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电话没有再响起过，也没有新的信息。

        透亮的威士忌酒逐渐见底，冰球加了几次，时钟走过午夜，亲切的聊天仍然没有结束的意思。

        多喝冰水、等待冰块融化、拼命掐自己大腿……

        为了不要喝醉现出原形，莫云祺简直是不择手段。

        但祖君华可能就是对他这种脑筋不清楚了还要死倔到底的反叛态度感到不爽。他希望看到莫云祺醉得不省人事，他用余光，时时死盯住莫云祺的杯子。一旦只剩下杯底，立刻就给他倒上，软硬兼施地逼他多喝几口。

        时间过一点后，却是汤达利先生率先在这场角力中败下阵来。

        合作方大佬要撤离，祖君华当然也不好再坚持。莫云祺就此逃出一线生天。

        他脚下打飘，但还是尽力维持平衡，跟着祖君华和汤达利一起乘电梯下楼，彼此道别。

        送走汤达利，莫云祺与祖君华走出小楼。群星泠泠，街巷空旷，祖君华拨电话叫司机来接，也顺便带走价值连城的“海菲兹”。

        莫云祺不想再待在祖君华身边，随便找个借口，掉头就走。

        他醉得凶了，既不知自己说了什么胡话，也听不到祖君华在背后喊他。

        刚走出小巷转到大路上，一辆甲壳虫出租车就在他面前不偏不倚地停下。后座车门打开，一只手伸出来，一把拽他进去。

        祖君华追上两步时，出租车已经关门跑远了，他只瞥见一个压着帽子的模糊身影。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他们一出门，车就到了。莫云祺喝酒时也专心致志，几乎没碰过手机，不可能叫出租车。

        也不管是不是凌晨，他直接就给徐芊芊打电话，喝令她看好莫云祺，人回到酒店后立即报备给他。

        徐芊芊知道黎响去接莫云祺，还以为祖君华担心员工安全呢，满口没问题地糊弄祖君华，就指着快点回被窝去睡觉。

        祖君华也不能不信，毕竟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不值得他去费劲儿调查。

        但商人天生的嗅觉却告诉他，那辆出租车里，很可能埋伏着未知的风险。

        ——————

        莫云祺醉成一滩烂泥，就着被拽进车里的姿势，尸体一样地趴在黎响腿上。

        黎响一动不动，既不推开他，也不碰他，任由他躺着。

        他不问莫云祺演出后干什么去了，也不问他怎么醉成这样。显而易见，没有必要多说。

        他想不到现在还能做点什么。虽然有点想摸摸莫云祺的脑袋，但莫云祺毕竟是个成年男人，不是路边的流浪宠物，这样做未免显得太过gay里gay气。

        他只能直挺挺地坐着，老实当好莫云祺的枕头。

        前面的司机很是看不下去，这俩人愿意烧钱坐出租车流浪，他可还要养家糊口接下一个单子的。

        “到底去哪！？”他没好气地吼。

        这带着粗口的基础英文，黎响听得懂。

        他不会和一个倒夜班的打工人生气，稍微想了想，就报了酒店的名字。

        酒店的名字又长又绕嘴，他不太记得清楚，嗑拉叭嚓地说。才讲了一半，莫云祺居然醒过来，伸长手捂他嘴巴。

        这酒气缭人的醉鬼，神志不清地对前座喊：“to-the-moon！”

        “什么！？”司机的愤怒值大幅升高了。

        黎响抓住莫云祺的手腕把他掰离自己，一边好脾气地说：“听他的，去月亮上。”

        司机终于明白过来了，这是一个疯子和一个陪护家属。他很机灵地给出低配方案：“太空中心，直通月球，走不走？”

        黎响都不得不赞美他的机智。

        space和moon在莫云祺这里果然是一样的词汇，他也没有异议，继续乖巧趴睡。

        半小时后，出租车把他俩撂在太空中心旁边的景观湖畔。黎响结了车费，扛着莫云祺从车里爬出来，把他丢在湖边的草地上。

        这个角度视野绝佳，看过去就是夜空下的太空中心。卫星发射塔耸立在一片暗色丛林中，湖水倒映着星光的影子。

        几度折腾，又被新鲜的冷风一吹，莫云祺的酒也醒了三分。他睁开眼睛，怔忡地望着头顶上的天穹。景色很美，空气冰棱棱的，是他喜欢的那一种。但怎么到这里来的，他完全记不起来。脑子里笼着一片薄雾，盖住了午夜过后的记忆。

        身体很沉重，四肢百骸好像灌了铅。神经却过度地活跃，叫嚣他起来嗨。

        他转了转眼睛，身旁黑暗中一星火光闪进他的眼帘。

        修长手指夹着烟凝在唇边，静默如雕塑。

        “……总算醒了。”

