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6|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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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春燕啄春泥嗯,是他家的燕子正忙着修筑新的巢穴又是一年春满园,他陪着审神者看了四度燕子飞入寻常百姓家,也听了整整四年的潇潇暮雨子规啼

        再过几日,同僚们就要再给审神者办一次生日宴了此事是本丸里所有的付丧神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那女子每一年都不曾提起庆祝之事,可大家都会心有灵犀一般备好宴会和贺礼人类的寿命何其短暂,每一岁都值得庆贺呢

        蛋糕上的蜡烛就快变成“7”了,十七岁的审神者是最朝气蓬勃最欣欣向荣的——后来十八岁,十九岁,二十岁的审神者也宣称自己永远十七岁哦呀,长大一点不好吗他可是相当难得地拥有了那种想要栽培后辈,看着对方一点点成长的心情呢审神者想了想,也相当难得地主动牵了他的手

        “还是不要长太大比较好呢,再长大的话我就会变老啦变老了我就不漂亮啦,也会变弱呢,那样你们就不喜欢我了以后十八岁的我跟十七岁的我一样,十九岁的我也跟十七岁的我一样,还有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的我也都跟十七岁一样,热衷于一样的事情,追求一样的目标这是永葆青春的秘诀哦!”

        哦呀,他倒不觉得变老是什么大问题,人类嘛都会慢慢地长大,慢慢地衰老,再慢慢地死去呢因为是人类嘛他做了千年的刀,已经送走了成千上万的人,至于审神者嘛……反正他是乐意见证那女子的终焉的

        不过审神者自身的意愿还是凌驾于他之上也许不用等到美人迟暮,她就会毅然决然地转头离开,隐匿于现世的茫茫人海之中审神者不一定一直是“审神者”,这份职业的危险性从未消失过她是否也会投身俗世,就像那些齿轮们一样,结婚生子,做个贤妻良母,仿佛那些与付丧神们的结下的缘,那些丝丝缕缕纠葛不清的情谊与那些滚烫沸腾的热血都是春夜梦一场

        她若真执意离去,髭切自然不会阻拦但他隐约感到寂寞,若不能见证完她的一生,总觉得自己这一遭下凡缺了点什么

        “可是等我死了,你们会怎么样呢”少女突然叹了一声,语气中夹了一分失意会怎么样呢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并不是很想追究那个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皆大欢喜的答案少女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嗯……一般来说,审神者离休辞职或是不幸殉职之后,有几种处置方法有可能会找个继任的审神者直接接手;也可能由政府统一接管调度,送到各个缺乏战力的本丸去;也可能被政府征用,直接留在时之政府总部确保总部安全;或者整个分包给公职人员做他们的本丸,兼职政府职员与审神者的人不是很多嘛;当然,如果付丧神愿意,也可以自愿刀解,回到高天原继续逍遥你会选择哪一种呢”

        髭切想了想,感觉哪一个都不太称心如意换做四年前的髭切,那个身为“神”的髭切,他大概会选最后一种他因那虔诚信徒的呼唤而来,如若有朝一日那人不再需要他,那他也会理所当然地迁回高天原珠围翠绕的殿宇三年前身为“刀”的髭切甘愿踏上一条未曾设想的道路,大隐隐于市,他愿追到天涯海角,跟审神者在现世一起生活刀嘛,常伴主身,跟着她就好可是现在的髭切更像是“人”,既不想被奉若神明,亦不想常伴主身他在寻找的答案是什么呢,或许是常伴君心

        他低下头看自己的腕,四年前的寒冬,正是审神者在神的腕上栓了金线,才把他引到了人间可他再看那羁绊之线,却意外地发现那金丝竟被一条细细的红绳所取代,其一端牢牢地拴着他的左手小指,另一端则被审神者捏在手里咦……原来失去选择权的人是他吗髭切带着些自嘲的意味笑了

        啊,原来他早已沉沦,他心甘情愿地被这命运的羁绊缚紧,而掌握他生杀大权的人正是面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女子她手中捏着那红线,是否结缘都取决于她的意志,而原本受万人顶礼膜拜的神明却只能听从她的发落她若情愿,髭切就要守护她一生,许她一世平安喜乐;她若不愿,髭切也别无他法,哪怕是刀解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遵从但这样求而不得的结局并非是他所期待的终焉不要松开哦,家主我不会让你松开的

