣袍下摆似有如无地遮住了竹床床底。

        五个山匪排成一列走到铁栅栏前，为首那人打着赤膊，胳膊和腿上的腱子肉看起来又粗又壮实，还长了满脸的络腮胡，正是非常地道的山匪长相。

        他好像和苏长意打了不少照面，见状“嘿”了一声，操着一口不知哪里的口音，粗犷说道，“兄弟，还郁闷呢？你放心，二当家的给俺们打过招呼，只要你乖乖待着，俺们不会为难你的。”

        “”苏长意应该是听过不少类似的话，故意爱答不理地看了他们一眼。

        然后又垂下了头。

        络腮胡见怪不怪，自讨没趣地咳嗽一声，说道，“这边没啥子问题，咱们继续走着，等下一队兄弟过来。”

        说完，一行人在络腮胡的带领下又继续往前走，苏长意刚要松口气，前面那阵脚步声猛地又停了下来——

        “欸，不对啊大哥，这狗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一道粗嘎的男声问道。

        这疑问声传到竹床底下，床底的两人大眼瞪小眼，这几个山匪不会看出来什么吧？

        络腮胡闻言浑不在意，“畜生嘛，跟人似的，吃多了就困，指不定它晚上吃撑了。”

        “可是大哥，黑虎它平常不这样，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行了你个瘦竹竿，难不成这狗连打个盹都不行了吗？就你整天疑神疑鬼。”络腮胡似乎打了个哈欠，说道，“赶紧走，老子昨天赌了一夜酒，困死了你怎么还盯着看，这不还有下一队的兄弟呢，快走快走——”

        “可是”

        “别可是了，赶紧的——”

        那‘瘦竹竿’话没说完，“哎”地一声被人拽走了。

        随着脚步声的离去，牢房四周逐渐安静下来，苏长意也感觉体内的气力在一点一点地恢复，他起身下床，趴在床边说道，“三弟，人走远了，你们出来吧。”

        乌衣身体动了动，苏辞却一把将他摁住，低声说道，“再等等。——哥，你仿照刚才那个姿势再待一会儿，我担心他们可能会去而复返。”

        乌衣和苏长意皆是一愣，想了想方才的情形，觉得苏辞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于是乎各归各位，该躺地板的继续躺地板，该装呆的继续装呆。

        果然不出苏辞所料，没一会儿那几个山匪的脚步声又转了回来，一道粗犷的声音十分没好气，“我真是拿你这个瘦竹竿没辙，来来来，你赶紧看看，看到底什么地方不对劲——”

        苏长意心下一紧，那‘瘦竹竿’的一双吊梢眼看起来异常精明，疑神疑鬼地在他身上上上下下扫视了几遍。他不敢大声喘气，一面像往常一样作出一副恹恹的神情，一面暗自祈祷着让这群人赶紧走。

        须臾，那‘瘦竹竿’没察觉出什么异常，有些失望地走向了一边。络腮胡哈欠连天，说道，“瞧见了没，这狗胸口起伏得正得劲儿，说不定睡得正香，哪有儿什么事。”

        “好像确实没什么不对劲，那咱们走？”

        络腮胡说：“走！”

        这回这群人是真的走远了，苏辞和乌衣差不多又等了一炷香，迟迟不见他们再返回，这才放心地钻出了床底。

        山匪是每隔一刻钟换一次岗，距离下一队人过来已经不剩多少时间，苏辞和苏长意不敢耽搁，迅速脱下并交换了衣服。

        末了，苏辞抓紧时间问道，“哥，你有没有什么要交代的？譬如，你这两天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或者说过什么吗？”

        苏长意摇摇头，“没有。当初是廉照，就是这群响马的二当家，是他把我迷晕带了过来，但我只在刚醒的时候见过他一面。至于其他山匪，我没从他们嘴里套出过什么话，到时候他们要是叫你，你不作声就行。”

        苏辞：“行。我没问题了，你跟乌衣走吧。”

        苏长意这时候又有点迟疑，说道，“我走了的话你怎么办？要不——”

        “别要不了，赶紧走吧，等会儿来不及了。”乌衣稍微有些不耐烦。

        苏辞将苏长意推到门口，催促道，“乌衣说的是，你跟着他走，路上小心些。你放心，等你们走得差不多了我就溜出去，到时候外面会有人接应。”

        这一长串说完，苏辞暗暗吁了一口气，男主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优柔寡断。

        透过根根竖起的铁栅栏，苏长意给这个他从未认真瞧过的三弟行了一礼，正色道，“三弟今日恩惠，苏长意铭感五内。你放心，我一定会找人救你出来！”

        苏辞不甚在意，“好。”

        乌衣眼尖地发现苏长意还想喋喋不休，腻烦地皱起眉，他向来不怎么收敛，见状一把捞住苏长意，不怎么温柔地将人拽向了来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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