        黎响听见莫云祺起身的响动，没好气地瞥他。

        他的声音里都是愠怒，一张嘴，浪漫氛围即刻荡然无存。

        “还要去月亮上？走，去一个我看看？”

        莫云祺大窘，整个人被黎响的话钉死在原地。

        “……我都说什么了！？”

        黎响抬手一指远处的卫星发射塔：“注意点时间，再过几小时天亮，你就没机会上天了。”

        “我不活了……”

        莫云祺抓着头发把自己埋在膝盖上。

        “我该不会也和祖君华说了这种狗屁话吧……”

        “那是谁啊。”黎响明知故问。

        莫云祺不说，他也知道这个名字指的谁。私人酒窖外面，追在莫云祺身后，差点跟他打了个照面的那个世家子弟。

        普通的有钱人，普通的玩弄权术，普通的野心。在他接触过的目标里，算是不太入流的货色。

        换句话说，还不值得被排上悬赏榜单。

        但这种程度的能量，在世俗世界往往已经足够摆弄一方风雨了。

        所以他明知故问，想听听莫云祺自己怎么讲。

        莫云祺酒还没全醒，头疼心慌，加之信任心已建立起来，对黎响不太设防，没听出来他弦外之意。

        他只当寻常聊天一样讲：“我老板啊。”

        “戏特别多，喜欢搞沙龙活动，喜欢一堆人围着他敬酒吹彩虹屁。又不能不去，很烦。”

        “不去就好了啊。”黎响打断他话头，语气不善。

        莫云祺一头雾水，他发现黎响今天的发言微妙越界，老是在差一步就要干涉到他个人生活的区域里打转。

        但态度很差，脸也臭得要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势头。

        莫云祺寻思了一会儿，认为自己爽约有错在先，就低三下四地道歉：“对不起啊。”

        黎响没搭理他，他又点了一根烟，沉默地眺望着湖的对面。

        莫云祺试探着问他：“这里是休斯城太空中心？”

        他没来过这里，但休斯城别名太空城，是北美洲主要的卫星火箭发射基地。看着湖对岸那一片简洁有序的建筑和发射塔，结合自己稀里糊涂的“去月球”发言，他猜黎响是带自己到太空中心来了。

        黎响好像不那么生气了：“你说你要上月亮去，出租车司机说那不如去太空城，我一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莫云祺愕然。一般来说，面对醉鬼，应该把人送回家里去，而不是顺着醉鬼的心意胡作非为。

        “来都来了，不给我介绍下吗？”黎响说，“可以的话，很想进去看看。”

        莫云祺自问也没有很多关于航天方面的知识，但他很愿意把知道的小道八卦分享给黎响。

        “你知道月壤吗？”

        “据说在太空中心的展厅里，就陈列了一块来自月球的岩石。”

        “阿波罗号登月时候带回来的。顺便一说，虽然登月计划的指挥中心在休斯城，但航天飞机和火箭实际都是在另一个城市起落的，和休斯城没有什么关系。”

        黎响道：“月亮上的石头啊……”

        他们一起看着月亮。月亮很白很亮，很难想象上面全都是灰色的岩石。

        “摸一摸的话，可以变成外星人什么的吗？”黎响很不认真地问。

        莫云祺道：“应该不太可能吧。”

        “但，是月亮上的石头的话，总觉得会发出不一样的声音。”

        “不是有叫做月海的地理名词吗？虽然已经知道不是海了，只是环形山和洼地的不同分布……”

        “但月球上的岩石，肯定也记录下来了宇宙潮汐的回声吧。”

        黎响不说话了。伴随着莫云祺的话，他的耳边好像真的响起了海潮的声音。与现实中海浪的声音不一样，更加空洞、更为宏大，在无垠的时空里撞击着彼此。群星倒映在海浪上，反射着点点磷光。

        “骗子。”黎响突然笑起来，“说得我都信了。”

        月亮很远，愿望很近。

        可有时候，花五美元就可以摸到月亮的碎片，赌上性命却也未必能触到心愿的一角。

        他们站起来，沿着湖边找游客中心，等天亮以后约第一趟车回城里。

        回酒店以后，莫云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这感觉就好像回到学生时代，不计成本代价地做一些没有实际回报的事情，整晚不睡只为了看完一本小说或是等一场流星雨。

        昨晚发生的不愉快已经全被他抛在脑后，只余下澄澈的湖水和漫步在月球的虚幻记忆。

        甚至于看到祖君华送来的瓜奈利小提琴时，他也觉得从结果上来说，这整体确实算是一件好事。

        至于录制唱片的问题，就留到看完nba以后的明天再去烦恼吧。

        毕竟，休假日是休假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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