        他想起了审神者说的“色衰而爱驰”审神者会长大,她的稚嫩最终会被从容稳重逐步替代,而后又会变成力不从心暮气沉沉等她熬成耄耋老人,弥留之际,还会再说“现在的我跟十七岁的我并不二致”吗色衰在所难免,但爱驰必定不会髭切不在意时间,他不在意初遇时是十三岁,离别时是一百岁,他只会在审神者尚有一口气息的时候陪伴她,磨砺她,让她锋芒毕露,教她留名青史只是这之后,当她这具身体变得冰冷僵硬,当她干枯的沟壑纵横的手再也握不住红绳的线头,他又该当如何

        审神者问他,“待我鹤发鸡皮,你就该嫌弃我了罢;待我死了,你又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一身潇洒回去做神,那我是不是太没意义了我总该留下点什么吧”

        留下点什么十四岁的审神者给他讲过蜉蝣的意义,那时候审神者想留下什么是子嗣吗那现在的审神者呢她是否也想跟源赖朝源义经他们一样,成为历史书上某个角落里的某几个字母的组合可那不是审神者——子嗣也好,名字也罢,那些都不是他的审神者,不是他亲爱的小姑娘

        人的寿命太短暂,什么都留不下,这具脆弱不堪的□□凡胎就会化作树肥化作淤泥他也跟人类似的感慨起朝生夕死的生命他紧紧攥住审神者钻进他的掌中的小手,人类温热的体温又同初见时分一般传到他的骨子里

        生命它短暂如歌,待他明了自己的心意,再想伸手拥抱那女子,对方的身体可能早已化为朽骨,而他最终只能在永恒的寂寥中独徘徊永恒,一个对人类来说遥不可及的词语,却是神明最不在意的东西他们有的是时间,无休无尽的时间

        须臾间,他心中突然有了答案人说家中器物若是用了九十九年,切不可随意丢弃,而是要送到寺院超度用了九十九年的器物就会产生魂,那便是付丧神,苇原中国八百万神明末席的器物之神人又说神无处不在,只要有人信奉,什么都能成神器物放置九十九年成付丧神,那么人活一百年,不该成神吗他会信奉他的主,他会虔诚地忠贞地为她祈祷像她这么好的人若是成不了神,只能说因果律也太不讲道理了凡人总是祈求自己的亲人死后能成神,还煞有其事地三拜九叩,四年前的髭切绝对想不到终有一日他也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亲爱的小姑娘也能成神的

        于是他跟审神者说,“家主,您要长命百岁,您会成神的”审神者听他的话一知半解的,只好试探着问他“意思是……八十三年后你要神隐我”髭切把那只柔软的手捧到面前,像中世纪的骑士那样恭敬地垂下头,把那只洁白如玉的手抵在自己额上“倒也不是没有那么想过啦……”审神者恍然大悟般点头“我就知道也不是不行啦,能成为你的翅膀也不错不过我劝你趁早,趁我的灵力还够用,趁我的身体还年轻,趁我的面容还娇艳,趁早神隐我吧……毕竟神隐一个老太婆对你来说没什么意义吧”唉,心急可是大忌,不要断章取义,等他说完嘛“但我最终放弃了那个想法哦对,因为没有那个必要”审神者一挑眉,一副娇嗔模样“你这是看不起我吗”都说了等他说完嘛……“没有那个必要呢,因为——您会成神的,您自己就会出现在高天原的百年之后,我们在高天原重逢吧,家主”他说着,拉过那只手落下了虔诚的吻“您要记得这个约定等您到了高天原,就去打听一位名为髭切的付丧神吧,他会等着您的”

        他会等着您的,他会信奉您的,因为他会日夜不息地虔诚地祈祷,祈求他的家主能留下来留下什么,那就把她的心她的魂留下来吧,留在诸神汇聚的高天原,留在他髭切的身边,永远地永恒地留存

        审神者似懂非懂,乖巧点头他只能默认这个高深的话题还不适合年仅十七的少女,却在心中跟她定了契约——这是一个百年之后才能实现的约定,他祈求这个过程能够漫长些,再漫长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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